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謙深吸一口氣,沉聲道:“目前唯一破局之法,就是讓皇上成為太上皇。”


    你總算說了出來……孫氏心中歡喜,卻裝作生氣道:“於謙,這話是做臣子的能說的嗎?”


    “臣有罪。”於謙拜倒,“請皇太後責罰。”


    “……唉,罷了。”孫氏無力擺擺手,“你也是為了太上皇…啊不,皇上著想,目前似乎也沒有更好……”


    她倏地住口,看向群臣,“諸位卿家可有良策?”


    諸位卿家:“……”


    “唉!”孫氏又是一歎,道:“那就依…依於卿家所言吧。”


    說罷,她痛苦地閉上眼睛。


    “太後英明。”於謙趁機道:“臣懇請郕王即位,挽狂瀾既倒。”


    張輔立即跟上,“老臣附議。”


    王直緊隨其後,“臣附議,懇請郕王即位。”


    楊洪是武將,不善言辭,甕聲道:“附議!!!”


    諸位卿家:?


    孫氏:??


    “懇請郕王即位。”於謙再次說,目光看向朱祁鈺。


    朱祁鈺知道該自己表態了,盡管很忐忑,但這次他沒有退縮,清了清嗓子站了出來。


    “那個……”


    “且慢!”孫氏打斷施法,冷著臉道,“於謙,你什麽意思?”


    這次她不是裝的,是真的生氣,到了現在她哪裏還不明白,從一開始於謙就沒想著讓她大孫上位。


    其他人也是麵露不善,一個是不滿兩歲的小娃娃,一個是成年的王爺,且還和於謙十分親近,閉眼選都知道選誰。


    “皇帝有子嗣,大明有太子,似乎輪不到郕王繼位吧?”戶部主事哼道。


    “於尚書為求一己之私,竟敢棄宗廟舍棄不顧,實屬罪大惡極。”禮部郎中緊跟著說,“臣建議嚴懲於謙。”


    “曆朝曆代,都沒聽說過放著太子不用,讓一個王爺登臨大寶,簡直是個笑話!”


    反對聲此起彼伏。


    孫氏眸子微眯,卻並未找於謙不痛快,而是第一時間看向朱祁鈺。


    “郕王,你怎麽看?”


    朱祁鈺糾結,他不想爭,但事關大明江山千秋萬世,又不敢不爭,於是道:


    “皇太後以為,若讓太子登基,他能主持大局嗎?”


    孫氏一僵,有些氣急敗壞,卻又不好硬駁,一個不滿兩歲的孩子,實在吹不動。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這是祖宗定下的家法。”孫氏咬牙道,“皇明祖訓,有嫡立嫡無嫡立長,然後才是兄終弟及,這是太祖親自定的,你也敢違?”


    朱祁鈺道:“亂世用重典,眼下皇兄北狩在外,韃靼虎視眈眈,若沒人站出來,韃靼鐵騎真的攻來,祖宗的江山社稷怎麽辦?


    敢問皇太後,是江山社稷重要,還是家法重要?”


    “你……!”孫氏氣結,“小小韃靼何足道哉,他們也能壞我大明基業?”


    “嗬嗬,”朱祁鈺冷笑,話都說到這份上,也沒必要畏手畏腳了,“怕是皇兄也是這麽想的。”


    “好膽!”孫氏暴怒,“朱祁鈺你敢謗君。”


    “我隻是說了事實,”朱祁鈺道,“我不想亡了祖宗的江山,至於皇位…今日之太子,明日依舊是太子。”


    張輔出班,恭聲道:“立新君勢在必行,試想一下,若戰場廝殺間,韃靼祭出大明皇帝,我大明軍如何自處?”


    “附議,”王直出班,“太後,不立新君皇上定會被韃靼當擋箭牌用,而一旦皇上成了太上皇,沒有實權之下,韃靼反而不能,亦不敢以此要挾大明。”


    孫氏冷笑:“本宮何時說不立新君了?”


    “太子太過年幼,望太後以大局為重。”於謙沉聲道。


    “少拿這些大道理壓本宮。”孫氏冷哼道,“真以為皇上不在,你們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楊洪出班,甕聲道:“太後,士兵在前方賣命,要是做主的是兩歲的孩……皇帝,那哪還有軍心士氣,將士們戰力必定下滑嚴重,甚至會出現逃兵,一旦有人做了逃兵,將會一發不可收拾。”


    “臣附議。”張輔拱手道:“敢問太後,兩歲的皇帝如何讓將士們心安?”


    孫氏色厲內荏:“你們這是要造反嗎?”


    “臣等不敢。”於謙語氣誠摯:“太後,太子是皇上的親子,若韃靼挾持皇上殺來,將士們麵對的可就是天子生父;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敢盡力嗎?”


    一言驚醒夢中人,這時,群臣才意識到,其中竟還有這麽一層複雜關係。


    是啊,當著兒子打老子,擱誰也不敢實心用命啊。


    打不好有罪,打好了還是有罪,這仗還怎麽打?


    一時間,跟於謙不對付的大多官員都沉默了,這的確是個問題。


    孫氏麵色接連變幻,陰晴不定。


    卻在這時,翰林侍講學士徐程出班道,“臣以為,韃靼挾大勢而來,不可力敵,大明主力在外,實不宜開戰。”


    張輔冷哼:“問題是人家要開戰!”


    “國公此言差矣。”徐程微笑道,“他們可以開戰,但我們可以不接啊!”


    眾人疑惑,孫氏也看向徐程。


    享受著所有人的矚目,徐程有些飄飄然,清了清嗓子,道:“南直隸六部齊全,也是大明發家的地方,臣的建議是——南遷!”


    “刷——!”


    群臣嘩然。


    誰也沒想到會有人提這麽個建議。


    該說不說,南遷的確很有市場,自遷都北.京後,群臣鬧南遷不是一天兩天了,那裏富庶繁華、氣候宜人,也是大多數官員的老家。


    遷迴南直隸,油水也會更大,可謂是好處多多,這建議符合絕大數人的利益。


    要知道,就連於謙也是南方人。


    徐程看著麵色各異的眾人,暗暗得意:出頭的機會終於來了。


    他正欲長篇大論,於謙倏地厲喝:“宋朝的靖康之變不會發生在大明身上,敵人還沒打過來呢,就怕成這樣?


    主張南遷與秦檜何異?


    其罪當斬!”


    這一吼,振聾發聵,連孫氏都是一個激靈。


    徐程臉色潮紅,羞憤難當,挽尊道:“我隻是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


    “你也敢說為大明江山社稷?”於謙震怒。


    之前群臣揍王振時,他都忍了沒動手,但這次,他是實在忍不了了。


    王振做的惡加起來,也抵不上主張南遷半分。


    真要遷迴去,大明可就剩半壁江山了。


    這種大奸大惡,留著他過年嗎?


    於謙大踏步走到金瓜武士身前,一把奪過金瓜,便要去捶徐程。


    “於尚書冷靜。”楊洪眼疾手快,忙衝上前抱住於謙,低聲道:“別衝動,這不是衝動場合。”


    徐程和王振不一樣,王振是群臣公敵,徐程卻隻是提出建議,盡管其心可誅,但畢竟還不是事實。


    上次幾乎所有人都參與了,這次隻有於謙一個。


    這一錘子下去,且不說徐程死不死,於謙絕對難以善了。


    許多官員都跟於謙過不去,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楊洪低聲勸:“你現在是萬萬不能有事,否則,郕王上位無望,換太子登基,必然是後宮亂政。”


    “於謙住手!”朱祁鈺大聲喝止。


    於謙強忍了下來,沒有再繼續。


    “鐺啷啷……!”


    金瓜砸在金磚上,發出一連串清脆響聲,眾人不由後退半步,眉頭狂跳。


    孫氏也給嚇著了。


    她破天荒的沒有嗬斥於謙。


    並非孫氏大度,而是直到這一刻,她才忽的醒悟,她根本控製不住於謙。


    南遷……這個念頭剛升起,她就給掐滅了。


    在這座皇宮裏,她是太後,是大明資曆最老,地位最高的人,可出了這座宮就難說了。


    於謙、張輔、楊洪都掌著實權,萬一半路來個政變,那可真就雞飛蛋打了。


    最起碼在這座皇宮,她依然是地位崇高的皇太後。


    孫氏就這點好,很懂得審時度勢,權衡完利弊後,她義正詞嚴:


    “大明的疆土是列祖列宗一寸寸打下來的,豈可拱手讓於他人?


    誰再敢妄議南遷之事,以通敵叛國之罪論處!”


    接著,看向郕王,“郕王,隨本宮來。”


    頓了頓,歎道:“英國公,於卿家一起吧。”


    群臣見狀,不由暗歎:大局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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