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從諸多皇子中殺出重圍的人物,太子時期的隱忍以及新帝登基的寬和,眾人已經習慣了看輕皇帝,錯以為他之所以能夠走到今天,憑借的無非就是皇帝心裏對他的那份寵愛。


    可如今這番話出口,尤其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和先帝何其相似!


    嘴巴微張,北靜王背後驀的出了一身冷汗,想說什麽,這樣的氛圍下,到底沒有說出口,隻能喉嚨微動,然後僵硬的朝皇帝迴話。


    “皇兄說笑,剛才我不過是因著剛才徐大人沒有跟我行禮,所以心裏有些記恨,這才幫著兩位大人說兩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什麽屬下不屬下的,您要是治我一個口無遮攔的罪名,我自然沒有話講,但治下不嚴這種罪名,他們的上司可就是陛下您自己。”


    故作輕鬆地開口,北靜王上揚的嘴角看起來分外勉強。


    從前皇帝還是太子的時候,他們就已經有過交手,他當然明白剛才皇帝那番話,根本就是一個巨大的陷阱。


    死道友不死貧道,更別說不過就是兩個不足掛齒的小官。


    不露痕跡的朝兩個官員警告的看去,北靜王退迴自己的位置,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心頭一緊,到這裏,那兩個人便已經明白了自己的結局,隻是就算如此,讓他們出賣北靜王,那也是不可能的。


    若是從前還好,隻是自從皇帝擺了北靜王一道後,他的性格就變得格外陰霾,此前也不是沒有人有過賣主求榮的例子,隻是無一例外,無一不是橫屍野外,並且,連帶著家眷,也沒能逃過一劫。


    而剛才北靜王隱晦的那一眼,其中意味不言而喻,兩個人心下一沉,曉得自己這次怕是在劫難逃,臉上露出灰敗。


    “陛、陛下,微臣治罪,求陛下開恩!”


    額頭重重磕到地上,兩個人孤注一擲,如今唯一能夠想到的,也隻有這一條路了。


    畢竟自皇帝登基以來,向來表現得寬和,雖說如今他們兩人的行為已經十分越界過分,但為了活命,卻也不得不為之。


    官位什麽的,他們是不奢想的,自己幾斤幾兩,他們還是有自知之明。


    朝中其他人也並不訝異這二人突如其來的轉變,隻賈璉似笑非笑的看著不遠處的北靜王,心裏微微歎息。


    雖說北靜王如此表現在賈璉的意料之中,但真的親眼所見了,賈璉還是有些遺憾的。


    倒不是說非要北靜王這個時候就和皇帝鬧個魚死網破的,而是曉得北靜王藏起來的那一麵睿智。


    坑都挖到了這個地步,他竟然硬生生刹住了腳沒有跳下去,其中的定力和遠見,是常人不能匹敵的。這也表明了,往後賈璉若是還想設局,也更加不容易。


    這次的局結果如何,賈璉並沒有硬性的要求。


    皇帝北靜王之間的硝煙這次徹底拉開序幕,就是他最大的收獲。


    雖說北靜王這手金蟬脫殼玩兒得十分漂亮,但這樣皇帝既是已經看破了他,這往後就不會輕易饒了他。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賈璉深知以自己並不具備站在第一線的實力,而這樣腹黑取巧的方式,是目前最好的辦法。


    周刊武子博事件,不管是宮裏還是民間,都引起了巨大反響,賈璉顯得,這樣周刊也就是完全的走向了眾人。


    如果不出意料,皇帝下一步,應該就是派探子去一探究竟了。


    最後意料之中的,武子博事件,皇帝本來就對北靜王心裏有一定怨氣,這次所說北靜王強行將自己摘離,但擾亂朝堂的罪名,皇帝還是給他冠上的。


    那兩個小官的結局和武子博如出一轍,三十大板流放寧古塔,永世不得入仕。


    原本流放,性命就已經是拴在褲腰帶上身不由已的了,出發之前還有三十大板,這條命,基本已經可以宣告結束了。


    北靜王被罰兩年俸祿,閉門思過半年。


    “這次北靜王可算是栽了,隻是不曉得這報紙幕後之人到底是誰,今日陛下雖說絲毫沒有怪罪的意思,但妄議朝政......”


    和保齡候等人王宮外走,三人閑話,保齡候說到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微微搖頭。


    史家周刊從第一期開始就買的,從前的報紙也是期期不落,當時他對這個就很為看好,但現在卻是改變了這種看法。


    當初的報紙之所以能夠持續半年之久,雖說其中不乏有人覬覦,但卻沒有人痛下殺手。


    但現在......


    一旦涉及政事,就會變得極為敏感。


    如果第一期因為是為先皇寫祭文,尚且說得過去,這次武子博的事件,就是一記警鍾了。


    畢竟這種臭名遠揚的緊迫感,不會有人願意承受。


    朝廷見不得光的東西太多太多,周刊將這些赤裸裸的暴露出來,的確是眾人心裏的一根刺。


    因為誰也不知道,下一個會不會就是自己。


    當然,如果這個幕後之人後台夠硬,當然是另當別論。隻是當今局勢,皇帝明顯就是要專製獨斷的意思,雖說朝堂之上每每有什麽說起來都是集思廣益,但別看隻是新帝,隻要他決定的事情,別人態度軟和還好,若是硬來,參照北靜王。


    嗬嗬。


    所以在保齡候和忠靖候看來,這次周刊出了這樣一期,基本離停刊,也就沒有多久了。


    “這可說不準。”


    嘴角掛起微笑,賈璉眼神看向皇宮的方向。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他是新帝,如今正是鞏固皇位的時候。


    這一役,他和北靜王可都是受了重挫,隻要下一期的報刊稍微給他潤色正名,這風波,肯定就起不來。


    隻是密探,肯定還是會派的,隻是就算為了自己名聲,他也不僅不會讓報社就此停刊,為了自己的名聲,指不定還會多加誇讚。


    隻是這些話賈璉不方便說,因此一語言畢。


    但保齡候忠靖候經過這麽多事情,心裏早就對賈璉刮目相看,這會兒聽他如此,曉得其中隻怕還有內情,但賈璉沒有要說的意思,他們也沒追問。


    眼看快要出宮,後麵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接著一個渾厚的聲音響起。


    “賈大人留步。”


    轉頭,賈璉聞言鎮定的站立,臉上泰然自若。


    剛才他就納悶,怎的快要出宮了都不見動靜,這會兒就冒了出來。


    秦可卿在李家做客的時候,李儒從之妻可是兩副麵孔來著,人前一副交往泛泛,人後又是熱情非常。


    字裏言間,也是李儒從對賈璉這個後生十分喜愛,甚至想要結交莫逆的意思。


    而前次宮裏李儒從和賈璉的交談,加上秦可卿迴府後,賈璉又派人前去打探,李儒從,可並不隻是愚忠之人。


    其中最為明顯的,和賈璉一樣,這次報刊剛出刊,李家不是賈璉,在沒有第一時間了解意圖的情況下,卻也是暗中出手,向百姓傳播皇帝不孝無德的訊息。


    雖然目的目前暫未可知,但這和李家一貫的形象可是極為不符。


    因此剛才北靜王朝賈璉拋出橄欖枝,但賈璉沒接,賈璉就知道,這李家怕是還會找他的。


    “李大人。”


    禮貌的作揖,賈璉微笑。


    “上次請賈大人喝酒,大人推脫了,不知今日大人是否有空,不若和這二位一起,到我府上一聚?”


    保齡候忠靖候自從抄家大赦後,如今各自都是正三品的官階,官職和從前差不多,隻是沒了侯爺的名頭。


    而李儒從這次再迴來,可是隻有從三品的官階,原本按理,是應當向這三人行禮的,但三兩句話,卻是將人的注意力直接分散,讓人沒有留意到這個問題。


    忠靖候保齡候上次就看到李儒從邀請賈璉,這次自然也曉得人家請自己不過隻是客套話,因此兩人朝賈璉看去,後者臉上表情不變,語氣依舊恭敬,隻是內容和上次並沒有什麽兩樣。


    “大人言重,如今正是多事之秋,鹽部事務繁忙,晚輩實在沒有空閑。”


    倒不是不能和李儒從合作,隻是賈璉很清楚,李儒從心思深沉,賈璉敢保證他並不曉得報社背後的人是賈璉,那麽這樣的情況下,他接二連三向賈璉拋出橄欖枝,目的就很可疑了。


    上次還可以看作是兩個人同仇敵愾,武子博雖說隻是一個小嘍囉,但的確是兩個人的敵對,李儒從禮貌上向賈璉邀約,是可以理解的。


    但這次的事情,若背後沒有什麽深意,賈璉是不信的。


    所以謹慎為上,賈璉暫時,還是沒有要和他聯手的意思。


    臉上並沒有因為賈璉的拒絕露出怒意,聞言李儒從伸手朝賈璉指了指。


    “嗨,你這個後生,我們這些老頭子尚且曉得勞逸結合,怎的你們年輕人倒是拚命地很。”


    話雖如此,李儒從卻也窺見賈璉的意思,因此遺憾的歎氣,轉頭看向保齡候忠靖候。


    “兩位老友呢,我那酒可是三十年的女兒紅,這京都可是別無二家的。”


    還是那副笑眯眯的樣子,李儒從仿佛並不是特意邀請賈璉的一樣。


    “哈哈,李大人說笑,我們自然是有時間的。”


    在賈璉的暗示下,保齡候忠靖候默契的開口,三個人和賈璉告別,自先出宮,另一頭尹善治帶著龍騎蔚從後麵緩緩上前,兩個人相視一笑。


    “是你?”


    多年的默契,便是一個眼神,兩個人也知道對方說的什麽。


    賈璉開口兩個字,尹善治點頭,轉身示意身邊的同僚先走,然後才朝賈璉作揖,壓低聲音。


    “嗯,陛下要我去查探一下這個什麽大宣周報,是個什麽組織。”


    還禮,兩個人謙讓著出宮,賈璉用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迴話。


    “也該猜到的,畢竟你如今是他信得過的人,再則眼下他沒有要收拾周刊的打算,也犯不著大材小用。”


    皇家有自己的探子,這個賈璉是知道的,原來的賈家肯定是有的,隻是如今的賈家還有沒有,賈璉就有些不確定了。


    畢竟其實這些日子他私底下做過幾件出格的事情,雖然不至於像北靜王那樣遭殃,但按理說皇帝也應該有所察覺才對。


    雖然都是他的設計,若是皇帝怪罪,後麵還會峰迴路轉。


    但不知皇帝到底是早就有所察覺,連他的各中心思都早早知曉,所以看他耍戲,因此並不有所舉動。


    還是真的如今的賈家在他這麽多年的清洗下,的的確確是沒有了探子。


    反正事到如今,皇帝對他還是一副極為信任的樣子,至少上次鹽部在宮裏的那些個骷髏,賈璉不動聲音的給填上,皇帝竟是絲毫沒有懷疑的意思。


    至少表麵上沒有露出來。


    所以賈璉猜測,這皇家密探,為了忠實度,是不是其實數量也及其稀少,否則多了皇帝也管不過來,若是這密探考慮換個管理人,好像隱蔽度上,跟皇帝自己掌控,又降了一個檔次。


    當然,這都隻是賈璉的猜測,具體如何,尚且不知。


    但如今賈璉做事情感覺更加得心應手,倒是真的。


    既然派遣出來查探的人是尹善治,這就十分好辦了。


    舉人巷劉兆軒的名頭,早在第一期的時候就已經打出去,為了應付意外,賈璉還特意找了一個替身隨時候著。


    這些日子忙碌,賈璉已經許久不曾去過,隻是聽說封氏的身體好像不大好,香菱日日照看,連帶著玉樓都十分緊張、


    “既是如此,按照咱們先前說的就是,也不消太著急,過個三五天的,也更有信服度。”


    早在之前賈璉將報社的潛在危機告訴編輯部的眾人時,賈璉就想到了這幕後之人所要麵臨的問題。


    子虛烏有一個莫先生,然後拋出劉兆軒當代理人,這樣舉人巷那邊不會太過惹人矚目,莫先生遊三玩水,也就可以避而不見。


    宮門口兩個人分道揚鑣,賈璉上馬,正好看到北靜王也正出宮,隻是臉上神色並不十分好看。


    似乎察覺有人看自己,北靜王張望一番,最後眼神停留在和他絲毫不懼對視的賈璉身上,臉色更冷,嘴角卻是揚起一抹嘲諷。


    接著北靜王微微搖頭,臉上對賈璉露出幾分憐憫,然後迴頭坐上北靜王府的專屬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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