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沉吟片刻,緩緩道:“還記得咱第一次讓你做錦衣衛時的場景嗎?”


    李青陷入迴憶:


    老朱:你想不想做錦衣衛?


    他:不想。


    老朱:再想想。


    “記得。”李青血壓有些飆升。


    朱元璋問:“那你可知,咱為何讓你做錦衣衛?”


    “這個……”李青翻了個白眼兒,“不是臣診治皇後娘娘有功,皇上的賞賜嗎?”


    “能賞賜的多了去了,幹嘛讓你做錦衣衛呢?”


    “……臣愚鈍。”李青無奈拱手,沒辦法,就老朱這心眼兒,他再活百年也未必及得上。


    朱元璋笑了笑,道,“咱當時沒想別的,隻是想讓你這個難得的醫生留在身邊,錦衣衛隻聽命咱一人,最適合你了。”


    “那為什麽不讓臣去太醫院呢?”李青問。


    “去了太醫院,你可能會被那裏的不良風氣帶偏。”朱元璋沒好氣道,“那群貨,個個怕擔責,再好的醫術又有何用?”


    李青撓了撓頭,不再言語。


    朱元璋繼續道,“後來呢,你在青樓作詩,讓咱看到了你的才情,於是,咱開始想著讓你兼顧著往文臣方麵發展。”


    “那不讓臣進入文官體係,也是為了臣不被帶偏?”


    “嗯,孺子可教。”朱元璋笑著點頭,“再後來呀,你提出不易保存的賦稅,用錢來代替;以及歐陽倫案的果敢,讓咱看到了你的膽量,也看到了你的愛國之心;


    從是那時起,咱才決定讓你往孤臣方向發展。”


    李青不說話了,繼續聽朱元璋說。


    “所以,咱才會讓你文武兩頭都得罪。”朱元璋歎了口氣,“莫怪咱,咱知道你一心為了大明好,但咱也是啊,從某種意義上來,咱倆也算是誌同道合的朋友。”


    李青腹誹:你這樣的人,不配有朋友。


    “以上隻是小事,真正讓咱將你視作托孤之臣,不遺餘力的培養時,是你的寶鈔經濟理論;


    不然,招降乃兒不花便是你的極限,萬不會讓你以監軍身份,去隨大軍掃蕩北元。”


    朱元璋難得表露真情,“相處這麽久,你是什麽人,咱再了解不過,咱知道你不稀罕高官厚祿,所求不過一日三餐,有吃有住罷了。


    說實話,像你這樣愛國的人並不難找,忠心愛國的大有人在,但大多都是愚忠;


    有能力,又如此通透的人,太罕見了;


    李青,你知道咱有多愛你嗎?”


    “……”李青暗暗翻了個白眼,“皇上這麽…坦誠,就不怕臣寒心嗎?”


    朱元璋笑道,“十餘年了,咱要是還看不透一個人,那咱就不是洪武皇帝了;


    知道嗎?


    這些年來,咱從未放棄過對你的監視……”


    “這怎麽可能?”李青一臉不可置信。


    不是他自負,以他的本事,即便再如何懈怠,也不可能一點察覺不到。


    朱元璋被打斷也不惱,笑嗬嗬道:“誰說監視一個人,就隻能監視本人?


    咱知道你有本事,所以監視的都是你所接觸的人。”


    李青徹底沒了脾氣,但不懂為何老朱會跟他說這些。


    朱元璋看出他心中所想,解釋道:“咱把這些告訴你,是為了安你的心,讓你知道,你是咱耗盡心力培養的人;


    不管時局如何動蕩,你,李青,絕不會受到任何波及。”


    李青心情複雜,有感動,但更多的是被玩弄鼓掌的憤懣,以及無力感,卻又對老朱恨不起來。


    如老朱這樣的帝王,隻怕放眼華夏整部古史,也找不出幾個。


    “好了,別不開心了。”朱元璋笑道,“這次爭嫡事件,事先咱就跟允炆說過了,他不會因此對你心生芥蒂,以後你們多接觸接觸。”


    “臣遵旨。”李青歎了口氣,輕輕點頭。


    朱元璋也歎了口氣,苦澀道:“咱知道你的心思,允熥沒能力,允炆也不比他強哪兒去;


    但好在他心智成熟些,且有些小心機,沒辦法,咱隻能矮個裏麵挑高個。”


    ……


    兩人聊了許久,朱元璋太孤獨了,尤其是像他這個年紀,想找個能說知心話,且還能說知心話的人,實在太難了。


    其實李青也沒插上幾句話,大多都老朱在說,他隻是個聆聽者。


    朱元璋抿了口茶,笑道:“像你這樣醫術高超,又武藝高強的人,身子骨都很好,應該能活許久許久,答應咱一件事,好嗎?”


    看著滿頭白發,一臉褶子的老朱,李青也唏噓不已,老朱真沒幾年好活了。


    前半生在生死邊緣徘徊,後半生耗盡精力的玩弄權術,還能活這麽大歲數,已經很不容易了。


    李青輕輕點頭:“皇上請說。”


    “餘生,幫咱好好看著它,它還年輕,甚至還稚嫩,離繁榮昌盛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你但凡能幫一把,就盡量幫一把。”


    “臣遵旨。”李青拱了拱手。


    朱元璋見他如此爽快,狐疑道:“你莫不是給咱畫餅吧?”


    “……臣赤膽忠心。”


    “那就好。”朱元璋哼道,“咱跟你畫的餅都做到了,你小子要敢負咱,好不了你。”


    李青含笑點頭,又聊了一小會兒,起身告退。


    “迴去找藍玉喝場酒。”朱元璋叮囑道,“好好開導開導他。”


    “臣明白。”


    ……


    梁國公府。


    門匾已經從‘涼’換成了‘梁’,闔府上下一片喜氣,藍玉的妻妾、子女,都在前院慶祝,門口還有鞭炮燃放後的紙屑,跟過年似的。


    “見過永青侯。”藍玉長子迎上前,拱手一禮。


    李青抱拳還禮,問道:“令尊不在府上嗎?”


    “在的,永青侯稍候,晚輩這就去請父親。”


    時間不長,藍玉一臉陰沉地走出來,見到李青,神色略顯尷尬。


    “走,進屋說話。”藍玉上前拉著李青的手,朝兒子道,“兔崽子,快去準備好酒好菜。”


    “是,父親,孩兒這就讓人準備。”


    ……


    兩人來到客堂坐下,藍玉一臉慚愧:“李兄弟,這迴是老哥連累了你。”


    李青苦笑,裝作一副受害者嘴臉,“誰知結果會如此。”


    “唉……!”藍玉歎了口氣,心裏暖暖的,“兄弟仗義之舉,藍玉銘記在心,你不用擔心,就算朱允炆日後登基,有為兄在,他動不了你一根手指頭。”


    藍玉確實感動,昨夜李景隆也去了,李青不幫李景隆,卻與他站在一起,為了他,拋棄了中立立場。


    這份人情,不可謂不大!


    是人就有缺點,但也有優點,藍玉一身臭毛病,但卻極重情義。


    他心裏不是滋味,歉然道:“本來老哥是想拉兄弟你一把,誰料到……唉!


    真不知皇上是咋想的。”


    李青知道老朱咋想的,但他不能說,隻好反過來安慰藍玉。


    不料這麽一搞,藍玉更是難受,覺得虧欠李青太多。


    藍玉正色道:“老弟,以前咱們雖然鬧過別扭,但老哥心裏還是認可你的,老哥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捕魚兒海那一戰,你的功勞有多大,我心裏敞亮著呢;


    我藍玉,隻服有本事的人,不過某些隻會瞎逼逼的,我可不慣著他。”


    李青知道藍玉說是誰,勸道:“不看僧麵看佛麵,就算看在皇上和老將軍的麵子上,還是不要鬧得太難看;


    他年紀小,跟他置氣隻會拉低你的身份。”


    “昂。”藍玉悶聲道,“其實我和李景隆也沒啥仇,隻是單純的瞧不起他,嘛本事沒有,隻會依仗父蔭,還他娘喜歡瞎逼逼;


    搞的自己跟多牛似的,其實啥也不是;


    幹活時不見他,吃飯時淨撈幹的,娘的,這迴那孫子又賭對了,以後俺倆是不能善了了,以後俺倆幹起來,你盡量躲著點兒。”


    “……”李青心道:李景隆啊李景隆,藍玉這會兒正鬱悶呢,你要再不開眼,打死我也不管了。


    酒菜上桌,二人連連舉杯,吃吃喝喝下來,藍玉的憤懣稍稍減輕。


    兩人喝到傍晚,藍玉喝大了,摟著李青絮叨個沒完。


    磨蹭許久,李青得以脫身。


    剛出府門,一群勳貴迎麵趕來,見到他還算客氣,拱手道:“永青侯!”


    李青抱拳還禮:“諸位,這是……?”


    “閑著無聊,找藍帥喝酒,永青侯不妨一起。”


    “不了不了,我已經喝大了。”李青幹笑道,“梁國公也飲了不少,待會兒你們可別再灌他了。”


    簡單寒暄幾句,李青告別眾人,往家走去。


    半路上遇到了蔣瓛,李青駐足人情世故,但見蔣瓛似乎有急事,便結束話題迴家了。


    迴到家,喝了碗醒酒湯,腸胃倍感舒適,李青四仰八叉地斜倚在椅上,仰臉望天,聽婉靈彈琴,心神寧靜。


    突然,一股緊迫溫熱襲來。


    低頭一看,是憐香在奏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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