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江船廠規模很大,船匠個個光著膀子,三五成群,相互配合著辛勤勞作。


    用鋸子分割木材,拿刨子拋光木材表麵,敲打鑿子鑽孔,整理、歸納船料……空氣中彌漫著木材的氣味兒,欣欣向榮。


    “眼下隻是準備船料,還未到最後的拚裝環節呢。”三寶介紹道,“此外,我還命人去大明現有的船隻中,尋找比較嶄新,可二次利用的木料,用在寶船不太重要的部位,盡量縮短工期,減少開支。”


    李青點頭,建議道:“三寶,我覺得還是先組裝一艘比較好,萬一萬事俱備,到最後一個環節出問題,那就功虧一簣了。”


    “先生放心。”三寶自信道,“每種艦船在裁料前,就同比例縮小組裝過了,而且,艦船各個部位,都有專門的船匠負責,出了問題他們可是要擔責的,沒人敢馬虎。”


    李青怔了一下,含笑點頭。


    古人相比後人,一點兒也不笨,隻是受限於封建禁錮,以及沒有工業支撐罷了。


    甚至後世很多東西,都是後人抄的古人作業。


    逛了大半天,見一切都井然有序,李青徹底放下心來。


    兩人迴到辦公房,品茗、聊天敘舊。


    “三寶,你能力出眾,他日定會受到皇上重用。”


    “先生過獎了。”三寶很謙虛,“若沒有靖難之役,我還在王府做下人呢,不是我厲害,而是皇上重用才顯著我了。”


    他抿了口茶,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這人呐,誰也不比誰強多少,大多都是沒有機會


    ,一旦給了他機會,焉知他做不出一番事業出來。”


    李青啞然失笑,高度認可三寶的話。


    昔日,老朱不過一個放牛娃,估計那時要說他能當皇帝,他自己都一萬個不信。


    時勢造英雄!


    但時勢在這時代,掌握在帝王手中,更準確的說,時勢便是帝王的意誌、抱負。


    就拿當初藍玉常掛在嘴邊的霍去病來說,若無漢武帝的雄才大略,就不會有冠軍侯,更不會有封狼居胥的功績。


    而朱棣……曆代帝王中,他絕對名列前茅的存在。


    甚至自他以後,再無一位帝王能比肩他。


    ……


    李青在龍江船廠待了半個月,見各項工作都有條不紊,船廠有他沒他都一樣,索性迴了家。


    剛閑下來沒幾天,朱棣就找上了門,讓他抓緊時間幹活。


    那一頓大餅太頂了,朱棣現在是幹勁兒滿滿,他自己忙的不亦樂乎不說,也不能看別人閑著。


    李青無奈,隻好朝九晚五。


    早朝他是不上的,打死也不上,也就上上午朝,順便輔助小胖,勉強能讓朱棣滿意的樣子。


    東宮。


    小胖放下手中的奏疏,笑道,“先生,上次你提的改革戶籍製的國策,我讓解縉、金幼孜他們看過了,都一致表示可行,我準備跟父皇說說,盡快施行下去。”


    李青點頭,現階段局勢徹底穩定,又有朱棣這個鐵血皇帝鎮著,施行難度並不大。


    “戶籍製度確實得改了,不過……”李青沉吟道,“還是得考慮施行後,帶來的影響。”


    “這是自然。”小胖道,“貿然全麵施行,肯定不妥當,關外局勢不明朗,軍隊是萬萬不能改動的,不過民間倒是可以放鬆一些。”


    李青見小胖一副智珠在握模樣,笑道:“看來你已經有腹案了,說來聽聽。”


    “確實有。”小胖笑笑,“我是這麽想的,明麵上,仍是不能公開支持百姓隨意變更戶籍;


    畢竟,老版戶籍製度已經用了那麽久,若直接不限製,肯定會出亂子,不過,朝廷可以把私自變更戶籍的懲罰減輕;


    比如,改成打二十板子!”


    小胖笑道:“二十板子打不死人,不過一頓皮肉之苦罷了,約束力大大降低,先生以為如何?”


    “二十板子還是可以打死人的,莫要忘了錦衣衛。”李青緩緩搖頭,“那些既得利益者,若是收買地方官員,很可能事與願違,不如改笞刑二十。”


    大明主流刑罰共五種,笞、杖、徒、流、死;笞刑是最輕的,就是用荊條打人的腿、臀,適用於對輕罪的懲誡,而且荊條的規格,也有嚴格規定;


    笞刑二十,頂多受一點兒皮外傷,就是抽斷荊條,也萬沒可能打死人。


    小胖沉吟片刻,緩緩點頭:“先生考慮的是,笞刑更合適一些,迴頭我再潤色一番,轉交給父皇。”


    “嗯。”李青點點頭,繼而和小胖聊天打屁,“當太子理政的滋味如何?”


    “不如何,遠沒有做世子那會兒安逸。”小胖無奈道,“我感覺我都瘦了。”


    李青:“……”


    “累不累?”


    “累呀,不過我又不傻,累了就歇著唄。”小胖心寬體胖,“活人還能讓尿憋死不成,有我爹撐著呢,我怕啥,天塌不了。”


    李青聞言,放下心來。


    當初,朱標若有小胖這個心理,也不至於英年早逝。


    小胖也怕老子,不過他心大,無非就是挨頓毒打,他這一身膘別的優勢沒有,就是扛揍,雖然也累,但心理基本上沒啥負擔。


    兩人聊得正嗨,朱高煦匆匆進來,“老大,老三今兒就要就藩了,你也不送送?”


    “哦,對了。”小胖猛地想起還有這茬,起身道:“走走走,去送送他。”


    朱高煦奚落道,“瞧瞧,當了太子連兄弟都忘了。”


    李青聽不慣別人說小胖,問道:“漢王的藩地已經選定在雲.南,眼下,趙王都要就藩了,不知漢王何時就藩啊?”


    “這個……”朱高煦噎了一下,訕訕道,“我不急,不急,我還想再陪陪父皇。”


    說著,幽怨的瞥了李青一眼,上次金豆子,讓他至今無法釋懷。


    李青嗤笑一聲,不再多言,但心卻在想著如何趕走這廝。


    ——


    宮門口,趙王朱高燧一家正在向朱棣、徐妙雲辭行。


    “就藩後好好過你的日子,別想著威風。”朱棣叮囑道,“若是朕知道你違法害民,那你就去鳳陽老家給你太爺爺守陵去。”


    “是是是,兒臣遵命。”朱高燧連連應承。


    朱棣籲了口氣,兒子即將遠行,他心裏多少有些不舍,又說了句暖心話:“要是想父皇母後了,就迴來看看。”


    “兒臣知道了。”朱高燧點頭,瞥眼瞧見李青三人,揚聲打了個招唿。


    “大哥、老二、先生,你們都是來送我的嗎?”


    朱高煦臉色不太好看,自從老大授封太子後,老三二哥都不叫了,張口閉口就是老二,搞的他火大不已。


    若非今日朱高燧就藩,他高低得讓其嚐嚐來自二哥的關愛。


    “趙王,一路順風。”李青拱了拱手。


    “哎,先生客氣。”朱高燧笑笑,轉而看向小胖,“大哥,我要走了。”


    小胖走上前,幫他整了整蟒袍,“有空常迴來看看,再不濟也多來幾封書信。”


    “嗯,弟弟記下了。”朱高燧點頭,最後望向徐妙雲,不舍道,“母後,兒子走了,您保重身體。”


    徐妙雲紅著眼點頭,吸了吸鼻子,露出慈母笑容,“路上慢點兒。”


    朱高燧點頭,向父皇母後行了個大禮,轉身上了馬車。


    望著漸行漸遠的馬車,朱棣也不禁眼睛略微濕潤,兒子這一走,就不是整天都能見的了。


    待儀仗從視線消失,幾人才往迴走,小胖把自己和李青的想法,給朱棣說了一遍,朱棣聽的頻頻點頭,心裏的陰霾逐漸消失,笑聲朗朗。


    朱高煦望著有說有笑的幾人,雙腿猶如灌了鉛,一步也邁不動。


    他神色黯然,突然覺得自己就是個外人,定定的站在原地,雙目無神。


    “高煦,你愣著幹嘛呢?”


    “母後,我…我還有些事兒,先迴王府了。”朱高煦強擠出一個微笑,“改天兒子再來看望母後。”


    知子莫若母,徐妙雲哪裏看不出兒子的失落,牽著他道,“走,隨母後去乾清宮,你大哥他忙,咱娘倆好好聊聊。”


    “是,母後。”


    朱高煦心裏暖暖的,但沒暖多大一會兒,便再次透心涼。


    “雲.南雖貧苦了些,但風景宜人,不比江南差多少,不失為一個好去處,你可別有了藩地忘了娘。”


    “母後,我還想再陪陪您。”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徐妙雲溫和道:“母後也舍不得你,但總不能一直留著你,不讓你就藩吧?”


    朱高煦正色道,“兒子不稀罕做藩王,隻想常伴在母後身邊。”


    “嗯?”徐妙雲秀氣的眉毛一擰,語氣有些不善起來,“不稀罕做藩王,那就是稀罕做太子嘍?”


    “不、不是的,兒子沒那麽想過。”朱高煦連連擺手。


    “行了。”徐妙雲臉色冷下來,“你迴去準備準備,過兩日去雲南就藩。”


    “母後我……”


    “嗯?”


    “兒子……告退。”朱高煦滿心失落,卻也不敢忤逆。


    這麽多年來,真正的當家人是誰,三兄弟都知道,他們怕動不動就揍人的爹,但更怕一臉和氣的娘。


    李青耳目聰慧,聽到後麵的動靜,心裏放下心來,暗道:還得是女諸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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