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看著朱允炆,看著這位二十出頭的新君,內心滿是無奈。


    不可否認,朱允炆想做一個明君、一個好皇帝,他也一直為此努力著。


    勤政、減稅施仁政、禮賢下士……就工作進取精神而言,他不比父親朱標、爺爺朱元璋差。


    可問題是,想做一個好皇帝,和能做一個好皇帝,根本不是一碼事。


    若隻是他能力差也就罷了,偏偏禮賢的下士能力也差,更離譜的是他還重用這些人。


    李青切實體會到了,什麽叫:書生誤國!


    齊泰是兵部侍郎不假,可他就是個讀書人,洪武二十八年才升任侍郎,不過三四年的光景,連朝堂的水有多深都沒摸透,就敢跟勳貴、藩王拚刀子,簡直可笑。


    要是勳貴、藩王能輕易動,那些個人精似的文臣老前輩,也不會那般憋屈了。


    黃子澄、方孝孺就更不用說了,連個正式官職都沒有,前者是東宮侍讀,後者就更是人都不在京師,充其量也就是個地方教師。


    讓一個空談理想的教師,來做無數官場人精都不敢做的事,簡直是胡鬧。


    此三人,確實赤誠忠心,但忠臣和良臣,他也不是一碼事啊!


    四個理想主義混在一起,造成如此局麵,倒也不難理解了。


    “求先生教我。”朱允炆長長一揖,連自稱都改了。


    李青內心苦澀,事態到了這一步,已經接近失控,他又能如何?


    “皇上不聽臣的,臣如何教?”


    “我聽。”朱允炆信誓旦旦的保證,“先生請講。”


    李青沉吟片刻,開口道:“第一,即刻停止削藩行動;


    第二,罷黜齊泰、黃子澄、方孝孺,讓他們滾蛋;


    第三,安撫藩王、勳貴。”


    朱允炆眉頭深深皺起:“第一、第三朕會酌情考慮的,第二……先生,皇爺爺就留了你們幾人可做心腹,這個朕不能答應你。”


    李青扶額,他實在想不通,老朱英明一世,怎麽會給孫子挑了這麽三個極品。


    按理說……不應該啊!


    這時,小桂子匆匆趕來,稟報道:“皇上,燕王來了。”


    “燕王?”朱允炆臉一白,顫聲道,“他殺到哪兒了?”


    小桂子一呆,訥訥道,“奴婢不懂皇上意思,燕王已在皇城王府落腳,要拜見皇上。”


    “這樣啊!”朱允炆臉色訕訕,似乎覺得剛才太過丟臉,冷聲道,“讓他即刻前來見朕。”


    “是,奴婢遵旨。”小桂子匆匆一禮,轉身告退,走了兩步又頓住了,迴頭道,“皇上,讓燕王在哪兒拜見呀?”


    “在……”朱允炆看了李青一眼,“在永青侯府。”


    他對四叔有種天然的畏懼,加上心虛,實不願單獨麵對,隻好讓李青在一旁撐腰。


    李青也愣住了,倒不是因為朱允炆要在他家見藩王,而是他不理解,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朱棣竟然還敢來京師。


    就不怕朱允炆直接把他抓起來?


    這不是肉包子砸狗嗎?


    但不管李青作何感想,朱棣已經來了。


    小半時辰後,朱棣龍行虎步地進了侯府。


    朱棣身材魁梧,近四十歲的年紀加上戰場廝殺的磨礪,讓他看起來愈發成熟、穩健。


    相比之下,朱允炆就跟個毛頭小子似的。


    此刻的朱棣,身上所散發出的氣勢,就如李青初見藍玉那般。


    李青甚至有種錯覺,下一刻,朱棣要抽刀剁了朱允炆。


    不隻他感覺到了,朱允炆也被四叔這氣勢驚得後退幾步,左右侍衛立即上前,同時,利刃出鞘三寸。


    朱棣腳步頓住,深吸一口氣,大禮參拜:“燕王朱棣,參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平身。”朱允炆緩緩平靜下來,和顏悅色道,“四叔來京,怎麽也不提前說一聲啊?”


    朱棣拱了拱手,“是臣冒昧了,臣有罪。”


    “哎?朕就一說,哪裏有怪罪皇叔之意,來人……”朱允炆想命人上茶,忽覺這不是皇宮,跟前也沒個下人,不由有些尷尬。


    李青起身道,“皇上,王爺稍等,我這就讓人去準備。”


    ……


    涼亭裏,朱棣、朱允炆相對而坐,李青打橫作陪,氣氛勉強算是融洽。


    “四叔這次進京,所為何來?”朱允炆抿了口茶,“離皇爺爺忌日還有兩個多月呢,你不會在這兒住這麽久吧?”


    朱棣放下茶杯,笑道:“臣這次來,是有事求皇上。”


    “哦?”朱允炆愣了愣,旋即含笑道,“都是一家人,四叔何須見外,盡管說,朕無有不允。”


    朱棣殺氣騰騰道:“齊泰、方孝孺、黃子澄三人妖言惑眾,離間我們皇室親情,導致我們血親相殘,請皇上將此三人以蠱惑帝君罪論處,明正典刑!”


    朱允炆笑容一僵,好一會兒,才緩緩道,“四叔,湘王、周王他們的確犯了大罪,朝廷並不曾冤枉了他們。”


    頓了頓,補充道:“他們若是如四叔你這般,遵紀守法,屢立戰功,朕豈會如此?”


    李青暗暗苦笑:你這話哄小孩兒還行,但哄你四叔……你可真行。


    “皇上,臣懇請你處置三人!”朱棣再次奏請。


    李青心中一動,不知怎的,他竟有種錯覺,這是朱棣給朱允炆最後的機會,隻要朱允炆剁了三人,萬事大吉。


    想到之處,他連忙放下茶杯,拱手道:“皇上……”


    “勿要再說。”朱允炆的臉色冷了下來,淡淡道:“四叔你是戍邊的藩王,職責是鎮守邊疆,妄議朝政可是逾矩了;


    念在四叔是顧及親情,朕就不計較了,不過……還請四叔自重!”


    朱棣眼眸微眯,茶桌下的拳頭攥得緊緊的,好一會兒,強擠出一絲笑意,抱拳道:“臣失禮了。”


    “嗯,四叔一路勞頓,還請迴王府歇息吧,改日朕有閑,帶你領略一下金陵四月天。”


    “臣遵旨。”


    朱棣起身長長一揖,而後對李青頷首示意,李青抱拳還禮。


    簡潔的禮儀過後,朱棣轉身就走。


    隨著朱棣的離去,朱允炆的臉色也從多雲轉晴,真誠道:“先生,陪朕迴皇宮吧,朕需要你。”


    “……”李青是這廝搞的真沒脾氣了,“臣病體……”


    “朕會改的,會聽先生良言。”朱允炆情真意切,“還望先生給朕一個機會。”


    說實話,這也就是朱允炆了。


    若換成老朱,管你病不病,老子讓你幹,你幹也得幹,不幹也得幹。


    一朝皇帝能如此禮賢下士,的確難能可貴。


    李青見他說的真誠,暗道:“罷了,看在老朱麵子上,再給他最後一次機會吧!”


    兩人來到皇宮禦書房,齊泰、方孝孺、黃子澄正在幫著處理奏疏,把批改建議在紙上,夾在奏疏裏,忙的不亦樂乎。


    見二人進來,三人忙起身行禮。


    李青避開聖禮,而後敷衍著說了兩句場麵話。


    一陣場麵寒暄之後,眾人落座。


    朱允炆朝李青笑道,“三位先生胸有才學,然,理政經驗尚不豐富,勞煩李先生在過一遍,看看有何不合理處。”


    齊、方、黃三人倒很有氣度,並未有絲毫不滿,拱手請李青再閱,一副謙虛請教的樣子。


    不得不說,就人品而言,三人的確擔得上君子。


    李青也沒客氣,順手從三人審閱過的奏疏中挑出一本,很快就皺起了眉頭。


    方孝孺伸長脖子瞥了一眼,見是自己審閱的,拱手道:“學生的建議若有不妥,還望永青侯明示。”


    “確有不妥之處。”李青攤開這封賑災請願奏疏,“災民不過五千人,卻批了一千石糧,實在太多了,兩百石足矣;


    賑災隻是救濟,解災民燃眉之急,而不是朝廷一直供養;


    餘下的八百石,可以用來修段路、架個橋,賑濟災民的同時,也建設了當地;


    再比如,讓當地官府出麵,有活計先緊著這些災民,其他有糧的百姓雖然少了收入,但也不至於挨餓;


    再者,一口氣批了這麽多糧食賑災,當地官員可轉還的餘地太大了,難免不會截流,真正到災民手中的糧食……會少很多。”


    方孝孺消化著李青話,俄頃,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接著,又顧慮道:


    “學生在做教授的時候,也曾聽聞過官員截流現象存在,若隻批二百石,平均下來,一人也就七斤左右糧食,要是官員再截流……”


    “不會的,餓死了災民,地方官可是要治罪的,一點糧食和官位孰輕孰重,地方官還是拎得清的。”李青笑道,“再者,地方官上報,尤其是賑災,都喜歡誇大,實際災民根本沒這麽多。”


    “哎呀呀。”方孝孺起身長長一揖,“學生謹受教。”


    李青摸了摸鼻子,繼續看了起來,但越看越無語。


    乍一看,建議都稱的上是公正,但…實在敗家,又是減稅,又是撥錢,好在眼下國庫殷實,倒也沒太大影響。


    可若一直保持下去,有座金山也得敗光。


    李青倍感心累,此三人應該去翰林院寫寫文章,著書,修史;不行做個正義感爆棚的言官,也是不錯,實在不是治世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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