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眸光一凝,他知道小皇帝要殺人,但沒想到是虐殺。


    轉念一想,又覺得或許並非小皇帝本意,畢竟東廠、錦衣衛,一向以狠辣聞名,這樣做不過是討好皇帝罷了。


    揣摩上意不僅大臣會,宮裏的人更是一把好手,就連宮女對妃嬪都是如此。


    甚至富有人家的下人,對主家老爺、夫人,都會曲意討好,相互暗鬥。


    都是生存之道罷了。


    李青瞥了眼婦人,見其衣著光鮮,僅是頭上的金鑲玉發簪,就不下二十兩銀子,顯然,這不是一個言官出身的家庭,應該有的生活水平。


    有得必有失啊,李青唏噓不已。


    他沒有落井下石,但也生不出同情心理,隻是象征性的安慰兩句,便騎上毛驢離開了。


    有些事,做了不一定會遭清算,但若被遭清算,也怨不得人。


    …


    迴到家,李青翻身下驢,取出草料一邊喂毛驢,一邊絮叨。


    “驢兄啊,你說這人怎麽就這麽貪心呢?”李青問。


    毛驢:“……”


    “驢兄,你說大明怎麽就這麽多貪官呢?”李青嘴角苦澀,“這是為什麽呢?”


    毛驢依舊無語,它是驢啊,要不是為了兩口吃的,它非離家出走不可。


    不知不覺,李青喂完了手裏的草料,拍拍毛驢的頭,“去歇著吧。”


    毛驢如釋重負,歡快地躲去木棚,頭都不敢抬。


    李青感慨:“還是畜生安逸,沒有煩憂事。”


    “鐺鐺鐺……!”敲門聲響起,接著,是於謙的聲音,“先生在家吧?”


    “在。”李青揚聲迴了句,“門是虛掩著的,你直接進來就是。”


    “吱呀~”於謙推門進來,又反身拴上門,這才快步上前,焦急道:“先生,這次事情大條了啊!”


    李青輕鬆笑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沒什麽可焦慮的。”


    “這迴不一樣。”於謙凝重道,“先生可知,言官遭受了什麽待遇?”


    李青點頭:“迴來的路上見過一個,被錦衣衛分屍了。”


    “不是一個,”於謙沉聲道,“是九個,九條人命啊,且還都是虐殺,不止如此,其他言官也都是遍體鱗傷,沒一個能走的,全是抬著出的昭獄。”


    他臉上難掩驚怒:“以我對皇上的了解,殺人是可能的,但絕不會行此殘忍手段,這絕對是那王振授意錦衣衛這麽幹的。“


    “這有區別嗎?”李青搖頭,“不管是王振,還是皇上,都不重要了,事實已經成立,說這個有什麽用?”


    “事情鬧大了啊!”於謙皺眉道,“這事之惡劣,可以說亙古未有,便是太祖……也沒這麽對待過言官。”


    他剝皮實草的時候,你是沒看見……李青翻了個白眼兒,“即便不殺言官,他們也一樣會鬧,結果好不到哪去;


    不將言官的嘴縫上,體現不出皇上的決心,國策隻會陷入僵局,一直和稀泥和下去;


    這件事,隻能正麵對拚,沒有半分可取巧的地方。”


    “那先生可有想過他們會如何反擊?”於謙說:“記得先生曾說過,昔年,太宗一朝,織造局失火、通運河動亂、唐賽兒起義、三大殿險些被燒……皆出自他們手筆,如今…焉知他們不會重來?”


    “這個已經預料到了。”李青笑著點頭,問道:“戰事一起,你這個兵部侍郎,能否穩住後勤補給?”


    於謙怔了一下,驚詫道:“先生從一開始,就預料到了這種情況?”


    “這是必然發生的,自然要提前布局。”李青說,“從我入朝的那一刻起,就是為了今天做準備;


    現在的文官集團,已經不是兩年前的文官集團了;


    朝廷開除了那麽多保舉官員,又取消了鎮守大臣,如今的他們,跟拔了牙的老虎沒太大區別。”李青笑道,“事態嚴重不假,但還不至於像你認為的那麽糟糕。”


    於謙心中一緩,細細想來,還真是如此,不禁歎服道:“先生真有遠見。”


    “嗬嗬……那是。”李青是一點兒也不謙虛。


    於謙鬆了口氣,問:“看這情況,先生許是早就和皇上商議好了?”


    “嗯。”李青笑了笑,“不過,你的擔子很重,打仗軍需後勤是重中之重,你可不能拖了後腿。”


    “於謙定當竭盡全力。”於謙沉聲說。


    李青想了想,問:“王驥這個人,如何?”


    “接觸不多,還不太了解。”於謙斟酌著說,“其實官場之上,也不是非黑即白;


    雖然很多人作風有問題,甚至……行徑惡劣,但絕大數人,絕大數情況下,官員還是肯為朝廷做事,也不希望大明衰弱。”


    於謙認真說道:“不是說我是文官,在為文官說話,真實情況確實是這樣;


    隻不過,他們大多數人先想的是自己,然後才想著朝廷。”


    李青點頭:“這話在理,畢竟他們吃的是大明的飯,尤其是那些個高官,子孫都能享受恩蔭,直接進入國學,快人一步;


    勉強稱得上是間接世襲,他們自然不會做損公不利私的事情出來,但損公利私的事,他們可沒少做。”


    於謙歎道:“的確如此。”


    “不過,我還是覺得王驥此人有必要爭取一下。”於謙建議道,“至少值得嚐試,文官不能全給得罪了,最起碼也得留點兒,哪怕一丁點兒。”


    李青沉吟少頃,點頭答應。


    於謙不敢久留,起身道:“言官遭虐殺的事估計已經傳開了,不用明日,今天就會轟動朝野;


    六部九卿,都察院、內閣…他們肯定會鬧,會大鬧,我得去看看。”


    頓了頓,“先生要不要一起?”


    李青想了想,笑道:“成,這麽大的熱鬧,不容錯過。”


    於謙:“……”


    見驢李青又去騎驢,於謙隻好道:“那我先過去。”


    驢太慢了,於謙哪裏等的了,匆匆拱了拱手,便急急離去。


    迴家騎上馬,就往皇宮趕。


    李青倒不急,急也沒用,勸也沒人聽。


    事情鬧大是必然結果,這一點無法改變。


    反正最差的結果,都做了應對之法,還有什麽好急的呢?


    李青走到驢棚,喊道:“驢兄,走,咱們看熱鬧去。”


    吃你兩口草料可真不容易……毛驢走出木棚,來到李青跟前。


    李青翻身上驢,“駕~”


    …


    乾清宮。


    朱祁鎮在得知詳情後,眉頭深深皺起,“王振,是你授意錦衣衛這麽幹的?”


    “奴婢……”王振有些發虛,當時他是氣急眼了,現在想想,不禁有些後悔,連忙跪倒,“皇上,是奴婢授意的,但…奴婢實在是聽不得他們詈罵皇上。”


    這件事沒法瞞,也瞞不了,王振隻能表忠心,裝可憐。


    他一把鼻涕一把淚,哭著說:“皇上啊,您是不知道他們罵您罵得多難聽,奴婢聽著他們罵您,奴婢這心呐,它就揪著疼。”


    王振那叫一個情真意切,眼淚嘩嘩流,鼻涕泡一脹一縮,“皇上您說……奴婢能有什麽壞心思呢?


    奴婢真是一心一意為了皇上啊!”


    他這兒哭得正兇呢,一個小黃門匆匆進來,驚叫道:“皇上,大事不好啊皇上。”


    朱祁鎮沉聲問:“發生了何事?”


    “六部、都察院、內閣……好大一幫子文臣跪在宮門口,要皇上給他們個說法呢。”小黃門咽了咽唾沫,艱澀道,“足有數百人,看著可滲人了。”


    王振心中一凜,臉一白:他娘的,這迴鬧大發了。


    ~


    李青騎著毛驢,悠哉悠哉地進了皇城,大老遠,就見宮門口一大片人頭,不由樂道:


    “呦,都跪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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