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天已亮得越來越早,不過辰時就透出了細微的晨光,籠罩在皇城的金黃瓦上,折射出再尊貴不過的光澤。


    長明殿外,侍奉陛下起身的奴仆站成了一列,手裏端著各式盥洗工具,就等著裏麵的人傳唿。


    一聲驚叫,嚇得殿外的人都呆了一呆,領頭的人頓了頓,低聲吩咐探身過來的一個小宮女,“去看一下魏公公在哪,她若是有空,請她快點過來。”


    看著小宮女匆匆跑遠,領頭的大宮女才帶著一撥人開門進去,腳步聲沒有安靜得像是不存在,一個個都認真地低頭看著腳下,管著自己的眼珠子,連亂轉一下都未曾。


    兩人上前拉開了最外的一層帳幔,領頭大宮女跪在踏前詢問,“陛下是要起身了嗎?”


    裏麵的人淡淡應了聲。


    訓練有序的宮女立刻各司其職,一一擺開盥洗用具,幾個上前拉開最後一層帳幔,侍候著陛下穿好龍靴,細心地把東西擺在陛下手邊又不會礙手的地方。


    明淨涵拿過溫熱的毛巾擦去額前的冷汗,皺著眉開口,“魏賢在哪?從昨天就呆在司禮監一直沒迴來?”


    他的神情顯然是因為想到的事情而愈發不好,把毛巾摔迴臉盆時濺出了一地的水,嚇得舉著盆的宮女腿軟地跪在了地上,額頭貼地,抖得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唿啦啦地一群人都跪了一地,領頭的宮女不敢不迴答陛下的問題,隻能強做鎮定,挑著陛下想聽的話講,“魏公公的行程奴婢不敢探聽,隻是一個時辰前聽說還在司禮監,特意派了小太監吩咐要伺候好陛下。”


    明淨涵哼了聲,十六歲的少年,原先亮眼的五官漸漸張開,愈發地奪人魂魄,帶著年幼登基所積累下來的帝王之儀,讓人不敢輕易直視,“他倒是越來越忙,”他用宮女新呈上來的毛巾擦了擦手,“派個人去告訴她,就說朕昨晚上又作噩夢了,問她要不要迴來看看。”


    宮女躬身應下。


    得了陛下的吩咐,跑腿的人很快就趕在陛下用早膳之前迴來了,“司禮監那邊的人說魏公公巳時三刻才迴的房間,此時怕是正睡著,讓奴才來問下陛下的意思,要不要把魏公公叫醒?”


    不怪他們謹慎到這種事都要跑來再多問一遍,實是之前陛下召魏公公時,找人的直接就把魏公公叫醒,結果那次陛下興起拉了魏公公去騎馬,魏公公險些從馬背上直直地栽下來,陛下迴來就狠狠責罰了叫醒魏公公的人,差點折騰去一條命。


    那之後,再有這樣的事,他們就問清了緣由迴來迴複,寧願多跑一趟也要保住命。


    果然,陛下皺著眉擺手,“她睡了就讓她睡,讓伺候著的人都小心點,不要吵了她。”


    明淨涵心情不虞地上了朝,一半是因為再次出現的噩夢,一半卻是因為最近愈發忙亂,連麵都見不到幾次的人。


    結果那群大臣在朝堂還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和他說話,話裏話外無非就是司禮監的掌印太監又仗著陛下的寵信濫用職權迫害忠良了,還望陛下聖明,早日將那個權奸伏法。


    他越聽越不耐煩,不要說他們礙著司禮監的權力和賢賢的手段,不敢直接指責賢賢,就他們針對著賢賢提出的那些命案,沒有一則是能直指賢賢的,偏偏還要在這裏吵著叫囂,真以為抓住個人就能證明自己鐵杆忠臣的錚錚傲骨。


    真有傲骨的那幾位早就死了。


    “陛下,”說話的是他的十二皇叔,平時就最愛仗著自己的輩分對他的事情指手畫腳,“這次受害的並非旁人啊,其他幾位先不說,就是李遷年李大人,他離開湖州時當地的百姓可是夾道含淚相送的,可李大人都還來不及到京都訴職,就被人在半路截殺,屍首都未存啊,陛下。”


    “還有之前被推出午門問斬的崔大學士,在獄中自盡的黃辛黃大人,這都是國之棟梁啊,陛下……”


    被一群人嘰嘰喳喳的聲音堵得心煩,明淨涵幹脆就扔了一句,“諸位大人有這麽多的冤要訴,為何不在那幾位大人定罪前說,偏偏就等人死了,魏賢又不在的時候,來朕的耳邊說閑話?”


    一幹大臣麵麵相覷。


    明淨涵幹脆地示意下朝,儀仗都快行到長明殿,他卻突然改了主意,叫停了龍輦,揮退了意欲跟過來的宮人,獨自朝著靜好獨居的小院子裏走去。


    雖然他不相信那些人是賢賢殺的,但這麽多能用的人一個接著一個死了,總是得往下查一查。


    找出來堵住那群隻會說閑話的老古董的嘴,讓他們天天沒事做,隻會在那裏懷疑賢賢。


    打定了主意的明淨涵走得飛快,就算進院門時注意到周圍連個隨侍的人都沒有也沒有多在意,反正賢賢平時也不喜歡別人伺候她,連最信任的幾個手下都被她要求著保持距離,院子裏沒人也不奇怪。


    他站在門邊想到賢賢可能還在睡覺,下意識就放輕了推門的動作。


    然後……


    十六歲的少年看見那抹在昏暗房間裏愈發顯得膚白如玉的背影,刹那間失去了所有的語言功能。


    靜好從司禮監確定完消息迴來,揉著生疼的太陽穴上床想著睡個覺休息一下,但很明顯,在身體的極度疲憊下,睡覺顯然不是個很容易被接受的選項。


    它已經累到忘了如何入睡。


    在床上閉著眼躺了半個時辰還未曾入睡,靜好幹脆起身叫人在房間裏備了熱水,準備先洗個澡吃些東西,再來考慮如何找迴錯過的睡眠。


    在熱水裏泡了一刻鍾,她正準備起身穿衣服時,突然感覺到了身後一道太過熱烈的視線,直直地盯著她的後背,並且一路往下路過了她的下半身。


    用女兒身裝成太監並沒有太多問題,某些女性的顯著特征早就在她的刻意束縛下成功進化成飛機場,但為了謹慎起見,她沐浴的時候是不可能留下任何人在院子裏的,所以,是誰會出現在這裏?


    來不及細細思索,她一手拿過一側的衣服另一隻手就拿了浴桶邊的木勺砸了過去,乘著間隙係好衣帶,直直揉身取來者的麵門。


    卻在看清來人是立刻鬆了手。


    “陛下?”她看了眼掉在少年腳邊的木勺,又看了下少年額上慢慢鼓出來的紅包,“您怎麽突然來了?為什麽來之前沒有人通報?”


    她的手直覺地握緊了稍顯寬大的裏衣,莫名的後怕漸漸爬上了她的背脊,逼得她不自覺就挺直了脊背,“奴才現下衣容不整,還請陛下能迴避一下,容許奴才稍微收拾。”


    明淨涵腦海裏還在翻騰著剛才看見的畫麵,白皙的臉上浮出幾絲紅暈,廢了好大的勁才聽清了她的話,卻莫名地對她的話排斥,腳步動了下又穩穩地站在原地。


    “沒事,你接著換衣服吧,我就在這裏看著。”話一步留神就溜出了口,看見賢賢頗為訝異的臉色,明淨涵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什麽,立刻就想著補救,擺出了一國之君的架勢。


    “朕剛才在朝堂上,幾位大臣都暗奏你殺害了李遷年,朕過來問問是不是確有其事。”


    靜好仔細觀察了下他的神色,感覺到身後濕漉漉的頭發直接黏在皮膚上,末梢的水順著皮膚還在源源不斷地往下流,愈發地讓人不舒服,“這件事,奴才也正準備和陛下解釋,還請陛下移步到外間等候一下,奴才收拾好就和陛下細稟。”


    話說到這份上,明淨涵也隻能點頭答應,出了門外,迴身想關門時正好看見靜好籠著濕漉漉的頭發從潔白的裏衣下抽出來,被沾濕的裏衣牢牢地黏著皮膚,連背脊處那道誘人的深陷弧度都沒有放過,所有的風景在細細的腰間完美收場,柔軟得像是易折的楊柳。


    雪白的皮膚,烏黑的長發,交雜出一種極致的誘惑。


    明淨涵戀戀不舍地把門關上,轉身攤開自己的手掌看,盯著了一會後又半握著比了比,對著空氣箍出一個差不多的範圍。


    賢賢的腰真細啊,比起來也不過就是他一個張大的手掌。


    感慨了一會之後,他又慢慢把手掌移到了左胸口,捂在那個“砰砰”跳動的地方,的確比平常時跳得太快了些,而且剛才有好幾個時候感覺都要跳停了,連帶著他的唿吸都被不自覺地屏住。


    一個念頭幾乎在瞬間就占據了他的思維,緊接而來的卻是莫大的荒誕感,連他自己都差點被這個念頭逗笑。


    不可能,他可以當賢賢是父親,甚至可以把她當成母親,卻一定不是……能相愛的人。


    他不可能會有這樣的念頭。


    賢賢她可是個男人,還是個沒了根的男人,他雖然一直沒有因為這個歧視過她,但這就注定了他們不可能會有這樣的情感。


    明淨涵站在庭院裏深唿吸了幾下,試圖把腦海裏殘留著的畫麵剔除幹淨,一邊還在努力說服自己。


    一定是他對賢賢太依賴了,一定是。


    一定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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