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榭一路朝著城門處疾行,靠近些便下了馬,直直往自己事先設計好了的一處城牆摸去,拉著繩索下了城牆,摸黑朝著敵營摸去。


    將藏在衣袖中的藥悉數倒入河澗的主流後,他看了眼在上遊的那道更為狹窄清澈的河澗,摸了下藏在另一衣袖中的瓷瓶,計算著那邊的守衛。


    他這幾日在城牆上才發現,昊城的守衛比他所預估的更加不堪,上一世能僵持那許久,依托的怕是城中平民的死守,以致於這一戰之後,花費了六七年,城中的境況還是難以恢複到戰前的狀態,他那個好大哥接手治理時,可是紮實地吃了幾個大虧。


    他可不想把這種燙手山芋接到自己手裏。


    他伏在敵營旁的草叢間,計算好戍衛換防的時間,看準他們換防的間隙,閃身進了軍營,砍暈一個夥頭兵,換了衣服就朝著他們取水的河邊摸去。


    那條河澗,他在城牆上看著時隻是狹窄的一條,到了近前,隔著夜色看著也有一人多寬,怕是他帶來的這些劑量還不夠真的把這些人放倒。


    他正對著麵前的河澗思考著短期內的對策,聽見轉來的腳步聲已是來不及躲藏,隻能站在原地裝出一副睡意朦朧的樣子,伸手蓋住了半張臉。


    “你怎麽在這裏?”領隊的小隊長握著火把將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戍衛營那邊傳消息說偷溜進來一個人,不會就是你吧?把手拿開,給我看看臉,你一個夥房的,半夜不睡覺,出來溜達什麽?”


    他上前來就要扯人,突然身後就一片火光大盛,夾雜著大叫聲,“走水了,走水了,糧草那側走水了!”


    他們奇襲昊城時,本來打的是一擊則中的企圖,備的糧草本就不多,此時僵持在城外,又被前後夾擊,失了糧草的運送渠道,對糧草更是在意不過,夜間在其周圍都特意加重了巡衛。


    沒想到還是被燒了。


    那小隊長一驚,也沒有時間再糾纏眼前這個行蹤可疑的夥頭兵,立即就帶著人趕去救火,“你,你也給我跟上來,糧草都燒光了,看你們誰餓不死,還大晚上出來瞎晃。”


    李榭在他們轉頭之際,立即就把手裏的瓷瓶拔了瓶塞扔進河澗裏,響亮地答了聲跟上了隊伍。


    他邊走著邊看著時機找機會脫身,想著方法腳下卻是未停,還在前頭幾個兵卒轉頭看來時,扯出了茫然無措的神情,帶著幾分討好地笑了下。


    還真想一個倒黴被拉來幹活的夥頭兵。


    腳下剛轉過一個帳營,裏麵突然就伸出來一隻手,握住他的衣袖把人往裏扯。


    那雙手又小又軟,頗為眼熟。


    李榭心中一疑惑,就被那股大得有些出奇的力道扯了進去,還未適應帳中的黑暗,那雙小手就往上捂住了他的嘴,那個熟悉的身影踮著腳尖湊到了他耳邊,細軟的聲音還有些微微的沙啞。


    “阿兄,是我,跟我走。”


    靜好拉著人七彎八拐,乘著他們忙著救火的慌亂和黑夜,偷偷牽了一匹馬,繞了大半圈迴到了之前的城牆下,仰頭卻看不見那根繩子。


    她正著急著找繩子,一路上都沒有說過話的李榭卻突然發力扯住了她的胳膊,一用力就把她轉身推在了城牆上,身前就是他,再無路可退。


    “他們說偷溜進軍營的那個人就是你?”李榭伸手撐在她的頭頂,低下頭死死地盯著她,背光的臉色看不清,那語氣卻是萬分的陰沉,“你膽子大得上天了,居然敢一個人偷偷溜進敵營?你知道你要是被抓了會是怎麽樣的下場嗎?”


    他移了手,一手按住她的肩膀,另一手就用力地抬起了她的下巴,迫得她不得不仰頭看著他,被他渾身再也壓抑不住的憤怒所籠罩。


    “李靜,你是完全忘了我跟你說過什麽?我說讓你顧好自己,讓你呆在府中不要出門,你是完全將我的話當成了耳邊風,完全忘了我的警告是吧?”


    他的語調陰冷,連音量都未曾壓製,一旁的馬兒都忍不住躁動地跺了跺四蹄,焦躁的打了幾個響鼻,在寂靜的夜裏聲響頗大。


    “你還真以為自己是誰?非要一次兩次救我,你以為自己是誰!”


    靜好被他的手握得肩膀生疼,剛要掙開他的桎梏,城牆上一時火把大盛,兵甲之聲帶著人聲傳來,立即就將他們所在之處照亮,“城下來者何人?”


    李榭抬頭看了眼,對著那些正對著他們的尖利箭頭連神情都未變上半分,直直就盯著那個帶頭喊了話的人,甚至還帶上了幾分笑意,“人在城下,你想放箭便放箭。”


    “不要放箭!”靜好大喊一聲,抬眸死死地盯著笑得毫不在意的李榭,“我們是大司馬府上的人。”


    她的話才說完,上頭就讓開了一個缺口,李冠探出頭來,定睛一看後更是申請難辨,“靜兒?”


    .


    靜好被拉上城牆,還未等李冠質問一句,她就先撲過去死死地抱住了他,開口就把罪責引到了自己身上,“阿父不要生氣,是靜兒討厭那些在城外的壞人,偷偷溜出去的,阿兄擔心我才跟上來,要不是阿兄,靜兒就……剛才阿兄已經狠狠地將靜兒罵了一遍了,阿父還要再接著罵嗎?”


    她為了方便,倉促間隻能脫了最外的那層漂亮的漢裾,身上又被蹭出了不少的汙漬,連衣裳都勾破了幾處,小臉也髒得很,倒是真有幾分可憐。


    李冠怒氣難忍,巡衛發現這處的繩結,一大堆人在這守候了半夜,沒想到抓住的卻是他的兒女,偏偏緣由又是他放在心尖上的靜兒,真讓他處置他還真下不了手,可不處置又難以安在場的人的心。


    當即就看向了站在靜兒身後沉默著的李榭。


    “靜兒一個人怎麽能跑出城去,榭兒……”


    他的話還未說出口,在另一處守著的守將就喘著氣跑過來,“大司馬,方才敵營裏大火一片,探子來報,說是其糧草已燒掉了大半……”


    李冠立即就低頭去看呆在一邊的女兒,瞪大了眼說不出話來,他不是沒想過燒糧草,但一時抽調不出合適的人,而且敵軍知道糧草的珍貴之處,定是會加強防守,想燒也不易。


    沒想到,靜兒胡鬧一場,糧草就被燒了大半。


    靜好沒錯過他眼裏的那絲震驚,微微提了聲量讓在場的人都聽得見,“原來阿兄放火去燒的是糧草啊,我還說他們怎麽那麽著急去救火。”


    全場的目光都轉向了站在燈火下,一直沉默著的那個少年,眼裏已是都帶了佩服。


    李榭握緊了手,隻抬頭看著那個背影,待李冠再開口問時才施禮,“兒惶恐,幸得能助父親一臂之力。”


    .


    女兒突然在府裏失蹤,把郤夫人也是嚇得夠嗆,靜好被送迴來後,她更是盯緊了人,嚴禁府中奴仆再和四姑娘提起戰場上的事,直到有好消息才告知了她。


    “敵軍打敗而潰逃,昊城都保住了,那阿父和阿兄也該是迴來了吧?”靜好乖巧地跟著郤夫人做繡活,裝了幾天的初學者之後,最近的已經有模有樣了,“這戰也打了有十來天了,終於要結束了。”


    “可不是。”郤夫人也鬆口氣,摸了摸女兒細軟的頭發,“這次還好是燒掉了他們的大半糧草,那些沒東西吃的敵軍就去撈野味,也不知是吃到了什麽,一個個都渾身無力地,還有好些病著病著就自己死了,不然這場戰我們不知還得損耗多少進去。”


    敵軍發病?


    靜好手一抖,針尖就刺破了食指,鮮紅的血珠滾了出來,嚇得郤夫人趕緊叫人。


    .


    雖昊城的戰事已了,但戰後的事情卻也不少,等都處理得差不多,已又過去了大半個月,入冬了的天氣更是嚴寒,偏偏前線的戰事又還膠著,而且聽說對峙的兩軍也都出現了之前潰敗的烏殳聯軍的病症,倒下的人已不在少數。


    李冠父子倆已是忙著不著家,李榭在這次的戰役中立了大功,連元懷帝都破例給他封了個從三品左益將軍之職,也跟著一起議事。


    靜好陪著擔憂著遠在寧城的二子的郤夫人說了一日的話,迴到臥房剛進門就被安坐在桌案旁的人嚇了一跳,揮退婢女,掩上門才走了過去。


    “阿兄今日怎會有空迴府?”


    李榭手邊放著她繡了大半的一個香囊,手指在桌案上扣了兩下,接了她奉上的茶盞才開了口,“自然是迴來和你算賬的。”他挑眉看了眼靜好,經過幾日的廝殺,又得了封賞,之前還顯得有些稚氣的臉又成熟了不少。


    “莫非你覺得此事就此揭過了?”


    他敲了兩下桌案,不輕不重,“想得美。”


    “今上不是幫阿兄算了這筆賬嗎?從三品的左益將軍,怕是阿父之前要給大哥他們請封的職位,都要比這個低上不少吧?”


    靜好壓住心裏的那絲疑慮,連語調都是淡淡。


    李榭最近春風得意,能來找她說話已是擠出的時間,也就沒在意到她的語調,“那是元家人給的,你沒聽話的賬還沒算。”


    他握了那個香囊扔到她手邊,“我明日要出發去寧城,大約年前便可迴來,迴來時將這個繡好給我當賠罪禮。”


    他起身後又彎腰摸了下靜好的頭,“這次若是再不顧好自己,踏出府門一步,我定會和你好好算賬。”手下一動,已是將她頭上綴著的一朵絹花收到了衣袖中,微微一頓之後難得的放柔了語調,“疫病還未好全,千萬別食河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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