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垂垂,庭院裏的樹影也被拉扯得很長,假山石沼,這裏的一切都鍍上了金光。


    “還好這些玩意變動起來費勁,就都還是從前的樣子。”


    念叨著,寧鈺貓著腰,按照記憶裏麵自己在這裏玩鬧的記憶,從假山石的後麵穿過,一溜煙往西邊的小林子走。


    小時候自己玩鬧,就在這一周圍,先是在假山上蹦跳,後麵玩累了,就往西邊走,西邊有一片小林子,林子的邊上是些光禿禿的地。


    那時候自己還在那裏玩泥巴,玩了一身的塵土,旁人倒是半點也不敢笑話自己。


    畢竟是寧家的獨女,被哥哥弟弟寵愛護著,又得父母喜愛。


    周遭的人甚至看見她泥猴的樣子,還要違心地上來誇讚幾句。


    說她活潑可愛,說她天真有趣,說她玩的泥巴形狀栩栩如生,說她聰明,說她伶俐。


    反正,都是好詞,也是他們絞盡腦汁才能想得出來。


    當初年紀小,性子也張揚,聽他們說的也就那麽聽了,可如今想想,真是難為他們,也難為自己了。


    如今再見這裏,和當初沒什麽特別的變化,或許樹粗壯了些,花草歲歲年年不同,可終究是不像當初了。


    寧鈺貓著腰朝著西邊的方向一直跑,隻要到了那裏,找到那塊平地,然後就能從另一側的矮牆邊的樹上爬上去。


    當年的泥猴從樹枝上掉下來,哭得聲音震耳欲聾,整個府裏都要跟著震上一陣。


    小廝女婢醫師等等,當時亂成一團,但都是圍著她團團轉,生怕她留下什麽病根,更怕她的父母怪罪。


    如今寧鈺的眼裏隻有那棵歪脖子樹。


    找到那棵樹,爬上去,就可以跳出府去,那時候誰還能抓住她?


    說什麽要自己為她們的婚事負責,當初她們對於自己的生死都置之度外,眉頭都不帶眨一下的。


    如今這種雙標道德柱子,誰愛立誰立。


    寧鈺跑得身上汗津津的,躲開小廝和女婢,總算是繞到了西麵,可看著眼前的房子,寧鈺愣住了,心裏也是一涼。


    這裏已經沒有當初的樣子了,也是,當年空著可以玩泥巴的地方這麽多年過去了,怎麽可能再空著。


    如今建立新的房子,那旁邊的歪脖子樹呢?


    已經走到了這裏,顯然是沒有迴頭路,寧鈺隻能硬著頭皮去找。


    按照自己記憶裏的方向,寧鈺找到了那個位置,可這裏已經是個小小的空地,栽了些花草,哪裏還有什麽歪脖子樹。


    旁邊就是長廊,長廊的盡頭就是高高的圍牆,別說沒有歪脖子樹了,就是不歪脖子的樹,這裏也沒有了。


    “如果踩著這個長廊……再跳上去……”寧鈺看著唯一有點希望的長廊,開始琢磨下腳的位置。


    “行,隻能這樣試試了,成不成就看命了,死馬當活馬醫。”寧鈺定了定神,直接跨上去,抬腳踩著,身子緊緊抱住走廊的柱子,就勢就往上爬。


    “誰在那裏?!”


    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爬到一半的寧鈺瞬間僵住,看著還有的距離,她一動也不敢動,偷偷迴頭想看看那人的位置。


    “你這也太調皮了,你這樣做,你爹爹要是知道了,怕是要打你手板了。”


    長廊的拐角處,一個衣著清雅的男子緩緩走了出來,他衣衫考究,麵容俊逸,手裏一把扇子微微壓著衣襟,笑意從容。


    “我……”


    “快下來,別摔著。”男人向前幾步,“你放心,這裏沒人,我不會告訴你爹爹的,隻是這太危險了,摔著你可怎麽好?”


    “我……”寧鈺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怎麽,現在看著下麵知道高?知道害怕了?你這小姑娘,來,我扶你下來。”男子走到寧鈺身邊,朝著寧鈺伸手。


    “不……不必了,男女授受不親,你還是迴過頭去,我自己下來。”寧鈺道。


    “好。”男人倒是爽快,當真轉過身去,“你可慢著點,當心別摔著。”


    寧鈺手腳並用,瘋狂往上爬。


    可聲音太大,男人迴頭,看著比剛才還要高了幾分的寧鈺,沉默地四目相對。


    “嗯……”


    “你這樣會摔壞的。來,聽話,下來。”男人溫和地說著。


    男人將手裏的古木扇子收好,再次朝著寧鈺伸手,他手指纖細,但仔細瞧瞧,指側略略有繭,像是讀書習字的人。


    “您……您認識我?”寧鈺問道。


    男人仔細瞧了瞧,笑著搖頭,“在下沒見過姑娘,隻是姑娘衣著華貴,想必是府裏的小姐,隻是……這幾日在府裏的講堂上,並沒有見過小姐。”


    “哦……”寧鈺沒有扶男人的手,直接跳迴到地上,伸手略略拍了一下身上的塵,“我這幾日都沒有去學,所以公子看我眼生,公子是同來讀書的嗎?”


    “在下是應了寧老爺的請,來府裏講課的。”


    “原來是先生啊,幸會幸會,我……”寧鈺轉身看了看身後。


    “放心吧,這已經是下學了,不會有人再到這邊的講堂來。”男子說著。


    寧鈺環顧了一下,怪不得這裏沒有女婢和小廝做活,原來新蓋的屋子是講堂。


    “姑娘是怕什麽?”男子問道。


    “沒……我有什麽好怕……哎喲我怕死了!”寧鈺瞬間就眉頭皺起來,伸手扶著柳枝腰,一副要死要活的樣子。


    “哎喲姑娘您這是……這是剛才爬傷著了?”


    “不不不,我這是……咳咳咳……”寧鈺又嬌弱了起來,“我身子不好。”


    男人一聽,大為震驚,轉身看了看剛才被姑娘垂青的柱子,再迴過臉來看寧鈺,顯然是不相信的樣子。


    “先生,我……哎……其實我命苦啊……”寧鈺掩麵。


    “姑娘有什麽事情需要幫忙?”這教書先生倒是個熱心腸。


    “我其實是很想出來上先生課的,隻是我身子虛弱,家裏向來都疼愛我,生怕我累著苦著,所以隻讓我在房裏玩,可玩這個事情多無聊啊!”


    “無聊……嗎?”


    “是啊,天天都不能出門,就怕我得什麽病,可我最大的病就是心病啊,我就想出門看看,我心裏苦,堵得慌,先生您明白嗎?”


    “鄙人略略明白,姑娘,外麵的生活也沒有多有趣,既然生病了,就好生休養。”


    “是啊,我好生休養了,可是!可是……”寧鈺迴身眼珠子瘋狂轉,腦子已經跟不上節奏,趕緊想轍。


    “可是!可是我已經好了,我母親不相信啊,她不信醫師的話,非要我再繼續帶著,我實在是憋不住了,我就想出去看看,看一眼!就一眼!”


    “這……這你應該好好和你母親商量,不能做這麽危險的舉動啊。”


    “我說了,商量了好幾迴,可我母親從來都不聽,她是個專權武斷的人,想必你是見過的。”


    這府裏的主母,不就是大伯母那些人嘛,她們的為人,想必是幹得出這種事情來。


    男人聽到這裏下意識點了點頭,又趕緊搖頭。


    “先生,您救我一次吧,您隻要略略施以援手,我就能圓夢啊先生!”


    “這……這我可能幫不了你啊,這麽大的事情,我也是很難能說服你母親的。”男子麵露難色。


    寧鈺伸手一把就抓住了男子的衣袖,死死拉扯住,腦子裏隨便想一個過去的事情,眼裏的淚水瞬間就流了下來。


    “先生,您是個善良的人,我一看便知,我也不會為難您的,我的願望非常簡單,您若是願意施以援手,一定能成的。”


    “這……怕是未必能……”


    “我隻想出去看一眼!就一眼!”寧鈺搶著說道,“外麵的繁華世界我不會多留,我也不想被府裏的人發現。”


    “你就像出去看一眼?”男人明顯動搖了。


    “是呀先生,您這麽好的人,心地善良又溫暖,必定是理解我的,我也不想做任何被發現的事情,否則我也不會想著從這裏爬出去了。


    我就是怕被發現,所以從這裏,然後看一眼,趁大家都沒發現,我就趕緊再迴來。”


    說著,寧鈺抱住了柱子,朝上那麽一竄,人又上去了。


    “先生煩請您不要說出去,我瞄一眼就迴來,我……”


    寧鈺一邊說著一邊使勁,眼看就要看見屋簷麵了,忽然感覺腿下被拉住了。


    “你……”


    寧鈺牙根癢癢,但也隻能保持微笑,低頭向下看去,果然,那個男人伸手握住了她的腳踝。


    “男女授受不親啊……”寧鈺強壓怒火,還要裝出一副嬌羞的樣子來。


    “姑娘,你這,太危險了,要是出了什麽岔子,你在這裏摔傷了,那就是我的責任了,我不能放任姑娘的性命安危於不顧啊!”


    “你現在就是置生命安危於不顧啊……”寧鈺鼻子都要氣歪了,可還是要微笑,“先生,您鬆鬆手,我身手好得很,不會摔傷的。”


    “你剛才還說你身子嬌弱多病。”


    “是啊,所以我強身健體,天天爬樹……”


    “你還是下來吧,太危險了,我是不能眼看你冒險的。”


    男人就是不放,寧鈺長歎一口氣,緩緩從柱子上再次滑落了下來。


    “行吧,那我不冒險了,我這就迴去,這時候也不早了,您也要出府了吧?”


    “是,我也該走了。”男子道。


    “那就此別過。”寧鈺說著,低頭快步往迴走,想著在周圍轉一轉,等他走了自己再爬也不遲。


    “好,姑娘多保重,可不能再做這樣危險的事情了。”男子看著寧鈺的背影囑咐道。


    “放心吧您呐!”


    快走吧您呐!內心呐喊。


    寧鈺沿著小路往東邊小走了一會兒,還沒到林子就已經不敢走了。


    對麵忽然來了幾個女婢,吵吵嚷嚷說著什麽話,像是出了要緊的事情。


    寧鈺趕緊側身躲到一邊的矮牆下,“完了完了,不會是發現我不在……哎喲媽耶誰?!”


    “噓,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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