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鎮思維跟不上趟兒,腦瓜子嗡嗡的。


    不是他笨,李青這些名詞兒他聽都沒聽過,單個字拆開他都懂,但組成一句話他就不明白了。


    “先生且慢。”朱祁鎮抬手製止,搖了搖發懵的腦袋,問:“啥是資本萌芽?


    啥是工業化?


    啥是拉動內需?”


    李青解釋道:“資本萌芽是一種現象,嗯…準確來說,它是雇主和工人之間形成生產關係的現象。”


    見朱祁鎮還是不懂,李青舉例說:“就好比一個擁有資金、原料的雇主,雇傭工人來生產貨物,但這裏說的不是個例,而是一種…社會關係。


    百姓貧苦,大多買不起貨品,需求少,導致了市場薄弱;


    拉動內需就是拉動大明百姓的需求,需求多了,市場自然壯大了……”


    李青在講一種很新的東西。


    朱祁鎮聽得很吃力,但在李青孜孜不倦的解釋下,他總算是明白了一些。


    雖不透徹,卻也理解個大概。


    “正如先生所說,百姓貧窮,大多買不起東西,這才導致市場薄弱,那該如何破局呢?”朱祁鎮問。


    “已經破了。”李青笑道:“因為百姓能吃飽飯了,且海外市場的開拓,賺來了大量的財富;


    雖然這些錢流動百姓手裏的不算太多,但也讓許多百姓手裏有了餘錢,而且在和海外貿易的過程中,一些人積累了大量財富;


    同時,大量的生產導致成本降低,比如流水線……咳咳,就拿絲綢來說,從種桑養蠶、到抽絲剝繭、再到織成絲綢,這其中有數十道工序,每一道工序都有專門的工人負責,大大提高了生產效率。”


    李青說:“生產效率提高了,成本自然而然就降下來了,百姓也買得起了,這是一個良性循環。”


    朱祁鎮緩緩點頭:“先生說的工業化,就是指手工業蓬勃發展的現象吧?”


    “皇上英明。”李青笑著點頭,“皇上以為如何?”


    朱祁鎮認真思量許久,輕輕搖頭:“有利有弊,且弊大於利。”


    “皇上是擔心資本倒逼皇權?”


    “是。”朱祁鎮直言不諱,“若按先生所言,那官紳團體終將成為巨無霸的存在,屆時,頂級資本雇傭著數以萬計,甚至更多的百姓,那後世皇帝又當如何?”


    頓了頓,語氣稍緩,“不過先生說的這種現象,對大明百姓來說也是好事,朕之一朝不會打壓,甚至可以促進一下子;


    但會讓朕之子孫小心戒備,一旦出現資本做大的苗頭,必須立即強勢鎮壓;


    要是朕之子孫難堪大用,朕會在天命來臨前,親手將其摧毀!”


    他不容置疑:“大明江山永遠是第一位,其他任何事都要為其讓路!”


    李青無奈點頭,這就是家天下的弊端,自身家族的利益永遠在第一位;朱祁鎮能做到這一步,已經夠可以了,至少他心裏還有想著百姓。


    不管怎麽說,勸住了朱祁鎮搞壟斷的念頭,李青的目的也達到了。


    未來如何,誰也說不準,但能做出一些好的改變,李青自然要努力。


    或許對後世人來說,這隻是華夏浩瀚文明中的一卷曆史,但對李青來說卻不是,這些可都是活生生的人。


    看得見,摸得著,有溫度的人。


    他做不到冷眼旁觀。


    李青沒有遠大的理想抱負,隻是想在力所能及之下,盡量改善一下百姓的生活。


    這時代的百姓,比後世苦太多了,光是活著就耗盡了所有力氣。


    ~


    “百年後的事,誰也說不好,我們還是談談眼下的事吧。”朱祁鎮岔開話題,抿了口茶,問:“先生以為,這次朝廷重開海洋貿易,群臣會如何應對?”


    李青斟酌道:“按照以往慣例,凡事朝局有大動作,最先跳出來的都是小蝦米,大佬不會第一時間跳出來,他們慣用的手段就是先投石問路;


    待局勢明朗,亦或試探出皇上之後,他們才會對症下藥。”


    朱祁鎮輕輕頷首:“先生的意思是……禦史言官?”


    “不錯。”李青笑道,“言官有風聞奏事之權,他們言辭激烈,且無所顧忌,嘴上為國為民,實則是以邀直名,但更多人則是那些個大佬的喉舌,拿錢辦事罷了。”


    朱祁鎮冷笑:“都說言官言而無罪,但…也不盡然吧,太祖太宗時期,又不是沒殺過言官;


    言官不可殺,那是宋太祖說的,可不是我大明朝!”


    他眯著眼道:“他們若想拿著宋朝的規矩,在大明耀武揚威,那朕不介意讓他們嚐嚐苦頭。”


    李青對此不發表意見,繼續說道:“朝堂鬥法隻是小頭兒,隻要皇上堅守底線,政令還是能頒發的,真正的大頭兒是地方!”


    朱祁鎮目光一凝,倏地望向李青,不可置信道:“先生是說…他們要鬧動亂?”


    “十之八九會如此。”李青凝重道:“皇上莫以為他們隻會算計,常言道,擋人財路如殺人父母,朝廷重開海上貿易,他們利益受損不可估量,鬧動亂幾乎是必然。”


    朱祁鎮還是有些不敢相信,他覺得那些人充其量也就是下絆子、拖後腿,訥訥道:


    “先生未免……有些危言聳聽了吧?”


    李青歎了口氣,說:“太宗夠厲害了吧?結果呢?


    通運河,鬧事者層出不窮;開海商,織造局失火;遷都,唐賽兒叛亂、三大殿險些被燒……那可是在太宗時期啊,皇上覺得自己有太宗的權柄嗎?”


    朱祁鎮沉默了。


    許久,他突然問:“這些事,先生是怎麽知道的?”


    “這些事發生不過幾十載,並不是什麽秘密。”李青說。


    “朕可是聽說這些事兒,都是意外和特殊情況啊?”朱祁鎮還是有些不敢相信,太宗那麽一個狠人,竟然還有人敢跟他唱反調。


    李青笑了,“皇上你真以為是意外?”


    朱祁鎮張了張嘴,默了下來,很多事不去想也沒覺得有什麽,但一往深了想,便會令人毛骨悚然。


    “唿~”朱祁鎮唿出一口濁氣,不再抱僥幸心理,“先生認為,他們會在哪個地方下手?”


    “福.建!”李青道:“此地必亂。”


    接著,又補充道:“江浙也不得不防!”


    “這麽多地方?”


    “他們不一定真鬧,但我們不能不防。”李青道,“有備無患嘛。”


    朱祁鎮凝重地點點頭:“朕會稍後找英國公張輔商議一下,對了,這幾天先生…算了,隨便你吧。”


    關於上朝的事兒,他都不想說了,知道說也沒用。


    李青訕訕笑道:“皇上,我雖然上朝不積極,但經常來加班啊,且我也沒閑著,一直在為皇上,為大明謀劃……”


    “好了好了,朕知道。”朱祁鎮沒好氣的說,“也就你了,換個人朕早就懲治他了。”


    也就你了,你要不是小胖大孫兒,我才不慣著你……李青說:“既如此,那容臣歇養幾天?”


    “你不是一直在歇嗎?”朱祁鎮有些惱火,“食君之祿為君分憂,你這當臣子的覺悟去哪兒了?”


    李青理不直,氣也壯,“皇上,我都半年沒領俸祿了,你忘了嗎,你都把我的俸祿扣到明年底了,


    我現在是自費上朝,你知道嗎?”


    “你……!”朱祁鎮想發火,又理虧,悻悻道:“還不是你有錯在先,朕才扣你俸祿的?”


    李青苦笑:“朝會隻是形式而已,我就一七品官兒,上不上朝有何打緊?


    皇上何須在意這些個虛的啊,再說,我雖然上朝不勤快,但我實心用事……”


    李青又自誇一番,才說:“當然了,皇上對我也很夠意思,但也正是如此,朝中對我有意見的人不在少數,我不適當藏拙,以後怕是舉步維艱啊!”


    接著,又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皇上屢屢私下召見,百官如何不知?


    若我再在朝堂出盡風頭,那他們會如何?”


    “朕會保你。”朱祁鎮說。


    李青卻微微搖頭:“皇上還是想當然了,真到了那種關頭,皇上保不住的,畢竟…兩者相權取其輕嘛。”


    朱祁鎮臉上一熱,訕訕道:“先生在朕的心裏也很重要。”


    “謝皇上抬愛。”李青笑笑,“眼下朝堂已經有三股勢力,六部一派,內閣一派,於謙自成一派,還有個騎牆的都察院;


    皇上若想要我直接撼動朝堂,隻有一個辦法。”


    “是什麽?”朱祁鎮忙道,“先生,盡管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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