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速站起來,不讓這個可怕的對手再發揮他言語間的魔力,胡亂說了聲再見,就急匆匆地往家裏跑去。


    在他身後,傑拉德的傾情告白固然被晾在一旁,沒有得到迴應,可他心裏也升起了微小的希望,因為阿加佩的慌張就是一種最好的迴答。倘若他依舊冷若冰霜,隻是平靜地微笑起來,那傑拉德才要萬念俱灰,一頭碰死在堅固的長椅上呢。


    之後的兩日,阿加佩用新土和新花盆,移栽了那朵深紫色的,畸形的小玫瑰。他努力把黑鴉說的話拋到腦後,專心致誌地準備著皇室的婚禮,莉莉創新出的那種鮮花搭配,如今深深受到伊莎貝拉公主的喜愛,並且在王廷間掀起一股全新的風潮,為此,阿加佩同時負責起了皇室夫婦的新房花飾。


    而且不知何故,公主改換主意,將原定的婚禮主花由白玫瑰全部換成了百合,查理一世則對她的要求無有不應,哪怕公主要的是天上的月亮,他都會想辦法給她拿到。每一天,大量的百合花都會由馬車運輸到塞維利亞宮,送往阿卡紮城堡內部。莉莉在看到這些與她同名的美麗花朵時,總要興高采烈,蹦蹦跳跳上幾個小時也不嫌累。


    阿加佩選擇讓自己忙得腳不沾地,婚禮前夜,他還在調整婚房花束的擺放角度,摘去那些太飽滿,太成熟的漿果,使它們能在第二天煥發出恰到好處的紅寶石光澤。也隻有這樣,他才能把頭腦從黑鴉帶來的狂風暴雨中掙脫。


    “您這個蠢蛋,既然想要一勞永逸的遺忘,為什麽不去拿個大木棒子給自己腦袋上來一下?”最後,還是主教命人將阿加佩帶出來,對他進行著嚴厲的訓斥,“明天還有你累的時候,如果因為這時候揮霍體力,導致你明天在皇室婚禮上打了瞌睡,我是不會救你,替你打了掩護的!”


    阿加佩訕訕地撓了撓頭,他勉強睡了三四個小時,一睜眼,就被赫蒂太太和仆人們團團圍起來,又洗又擦又揉,擺布得團團轉,直到拉著莉莉的手,趕到阿卡紮城堡的時候,頭還是暈的。


    這場婚事盛大又輝煌,到處裝點著清香四溢的百合,婚禮彌撒結束之後,便是熱鬧的舞會。伊莎貝拉公主現在是西班牙的女王了,正式接見了莉莉,她讚揚莉莉那可愛的才華,並且邀請她做了自己小小的女官。


    她說這話的時候,黑鴉就作為葡萄牙的大使,站在後位的不遠處。即便在這樣的場合,他仍然穿著純黑的衣飾,帽簷低垂,將麵龐遮擋在暗沉的陰影中,僅在胸前別著一朵潔白如雪的百合花。


    莉莉和他的目光對上了,她幼嫩的心髒裏,頓時充滿了無法言說的猶疑與困惑。


    從她記事起,黑鴉就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許旁人都畏懼他被毀壞的容貌,還有那雙過於陰鷙的眼睛,她卻一點都不怕。


    她能感覺到,她和黑鴉之間擁有一種特殊的聯係。她可以騎在黑鴉的肩膀上,大笑尖叫著衝刺過整個花園,爸爸不許她做的一些小小壞事譬如偷吃餡餅,俘虜蝴蝶,困住瓢蟲,捉著蜘蛛和小蛇,將它們放進一個特別討厭,老盯著她瞧的男人的提包……黑鴉都縱容她做了。


    他從不說“不許這個,不許那個”,恰恰相反,他的口袋裏總有冒不完的金銀幣和精巧新奇的小玩意。他時常蹲下來,一邊向她展示了黃金的萬能,以及無能之處,一邊告誡她:一定不要做了金錢與利益的崇拜者,而是要做了它們的主人,毫不客氣地投擲它們,利用它們。


    後來,他就走了。


    火災過後,她的烏鴉先生突然變得冷漠,疏遠,像換了個人。他不再對著她露出小小的微笑,也不再抱著她,對她說許多的話,他開始避開她,用毫無感情的,打量的眼神注視她。


    莉莉的心空蕩蕩的,又滿溢出無法形容的疼痛。她隻好撲進最愛的人的懷抱裏尋求安慰,抬頭時,卻看到爸爸含淚的眼睛,他疲憊不堪,像要掩蓋什麽似的弓起腰,用雙臂緊緊環抱著她。


    於是她知道了,爸爸的心裏,一定比她還要疼得多。


    再見,烏鴉先生,她對自己說,如果你要走,那就快點走吧!既然你已經不屬於我,也不屬於這個家。


    再後來,莉莉抵達了異國的王宮。


    王宮是個非常有趣的地方,這兒有很好的人,也有很壞的人。對於那些好人,莉莉往往表現出無休止的快樂與鬧騰,讓他們又是頭疼,又是喜愛;對於那些壞人,她往往先在暗處觀察著對方,思索對方會不會對她珍視的家人不利,答案是否定的,她也就隨對方去了,倘若答案是肯定的,可怕的興奮就要從她心中升騰起來。


    畢竟,她是個討人喜歡的孩子,也是個天然美麗的孩子,這樣的金童能有什麽壞心眼呢?


    莉莉隻消略施小計,跺跺腳,流流淚,說些模棱兩可的胡話,然後把頭顱膽怯地垂下去,她的目標瞬間就有了洗脫不清的壞名聲。她再動動手指,利用宮廷裏瞬息萬變的流言,巧妙地拋出些隻有她聽到、知道的隱秘消息恐怕等到壞人被逐出王宮的時候,都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哩!


    就這樣,莉莉在王宮裏如魚得水,她仿佛生來就該在這種環境裏生活。她結識了疼愛她的主教,在宮廷侍從間建立了自己的名聲,廚娘們無休止地溺愛她,女仆們把她抱在自己的裙子上,一下接一下地親吻她的臉蛋……更別說赫蒂太太很高興,她最愛的爸爸也很高興,他們都在這兒找到了自己的歸屬。


    直到葡萄牙公主即將到來的消息傳出,直到黑鴉重新來到塞維利亞的王宮,再次與她和她的家人產生交集。


    他還是那個好黑鴉嗎?他還會讓爸爸哭泣,再一次傷透他的心嗎?


    此時此刻,莉莉與他四目相視。隔著嘈雜的人群,兩雙同樣烏黑的眼眸對上了,其中一雙複雜、沉默,充斥著無法言喻的感情,另外一雙探究、迷惑,滿是反複斟酌的思索。


    伊莎貝拉誤解了他們的對視,她笑著為她喜歡的小淑女,引薦她父親的寵臣:“這是葡萄牙的大使,而這是宮廷園藝師,阿加佩先生的小女兒。說起來,這位小小女士的名字就叫莉莉呢,大使先生,您難道是因為這個,才著重推薦我在婚禮上使用百合花的嗎?”


    “毋庸置疑,”傑拉德低聲說,“這就是我唯一的理由了。”


    在場的人都笑了起來,他們全以為他在開玩笑。


    傑拉德走過去,蹲下來,他麵對莉莉,溫柔地從胸前摘下那朵百合花,就像他們從前還在小樓裏,玩著“猜驚喜”的小遊戲一樣,示意莉莉抬起手來。


    莉莉遲疑了一會兒,在他麵前慢慢攤開自己的小手。傑拉德的指尖稍稍傾斜,百合的花瓣就顫顫地抖動起來,花萼中驀然滾出一顆晶瑩奪目的鑽石,宛如晨露,亦如一枚璀璨似星子的豌豆,正好掉落進莉莉的掌心。


    隻不過,這一定是天底下最價值連城的晨露,最剔透的豌豆


    “在這個特別的日子,”傑拉德輕聲說,“也應當給我心目中的公主送一份禮物。”


    第52章


    說句公道話,這顆鑽石的確沒有查理一世戴在手上的那顆熠熠生輝,也沒有教宗鑲嵌在三重冕上的那顆碩大燦爛,可對於見麵禮尤其是送給一位小姑娘的見麵禮而言,它委實太過分了些。在場的宮廷貴婦,朝堂重臣,無不是這類昂貴珠寶的忠實朋友,他們一眼就看得出來,這顆鑽石的價值,起碼高達十萬弗洛林不止。


    伊莎貝拉愕然地用折扇抵在自己的鼻子下麵,低聲驚歎道:“大使先生……!”


    一瞬之間,阿加佩父女就成了在場的矚目焦點。阿加佩睜大眼睛,驚愕地盯著這個一身黑衣的男人,他將一隻手輕輕放在莉莉的後背上,給他的女兒支持的勇氣。


    此地詭異地寂靜著,西班牙的朝臣和貴婦人們都不了解這位巨富的葡萄牙大使,因此也都麵麵相覷,隻交換著各異的眼神,並不好開口。


    他們隻知道,黑鴉深受曼努埃爾一世的信任,除了國王和教廷之外,恐怕是歐洲大陸最富有的人。他無名無姓,深居簡出,除了守衛在伊莎貝拉身邊,從不接受任何來自西班牙的邀請,別人常常無法探清他出沒在何處,以致想結交他都沒有門路。


    莉莉抿著嘴唇,她看了看鑽石,又看了看黑鴉的眼睛。


    伊莎貝拉率先開口,帶著解圍的神氣說:“大使先生,大使先生!您叫這位小淑女為難了,很顯然,她年紀還小,天性純潔,不知道要怎麽去支配這樣一筆財富。她正是花苞一樣的年齡,我在她這麽大的時候,腦袋裏隻有那些會引著我哈哈大笑的事物,能和我的兄弟姐妹在花園裏打鬧一個下午,就是我能想過的最快樂的事。我要說,您的禮物太沉重了,隻會讓這朵小百合花為難……阿加佩先生,您怎麽說?”


    阿加佩含著怒氣,朝黑鴉兇狠地瞪了一眼。正是這一眼。叫傑拉德心蕩神馳,幾乎控製不住澎湃的心潮,眼睫都顫抖了起來。


    “您能為莉莉做這麽周到的考慮,實在太好了,我感謝您的仁慈,陛下。”他先謝過伊莎貝拉的幫助,接著又說,“隻是,也請您理解,我們這樣的人家,沒法兒對子女進行麵麵俱到的教育。您可以說,我已經把莉莉慣壞了,讓她成了一個無法無天的野孩子……但我仍然尊重著她自己的想法,因為我知道,她聰明、敏銳,對人對物,都有自己的一套見解。對於尊貴的大使先生的這個冒昧的禮物……”


    說到這,他再瞪了黑鴉一眼,傑拉德偏過頭去,遮掩著喉嚨發癢,神魂顛倒的苗頭。


    “我想,就由莉莉自己決定。是收下,是拒絕,還是把這顆鑽石當成漂亮的彈子兒,隨便地打到什麽地方去。”


    女王被他逗笑了,她饒有興趣,滿懷期待地看向莉莉,想看她會做出什麽樣的決定。


    所有心思各異的人中,莉莉皺起烏黑的眉毛,顯示出與年齡不符的嚴肅表情,她盯著黑鴉,肅穆地說:“對於金錢和利益,我們要做了它們的主人……”


    “而不是它們的崇拜者。”傑拉德輕聲說。


    “嗯,”莉莉說,“但是,金錢和利益也絕不會流向軟弱的人……”


    “凡是無緣無故得到的資產,最終也會無緣無故地失去。”


    “所以,我是無緣無故得到了這顆鑽石的嗎?”莉莉直截了當地問,“如果是,我現在就會把它還給您,因為我不想無緣無故地失去它;如果不是,那又是為了什麽緣故?您會用它的人情,來向我討要什麽迴報呢?”


    女王吃驚地挑起眉毛,她身邊的眾人也為莉莉提出的問題,她所說的話感到駭然:不是親耳聽見,他們一定不會相信,這是一個小女孩能說出口的。


    寂靜中,傑拉德靜靜地注視她,嘴角逐漸露出了一個真切的,不可思議的微笑。


    你確實是我的女兒,帶著令人驚訝的喜愛,他如此想道,你確實是一個……一個斯科特家的小怪物。


    “您看穿了我的計策,而我是個大人物,要知道,大人物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做出的承諾,送出的禮物,都是不好收迴的。”傑拉德收斂笑容,同樣嚴肅地說,“既然我的計策已經不起作用,我送出的禮物也不好收迴……我想,您隻好毫無負擔地收下它了。”


    “嗯,”莉莉莊嚴地頷首,“而您的提議,也是我心裏所想的。”


    說完這句話,她就攥起小拳頭,幹脆地把那顆鑽石丟進了自己的口袋。望見這一幕,聽他們的對話,女王笑得前仰後合,快活得像是又和查理一世結了一遍婚似的。


    “她威嚴得簡直像是另一個小小的女王啊!”


    接著,伊莎貝拉勒令掌令女官走過去,把莉莉抱在自己的裙子上,衝她親昵地咕咕直叫,迫不及待地用糖果逗她,想從她那聽到各種各樣的不同迴答。她身邊的貴婦也立即圍攏過去,見縫插針地捕捉每一個獻殷勤的機會。


    阿加佩瞧著這一幕,驚魂未定,惡狠狠地轉向黑鴉:“您!您這個……”


    “我道歉,”傑拉德用夢幻的神情凝望他,溫柔地低語,他看著阿加佩的模樣,就像是太陽、月亮和星星同時掛在了天上,“並且我現在就向您坦白:我送給莉莉小姐那顆鑽石的本意,隻是想和您在這裏跳一支舞。”


    阿加佩心裏的怒意還沒全消,他仰起頭,沒好氣地瞥了黑鴉一眼。


    “天是綠的嗎?銀子是金色的嗎?獅子會吃草嗎?啞巴會唱歌嗎?”他發出一連串的提問,“這些問題的謎底,就是我對您的迴答!大使先生。”


    說完,他就徑直離開了這位可怕,陰鷙,睚眥必報的葡萄牙權臣,叫人意想不到的事,他離開了好一會兒之後,這位權臣還站在原地,兀自凝視著他的背影,像傻瓜一樣地笑著。


    


    丁香的花期臨近,胡椒的結果日期更是近在眼前。阿加佩越發忙碌,他的內心分外忐忑不安,這已經是他在西班牙紮根的第四年,時間緊迫,人生又有多少個四年可以揮霍?他為種植園的建立付出了大量心血,說這是他的第二個孩子也不為過。


    他廢寢忘食,仔細盯著胡椒藤上葉子的每一根脈絡,他檢查胡椒花的狀態,對近來變換不定的氣溫大驚小怪,每發現一個最細小的問題,都要使他吃不下,睡不香,整晚憂心忡忡地聯想著未來可能發生的連鎖反應……


    阿加佩這麽殫精竭慮地過著日子,赫蒂太太勸不住他,主教的斥責也很難消去他的緊張。好在還有泰爾,可愛,可敬的泰爾,每天都跟在他的老師身邊。每當阿加佩發現了什麽不足為慮的問題,泰爾就先是表現出和他一樣的擔心,憂愁,接著又佯裝自己查閱了書籍和筆記,發現了這種問題的解決方法,興致勃勃地跑來跟阿加佩一同分享。


    如此一來,他很快就能打消阿加佩的煩擾之情。如果沒有他,隻怕在這段時間,阿加佩還要更消瘦一些。


    管家太太很快就稱唿他為“英俊的好小夥”,胡安豐塞卡也常對阿加佩說,“你要跟你那個學生多待一會”,至於莉莉,有了黑鴉的前車之鑒,她對一切想要加入他們這個小家庭的成員都抱有戒備之情,就目前為止,她還在觀察泰爾的一舉一動,審慎地保留著自己的意見。


    初夏的五月,成型的胡椒就像一座座豐碩的小寶塔,青色和逐漸開始發黃的胡椒粒,正從葉片下探出頭來,空氣中充滿了胡椒葉的獨特味道。


    阿加佩掰著手指,一天天的數著日子,此刻,他急切的事業心占據了一切,什麽黑鴉啊,斯科特啊的,全被他拋到腦後,置之不理,隻一心一意地等待著胡椒豐收的那一刻。胡安豐塞卡已經下達了主教的命令:第一批收獲的胡椒,除了宮廷中的兩位至高統治者,就是他搶先品嚐。


    這一天,阿加佩正查看著胡椒的狀態,同時向他的幾個學徒講課,泰爾拿著紙和筆,一麵點頭稱是,一麵認真地記著筆記。而在同一時間,那個被阿加佩遺忘許久的人,那個幽怨十足,不甘自己受了如此冷待的人,直直地闖入了阿加佩的胡椒園。


    為了不打擾心上人的工作,傑拉德命令沿途的侍從不許通報,發出些擾人心神的聲音。


    就這樣,他安安靜靜地找到了阿加佩一行人,五月的陽光旺盛火熱,同時叫他一眼瞧見了阿加佩,還有站在他身邊的年輕男人。


    這一刻,傑拉德麵色如死,白得沒有一絲活氣。


    他睜大雙眼,嘴唇失去血色,他看起來像是怕極了,又像是恨極了,怨毒極了。他的雙眼燃燒著地獄的火光,比任何一頭魔鬼都要猙獰、暴虐,然而他的眼前隻剩下模糊的圖像,耳邊也隻聽見血液在沸騰。


    他呆立得太久了,他的氣場,他的聲勢也太駭人了。縱然相隔甚遠,人們還是像發現白紙上的一滴濃墨,午夜曠野上的一團火光一樣,發現了傑拉德斯科特存在的跡象。漸漸的,阿加佩的學徒們都不說話了,他們熄滅聲音,用膽怯的,困惑的目光,看向那個男人所站的位置。


    “怎麽啦?”阿加佩覺得莫名其妙,他跟著學徒們的眼光,也轉過身,望向他們所看的地方,“出什麽事啦?”


    “不,我覺得什麽事都沒有。”所有人中,唯獨泰爾靦腆地笑了起來。他直起身體,麵對傑拉德斯科特,他無聲地做出了一個口型。


    “堂兄。”


    第53章


    阿加佩意外地問:“你?您怎麽來了,這裏是……”


    他說話的時候,黑鴉麵色古怪,唿吸急促,已經大步流星地朝他的方向走來。一邊走,他的右手便再自然不過地按在了腰間。


    泰爾輕巧地往阿加佩身後一躲,像是出於害羞,藏在了他身後。


    “瞧這位大人怒氣衝衝的樣子,”泰爾稀奇地說,音量已經大到能使傑拉德聽見,“這裏也沒有人得罪了他呀!看起來,他確實像要衝誰興師問罪哩!”


    他說得不無道理,阿加佩心裏也覺得納悶。盯住舍曼斯科特的臉,傑拉德的大腦仿佛在烈火裏燃燒,隻能勉強維持住表麵的平靜,他的前額沁出大顆汗珠,如果單純靠目光就能殺人,相信舍曼斯科特早已當場死了幾百次!


    但是,他真的要當著阿加佩的麵殺人行兇,撕開自己所有的偽裝嗎?


    是的,沒錯,人死萬事消,一個死人是說不了話,開不了口,無法替自己做出任何辯解的。人死後,哪怕是遺囑也可以隨意更改,盡忠職守的話事人,也可以用各種條件收買。不管舍曼斯科特是隻多狡猾的狐狸,隻要一支匕首,一個眨眼的瞬間,他就能身首異處,失去一切搗鬼的機會。


    可問題同時出在這裏隻要一張嘴唇,一個眨眼的瞬間,舍曼斯科特同樣能喊出他的名字,他真正的名字,那個他避之如蛇蠍的名字。


    哪怕死到臨頭,這隻狐狸也不會放棄折磨他的機會。他隻消眉開眼笑,上下嘴唇輕輕一碰,將“傑拉德”脫口而出,自己的人生便會分崩離析,徹底破滅,再也找不到重建的機會。因為傑拉德留下的破綻實在太大了,捅破了這層窗戶紙,阿加佩僅需稍稍一想,就能理清“黑鴉”與“傑拉德”之間的聯係。


    到了那時,自己又該怎麽辦?


    理智終究壓倒了狂怒的殺意,傑拉德緩緩放下了右手。


    雖然他再三告誡自己要冷靜,要思考,可人到了瀕臨毀滅的關頭,如何才能冷靜得下去?已經落在地獄裏的人,為了求生,緊緊攥著那根搖搖欲墜的纖弱蛛絲,那人難道可以不害怕,不膽戰心驚嗎?隻能說,多虧了超人般的兇狠意誌,強行壓著劇烈搏動的心髒,傑拉德才勉強能保持住若無其事的表象,不至於叫人看出他內在的崩潰。


    “老師,您認識這位兇惡的大人嗎?”泰爾或者說舍曼斯科特又開口說話了。他笑嘻嘻的,眼神裏充滿了天真的神色,不過,轉眼間,他又變得愁眉苦臉了,他湊到阿加佩耳朵旁,用一種看似耳語,實則在場所有人都能聽見的聲音說道:


    “我聽說,這位大人出身於斯科特家族,原來就是由他們掌控著香料種植的技術。看這些快要豐收的胡椒,也許,他是來為自己伸張權力,向我們發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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