坤寧宮。


    周氏坐於正座,吳皇後坐下首座,貴妃、賢妃依次次之。


    朱見深坐在另一邊下首座,一對四,他被對麵壓得透不上來氣。


    “不知母後喚朕來,所為何事啊?”朱見深抿了口茶,故作輕鬆。


    “為什麽叫你來,你心裏沒數?”周太後冷笑,“真要本宮挑明?”


    “……可是關於這幾日,朕常在前殿留宿?”朱見深明知故問,試探性的說道。


    周太後淡淡道:“知道就好,本宮問你,那狐媚子究竟給你施了什麽妖法?”


    “母後誤會了,這幾日朕實在忙得緊。”朱見深解釋,“朕初掌大寶,有很多事都不熟悉,也有很多事要做……”


    “少來這套!”周太後哼道:“再忙,還能忙得睡覺時間都沒有?”


    朱見深歎了口氣,道:“朕以後會注意的。”


    “不是注意,是必須得宿在後宮。”周太後直接下死令:“你心裏要還有本宮這個母後,就趕緊給本宮生個大孫子出來,不然……”


    頓了下,哼道:“不然本宮不會原諒你。”


    “……兒臣遵命。”朱見深苦笑點頭。


    “那好,你和小吳迴房吧。”


    朱見深:“……母後,這大白天的,朕還有公務要忙呢。”


    “你在前殿真就一直在忙公務?”周太後譏諷:“少拿公務壓本宮,為皇家開枝散葉,就是最大的公務。”


    吳氏不禁小臉一紅,王氏、柏氏也不禁小手摸向肚皮。


    母憑子貴,這話在皇家最是適用,要是生個龍子出來,做不做得成儲君且不說,待遇直線上升是沒跑了。


    王氏、柏氏怦然心動,畢竟……大明的儲君,如皇上,太上皇……總得來說,可不是隻有嫡長子才能做。


    機會雖渺茫,但並非沒可能。


    奈何,她們隻是妃,可不敢明麵上爭寵,皇上寵幸這種事,自然是要讓人皇後優先。


    但她們並未氣餒,這事兒可說不好,不見得受寵幸多就一定能懷,先懷……


    朱見深年輕,盡管剛雲雨不久,但依然不耽誤再顯神威,然,他對這種任務式的同房,還是很排斥的,於是道:


    “母後,朕是真有公務,中宗實錄還沒找人修呢。”


    周太後眉毛一擰:“現在修?”


    “呃……按規矩,就應該現在修啊!”朱見深不解,“難道母後以為不妥?”


    “當然不妥,”周太後皺眉道,“你把你父皇放哪兒去了?”


    朱見深一滯,忽的眸泛異彩,心道:“出兵的理由這不有了嗎?


    救……接太皇上迴來,誰敢公然反對?!”


    “皇上!”


    “啊?哦,”朱見深清了清嗓子,道:“中宗實錄還是要修的,這是祖製,不可違背,至於父皇……母後放心,朕會想辦法,盡量爭取接父皇迴來。”


    軍不軍權無所謂,主要是孝順!


    周太後聽到這話,倒也無話可說,隻是道:“你有這個心總歸是好的,朝政的事本宮不過問,但也不能耽誤本宮抱大孫子。”


    “兒臣明白。”朱見深保證道,“明日起,朕晚上宿在後宮。”


    “今日!”


    “……聽母後的。”


    周氏立即眉開眼笑,點頭道:“嗯…皇上既然有公務,那便去忙吧,天子一言九鼎,你莫要食言,不然……”


    “不然母後不會原諒朕。”朱見深好笑的說。


    周太後斜睨了他一眼,笑罵道:“都做皇帝了,還沒個正形,也不怕人笑話。”


    “都是一家人,笑話個甚啊。”朱見深起身道,“那……兒臣先去忙了?”


    “去吧去吧。”


    朱見深鬆了口氣,朝吳氏頷首示意,這才走出坤寧宮。


    ~


    其實他並未說謊,年假過後,他是真的很忙。


    來到禦書房,朱見深立即翻閱翰林院在冊官員,準備把中宗實錄提上日程。


    他對二叔感情不算深,在他十五歲前,幾乎是被半囚禁狀態,但從後來二叔病重,百官匯集到東宮來看,二叔這麽做無可厚非。


    如今以皇帝眼光看待問題,他挺能理解二叔的無奈。


    朱見深是個明白人,他知道,二叔但凡有一點私心,這皇位根本輪不到他,甚至……心狠一點兒,他都夠嗆能活。


    但這皇位,卻是傳給了自己。


    想想父皇留下的爛攤子,又想想二叔兢兢業業十數年,最終落得一個英年早逝的下場,朱見深也是唏噓不已。


    坦白說,朱見深是感恩朱祁鈺的,不管如何,人家沒把皇位傳給自己兒子,而是留給了他。


    至於之前的那點兒委屈……相比皇位來說,算不上什麽。


    且,朱祁鈺是真的有功於社稷!


    這一點,所有人都承認、認可,朱見深不想否認,也沒辦法否認。


    拋開良心不談,否認了朱祁鈺,也就否認了景泰一朝,所有人的政績。


    在沒有培養出自己人之前,朱見深不敢跟老牌勢力翻臉。


    朱見深一個個過著翰林名字,最終在看到‘劉健’二字時,停了下來。


    他隱約記起,李賢好似說起過這個名字,且還不止一次。


    “景泰十一年的狀元,倒也可堪大任……”朱見深自語,接著,揚聲道:“來人!”


    小太監上前,“奴婢在。”


    “傳諭,升翰林劉健為編撰,總領中宗實錄編修。”


    “奴婢遵旨。”


    小太監行了一禮,便要去傳諭。


    “等一下。”朱見深叫住,提筆匆匆寫下一道聖旨,“拿上這個。”


    “是。”小太監上前,雙手捧起聖旨,轉身去了。


    朱見深籲了口氣,暗道:“還是得提拔一些自己人,隻是……提拔誰呢?”


    “李賢……雖然年紀不算太大,但身子骨已經不太行了,得找個能頂的來……於謙年紀也大了……李青…算了,這廝路子太野,不是那種規規矩矩的臣子……劉健這個狀元太嫩了……狀元……”


    朱見深碎碎念著,突然,他眼睛一亮,想起一人。


    商輅!


    這可是連中三元,曾一時間風光無兩的人物,不過,卻因犯了錯,被打發去南直隸了,聽說…這人跟李賢不對付……朱見深輕聲說:“這個人得弄迴來。”


    他現在急需提拔一些人進入政治中心,以取代老舊勢力。


    朱見深心很大,不僅要抓軍權,文治方麵他也要弄些自己人出來。


    “來人……”


    …


    忙碌了一下午,朱見深林林總總,選定了十餘人,開始為掌權做準備。


    他已經十八歲了,和當初八歲登基,一直做不了主的朱祁鎮不同,朱見深心智更為成熟,且沒有受到群臣壓迫的他,心中並不憋悶,做事自然更為冷靜。


    “這十餘人不能一下就提拔高位,得一步步慢慢來,不然那夥兒老人可就坐不住了……”朱見深暗暗盤算著……


    皇帝登基的第一件事,並不是大刀闊斧的改革,而是培養自己勢力,從而掌權,成為一個有實權的皇帝。


    不然,即便想大刀闊斧的改革,也是有心無力。


    當然,這是老生常談的事了,不然也不會流傳著那句:一朝天子一朝臣!


    百官心裏也清楚這點,所以一般權力交接前,他們都會極力討好太子,延長自己的政治生命,然,新帝大多都喜歡新人。


    老人是好用,但卻沒新人容易掌控。


    不管老臣多好,有能力的皇帝,都會選擇培養自己的班底。


    “小孩子才做選擇,朕乃天子,文治武功全都要!”朱見深目光湛湛,信心滿滿。


    他自信,他能做到。


    少年人,總是那麽自信……


    ~


    結束了一日忙碌,當然要跟貞兒姐放鬆一下,獎勵自己。


    但朱見深還是守諾的,獎勵完後,便去了後宮。


    …


    一座不起眼的小院,


    劉健拿著任命聖諭,翻來覆去的看,神情頗為激動。


    在翰林院待了這幾年,他對官場規則也有了一定了解,編撰先帝實錄可是個肥差,通常來說,隻要不出岔子,修好書後,必定升遷!


    本以為還要混好幾年,才能撈個外放知縣的官兒,不曾想突然這麽大個餡餅砸下來,劉健整個人暈陶陶的……


    許久,他珍而又珍的收起聖旨,開始琢磨人選。


    首先,排除比自己資曆老,背景大的人,不然這頭功有被搶風險,其次,也得找學識出眾之人,活兒得幹得漂亮。


    但功勞還是要分出一部分的,吃獨食往往沒有好下場,得找個能撐得住場子,且又讓人信服的副手……劉健苦思冥想。


    他在翰林混了這麽久,對官場一些道道門兒清,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隻讀聖賢書的青年了,官場可沒那麽幹淨。


    “嗯…庶吉士李東陽倒是個不錯人選,八歲入順天府學,景泰十三年中舉,十五年中二甲進士,家族世代行伍,屬金吾左衛籍,他既是神童,家族又有些小勢力,還是剛進的翰林院……”


    劉健思來想去,就這麽一個符合他的利益,且對方人品、學識,都讓他心生好感。


    這次修撰中宗實錄,對他未來的仕途,有著深遠影響。


    畢竟……機會可不是一直都有的,京中飽學之士太多了,有時候機會錯過了,這輩子都不會再來。


    “嗯……就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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