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個月,重澤表現得相當平靜。


    除了那天初見時顫抖得連話都說不出來的模樣,第二日醒來,他淡定又自如地在她額上親了一口,斂著深沉愛意的眼眸,連靜好都要以為自己隻是平淡地出門玩了兩天,然後乖乖地迴來了。


    前幾天她還覺得有些異樣,找了幾次和重澤說都被他輕描淡寫地帶開去,時間一久發現他是真的平靜,也就歇了這個話題。


    十重天的布置實在是太得她的心意,光是樹上的那個樹屋,靜好就纏著重澤在上麵住了兩天,期間照例是她嘰嘰咕咕地說著話,說渴了有人給遞水,說累了也有人湊過來親一口堵住她的嘴。


    過得實在太過舒服,靜好都忘了自己的魂魄是剛聚好的,一不小心就玩脫了力,隻能歇了再往山上探索的心思,陪著重澤去湖邊垂釣。


    她軟綿綿地躺在樹藤結成的躺椅上,眯著眼去看坐在湖邊的重澤,挺直的脊背照樣筆直,原本深紫色的寬袍也改了樣式,照舊是一絲不苟,卻是連精瘦的腰也顯露了出來,單單一個背就是萬千風景。


    靜好剛搖頭嘖兩聲,躺著的藤椅就被一股溫和的力道拉扯著到了湖邊,幫她遮著太陽的大樹也舒展開枝條,重新將她納入陰涼中。


    重澤伸手刮了下她的鼻梁,在她鼻尖上輕輕捏了下,解釋自己的行為,“你看了那麽久,想來是想上手摸一摸?”


    說著就大方地轉迴身去,將整個背都留給了她。


    難得他這麽配合,靜好上手在覬覦了許久的腰間掐了一把,想想不夠過癮,起身整個人環在了他的腰上,擰出來的姿勢頗為別扭。


    重澤低頭看了眼,卻是直接把她拎起來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修長的手指一下下順著她冰涼的頭發,看著平靜的湖麵,低了頭有一下沒一下地輕啄著她的額頭,另一隻手卻是妥帖地將人擁在懷裏。


    靜好靠在他頸邊笑了兩聲,語調中還有些自得,“我現在總算是知道變成鬼的好處了,至少,在你腿上坐了多久也不會把你坐麻了。”


    她伸手揪著重澤的衣領,在他明顯的放縱下,再次將整潔的衣服擰成了團破布,“不過,重澤你會不會嫌棄我現在抱起來一點也不暖啊?人家說軟玉溫香,我現在可是和這個詞沒多大關係了。”


    重澤看著平靜的湖麵,有條魚躍躍欲試地想要要釣鉤,他斂了眼眸放出一絲威壓,嚇得那片湖麵魚蝦絕跡,低了頭溫和地在懷裏人的唇角輕咬了下。


    “隻要是你,沒有嫌棄。”


    仙魔也好,人鬼也罷,隻要是她。


    “唔,”靜好彎了眼眸,在他懷裏蹭了蹭,“重澤你的情話是越說越棒了,快點再多說幾句讓我開心一下。”


    重澤低頭看了她一眼,突然彎了嘴角,伸手折了手邊的一朵小野花放到了靜好手裏,她剛握了那朵花,眨眨眼有些迷糊,就聽到小野花開了口。


    “我是你的。”


    靜好還沒懂這一句,手裏就被放了根樹枝,“我是你的。”


    又一塊石頭,“我是你的。”


    ……


    周圍能觸及到的物體都在她手裏過了一遍,最後放上來的是重澤的手,他的手指糾纏在她的手指之中,十指緊扣,一絲一毫的縫隙都無。


    聲音低沉而繾綣,從耳朵一路過電般流到心底。


    “我也是你的。”


    靜好呆呆地和他對視,瞬間竟然有些忘了反應,那片眼眸之中是深不見底的沉淵,古井無波般沉寂了許久,而今,泛上來的全部都是眷戀與深愛。


    他把她放到了自己的世界裏。


    然後,連帶著這個世界和他,全是她的。


    重澤向來言而有信,他所說的,大都都已經是他在做了的。


    靜好的臉慢慢地泛起紅暈,她幹脆地在臉紅成猴屁股之前把臉埋到了重澤的懷裏,正好也不用擔心自己憋到。


    “說是我的,還不快點給我釣上魚來烤著吃。”


    胸膛原本微微的震動驟然一歇,重澤看了眼手邊的魚竿,想到自己剛才因為不想放開抱著她的手去碰魚竿而把快上鉤的魚嚇走,現在怕是那一片都沒有魚蝦的痕跡了。


    不過既然是她想吃。


    平靜的湖麵突然蹦出幾條肥碩的魚,在半空中可憐兮兮地甩著魚尾,“啪嗒”幾聲掉在了湖邊上,徒勞地在草叢裏蹦躂著。


    靜好從重澤腿上跳下來去查看那幾條魚,還沒把那條蹦得最有生機活力的抓在手裏湖麵上再次一陣激蕩,化開一圈圈越來越大的漣漪。


    出來的是一個頗為狼狽的魔。


    阿修羅抖了抖自己身上的水草,苦哈哈地掛著討好的臉望向端坐在原地的重澤,“魔尊大人,雖然說您拿到這個位置理所當然又不費吹灰之力,但你好歹也要上點心好不?你不去找天界那群人算賬,那些無所事事的魔都在找我了。”


    “要說您是我帶迴來的不假,但他們怎麽都忘記了我是被你暴打一頓才被迫帶路的,隻要有事找你就拿我當受氣包……”


    他絮絮叨叨念了一堆,重澤坐在原地無動於衷,連眼皮都未抬一下。


    “魔尊大人,不是吧,這才幾百年,您就備懶到連心上人的仇都不報了?天界那群臉皮厚得要死的可是會以為您還念著之前的情分又出來瞎叨叨的,我勸您還是直接像開始那樣,把他們都殺了一遍了事。”


    他一提,重澤就想到了當時的一幕幕,想到當時痛不欲生的心情,想到如今到底沒能圓滿的相守,想到從她嘴裏聽到的那些刻意被輕描淡寫了的辛苦和委屈。


    他捧在手裏連頭發斷了一根都要心疼的寶貝,卻獨自受了那麽多的委屈。


    重澤身上的氣息迅速地發生變化,除了靜好,十重天內展開手臂都環抱不過來的大樹都發出了吱咯吱咯的慘叫聲,站在湖麵上的阿修羅更是狼狽萬分,摔了好幾個狗啃泥才逃出醞釀開巨大漩渦的湖麵。


    “不是吧,這又是發……”


    他的話戛然而止,瞪大了眼看向那個在波濤洶湧的威壓下還能自在地朝著魔尊跑去的姑娘,等到看見她展開手臂抱住魔尊的腰時,更是連下巴都差點掉了。


    那還是雌兔子都不能進三尺的魔尊嗎?


    靜好在重澤腰間輕輕擰了下,“喂,我剛上岸的魚又被你扔下水了。”


    風停雨歇,奔湧的威壓瞬間停滯,迴緩到最初的安然。


    重澤低下頭,和看上去真有些不滿的心上人打商量,“我幫你重新扔上來?”


    向來在情場所向披靡的阿修羅看到這裏哪裏還能不明白,他心思轉得飛快,立即就想到了應該討好的對象,“原來您就是大名鼎鼎的東海龍宮的十公主,和我們魔尊真是相配得天上地下第一對啊。”


    誇讚上司的心尖尖的準則,不誇美,專說配。


    免得被不好惹又愛吃醋的頂頭上司以為你羨慕嫉妒,準備開搶。


    阿修羅自覺這話說得相當得體,卻沒想到他的上司照樣是反應巨大,轉頭來瞪向他的眸子簡直想把他拆開重組了。


    “你……”重澤穩了有些顫抖的音調,“你看得見她?”


    這問題問得阿修羅一頭霧水,一向巧舌如簧的嘴都不知該說什麽,倒是站在一邊的靜好終於從話裏聽出了些意思,揮了揮手示意他先走人。


    十重天再次陷入安靜。


    靜好看著震驚得到現在都還沒有迴過神來的重澤,嘴邊埋怨他和嘲笑他的話瞬間就被吞迴到了肚子裏,更多的心疼漫了上來。


    還以為他是真的平靜,沒想到他卻是平靜地接受了可能更可怕的事實。


    別人看不見她,那她是什麽?


    或者說,他一直都在當這是一場夢?


    難怪好說話到不行,也難怪他隔幾分鍾就要迴頭看她。


    “喂,重澤,”靜好跨坐到他腿上直著腰將他往下拉了點,親昵地和他抵著額頭,“對不起,我迴來一直沒有和你打招唿,忘了這麽久才在這裏補上。”


    她捧著他的臉重重地親下去,像是之前在天界被他逼著時的模樣,在他唇上用力咬了口,鐵鏽味的血液散在唇齒之間,被細細安撫著的疼痛分明。


    周圍風清水靜,花好鳥鳴,安詳得就此老去也不可惜。


    但所有一切,比不上在他眼前的身影,在他唇齒間盤桓著的聲音。


    “重澤,我迴來了。”


    重澤遲疑了許久,才驟然用力將她死死抱住,從喉嚨深處發出了一個低啞的應答聲,低下頭將自己埋在她的肩窩裏,不看著人才有勇氣確認。


    “這不是我在做夢?”


    靜好用力地搖頭,“當然不是。”


    “可你說不能惹你生氣,你說你的魂魄到現在還有些無力,你說你很虛弱,什麽時候都有可能會隨時消失,而我再也找不到你。”


    靜好聽到前麵還有些心疼,最後兩句時就差點從他懷裏跳起來,“這兩句我什麽時候說過!”她急急地為自己辯解,“虛弱什麽的的確還有,但我這麽說,主要就是和你撒個嬌。”


    要知道會把他的思想跑偏成這樣,她就不撒嬌了。


    “所以,你不會走了,對吧?”


    重澤盯著她說完了話,得到她不斷點頭的肯定答複之後,幹脆地就把人抱起來,朝著木屋走去,“我們先去龍宮告訴你父兄,然後迴來辦婚禮。”


    他穩住因為激動而差點磕到的腳步,用力又用力地想把人扣進自己的身體裏,從此再也沒有分離。


    “我什麽都準備好了,就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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