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李青抱著已經冰涼的穆卓兒,悵然若失。


    女醫走來,看到穆卓兒微微一怔,卻也沒太多驚訝。


    她輕歎一聲,說:“王做過安排,她一走,我們要全部轉移,王還說…希望你能親手葬了她。”


    “好。”李青聲音有些嘶啞,“你們這邊如何安葬?”


    “死在哪兒,葬在哪兒。”女醫說,“王的遺囑是用古老的蒙古喪葬習俗葬了她,我們這邊已經準備好了。”


    頓了下,又說:“王下葬後,你們就可以走了。”


    李青微微頷首,低頭看著懷中的穆卓兒,輕聲道:“謝謝。”


    ~


    蒙古的傳統喪葬十分簡單,取死者生前住的帳篷,最中央一塊布,一匹好馬、弓箭隨葬,以及擺放肉、乳、酒的矮桌。


    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這寓意著死者到了另一世界,有帳篷住,有馬騎,有弓箭可以打獵,有肉、乳吃,有酒喝。


    李青動手,刨了一個很大的土坑,先將陪葬物品放了進去。


    他凝視著穆卓兒,終是覺得虧欠,伸手取下昔年老朱送他的玉佩,放在穆卓兒掌心,讓其握住,才把她抱進墓坑。


    部落的祭祀圍著墓坑禱告他們的王,十分虔誠。


    許久許久,祭祀完畢。


    李青親自封坑……


    沒有墳頭,沒有墓碑,來年這片地兒就會長出青草,沒有人會知道這裏長眠著一位曾經的草原之王。


    一個和大明鬥智鬥勇數十年的女王。


    李青凝視良久,悠然歎息,滿心惆悵。


    忙完之後,女醫牽來四駕齊驅的豪華馬車,馬車上有風幹的肉幹,有各種草藥,有精釀的馬奶酒,也有漢人的糧食酒,十分豐富,足夠他返程所需。


    李青將棺材搬上豪華馬車,最後又凝望了一眼,駕馬離開。


    天空瓦藍瓦藍,萬裏無雲,風夾雜著青草的芬芳,揚起他的長發,卻吹不走心中的苦楚。


    …


    “嗬嗬嗬……”


    棺裏傳出動靜,李青緊了緊韁繩停下馬車,迴身走進馬車。


    朱祁鎮已經睜開了眼睛,眼神茫然、散亂,直到看見李青,才開始一點點聚焦。


    “先生……”朱祁鎮的狀態很不好,氣若遊絲,但神誌還算清醒。


    李青的一劍封喉並未劃破他的喉嚨,隻是貼著他的喉管兒割開一道口子,饒是如此,朱祁鎮也差點兒掛掉。


    在李青及時止血,並以真氣溫養下,朱祁鎮才勉強吊著這口氣。


    當然,主要還是朱祁鎮年輕。


    “牛乳沒了,先喝些奶酒湊合一下。”李青扶他從棺材中坐起,拔開酒塞遞到他嘴邊。


    朱祁鎮噙住酒囊嘴兒喝了兩口,繼而劇烈咳嗽起來。


    “嘶~好疼……!”


    “別那麽嬌氣了,能活著你就偷著樂吧。”李青揶揄。


    朱祁鎮驚喜的說:“我們…迴來了?”


    “哪兒呢,剛離開韃靼大營,路還長著呢。”李青嗤笑,“放心,這次能迴去。”


    “嗯,謝謝你,先生。”朱祁鎮感激的說。


    那一劍後,他並非一直昏迷,斷斷續續都清醒過,為掩人耳目,他一直躺在棺材裏,隻偶爾喝些牛乳,勉強續命。


    不然這麽久不吃不喝,李青真氣再厲害,也護不住他。


    李青歎道:“其實韃靼女王知道你沒死,隻是故意放水罷了,不然也不會在你棺上留有孔洞了,還給這麽多草藥。”


    “她知道?”


    “廢話。”李青翻了個白眼兒,“用屁股想,也知道我不會為了一個死人,守在草原不迴去,所以她以讓我陪著她為借口,幫忙遮掩了過去。”


    “她……”朱祁鎮歎了口氣,“先生,你終是負了人家。”


    李青冷著臉說:“怎麽,剛醒皮就癢了。”


    “……先生,你是長輩,但我好歹也是當過皇帝的人。”朱祁鎮無奈苦笑,“給我點兒麵子成不。”


    “麵子是自己掙的,不是別人給的。”李青淡淡道,“對了,跟你商量個事兒。”


    “這話說的,我能拒絕嗎?”朱祁鎮咕噥。


    “也是,那我通知你個事兒。”李青換了副口吻,“以後我要借你的裕陵用一下。”


    朱祁鎮詫異:“先生大限快到了?”


    “……不是。”李青搖頭,“幫別人要的。”


    “這……”朱祁鎮有些為難,“皇陵豈是誰都能進的,先生,這次真不是我小氣,這事兒吧,他……”


    “你二爺爺,朱高煦。”李青說,“我答應過他,他死後,我把他帶迴來,落葉歸根,認祖歸宗。”


    “是他?”朱祁鎮沉默下來,好半晌,點頭道:“好,我答應你,對了,他什麽時候死?”


    李青沒好氣道:“這我哪兒知道,估計還要好久呢,他怎麽說也是你爺爺輩兒,你可真是孝順。”


    朱祁鎮暗暗撇了撇嘴,不以為然。


    他知道這位二爺爺造反的事,自然對其沒有什麽好印象,隻是考慮到朱高煦兩次仗義出手,加上李青開口,他這才同意。


    “隻要不鳩占鵲巢,其他無所謂。”


    李青點頭:“這你大可放心。”


    時間不長,朱祁鎮便再次躺下,現在的他太虛弱了。


    李青沒有再繼續趕路,帶著朱祁鎮,他再快,也趕不上早已出發的韃靼騎兵。


    不出意外,大明戰事已起。


    李青根據朱祁鎮的身體狀況,給他熬了服藥,又以真氣幫他梳理了下身體。


    一番操作下來,朱祁鎮的身體好轉許多,蒼白的臉色也有了抹紅潤,精氣神兒明顯好了不少。


    連續三日歇養,朱祁鎮總算不再半死不活,有了幾分力氣。


    “先生,我們從哪兒迴去?”


    “韃靼攻的宣府,咱們走大同吧。”李青沉吟著說,“宣府情況尚可未知,就咱倆人也不到什麽效果,畢竟你已不是皇帝。”


    朱祁鎮默然點頭:“好,聽先生的。”


    他落寞且憂慮,“先生,這次韃靼幾乎是傾巢而出,鐵騎猛攻之下,京師頂得住嗎?”


    “現在知道人家厲害啦?”李青沉著臉說。


    朱祁鎮苦笑:“都這時候了,你就別教訓我了。”


    “嗬嗬,”李青淡淡道,“韃靼是強,但明軍也不弱,盡管這些年北方無戰事,但明軍三大營絕非浪得虛名,隻要不用昏招兒,保衛京師問題不大。”


    頓了頓,“這些年,鎮壓叛亂,出兵麓川,大明軍可有敗績?”


    李青氣道:“你要不親征,絕不是這個局麵。”


    別罵了別罵了,我知道錯了……朱祁鎮硬著頭皮點頭:“先生說的是,咱們還是盡快迴去吧。”


    李青點點頭:“我有言在先,即便迴去,在戰事結束,局勢沒有明朗前,你也不能迴京師。”


    “為何?”


    “登基的是郕王,他上位不過數月,你迴去他如何自處?”李青反問:“明軍將士,朝中群臣,心中怎麽想?


    會不會三心二意?


    這個時候若不能擰成一股繩,那大明真就危矣了。”


    朱祁鎮沉默,“我怕皇後想不開。”


    “這你放心,我會迴京師,抽空告訴他詳情。”李青說。


    “好吧。”朱祁鎮歎了口氣,“我什麽時候能迴去?”


    “最好別迴去了。”李青道,“將心比心,你和郕王互換身份,你會如何對你這個太上皇。”


    朱祁鎮目光一凝,他會如何對他這個太上皇?


    當然是殺了一了百了!


    李青卻知道朱祁鈺不會殺朱祁鎮,他不讓朱祁鎮迴去,是為防止朱祁鎮有再次上位的心理。


    朱祁鎮一迴去,必定有人暗中投靠,以求立下從龍之功,飛黃騰達,久而久之之下,朱祁鎮未必不會重燃複位之心。


    朱祁鎮的優勢太大了,後宮之主是他親娘,東宮太子是他親兒子,朱祁鈺孤家寡人,又沒有殺伐果決的心。


    可以說,朱祁鎮隻要迴京,日後複辟幾乎板上釘釘。


    更重要的是,以朱祁鎮的帝王心術,待看到於謙大權獨攬後,勢必揮起屠刀。


    這些都是李青不想看到的,唯一的辦法,就是不讓朱祁鎮迴京。


    從根源上解決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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