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臣聽到消息便直接差人去將人請了來,卻是真實無誤,而且不止他一家,說起這事兒的商戶就是二十來個,最後接手的價格比起市場價也是便宜得多,看來他是真的砸鍋賣鐵的在還。”


    說到這裏,太子不露聲色看皇帝一眼。


    老皇帝年歲已高,這次的天花事件更是熬透了他的所有生機。


    溝壑縱橫的臉上蒼白無比,嘴唇有些幹裂,拿著奏折的手一直顫抖無比,但他卻絲毫沒有放下的意思,就算批閱起來十分緩慢,卻很是堅定的沒有讓人代勞。


    “如此看來,賈家也是忠心可鑒,父皇一聲吩咐,別的官員皆是靜觀其變,或是暗地裏奔走要尋甄家麻煩,以至於讓父皇難做,國債的事情便也不好再進行。


    如今賈璉耗盡家產也要把國債還上,倒是解了咱們的燃眉之急,堵上那些世家的嘴,前些時候的事情還沒跟他們清算,如今又是這樣一遭,想來這次這些朝廷蛀蟲,應當會好生出一筆血了。”


    一邊說一邊看著皇帝的臉,見他似乎不為所動,忍不住上前一步。


    “父皇,即是如此,兒臣覺得,那件事不如就此作罷吧,左右賈家是信得過的,若是再一意孤行,怕是傷了朝臣的心了。”


    這次說完卻是不敢再抬頭,太子拱手站立,不敢看皇帝的眼睛。


    正在批閱奏章的手微頓,皇帝看一眼太子。


    “為君之道,朕教過你什麽?”


    神色淡淡,提著的筆幾次想要落下,隻是手上卻是抖得越發厲害。


    神色一凜,太子抬頭看向皇帝,有些遲疑。


    “為君之道最忌心軟,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緩緩開口,太子說完見皇帝臉色緩和過來,卻是又抬頭。


    “隻是父皇,古人雲: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賈家上一代如何暫且不論,賈璉於兒臣看來,卻是至忠至孝之人。


    這次父皇原本想用賈家殺雞儆猴,讓其他人有個震懾效果,但賈家既是已經做出如此表率,忠心可鑒,兒臣認為,原先的計劃便是不實施也無可厚非,否則也遭天下人詬病。”


    太子並不輕易替人說話,到他這個程度,一言一行都有深意,所以能夠為賈璉說話,當真是難得的。


    而這次之所以忤逆皇帝,也是看中賈璉的忠心和機智。


    就如此前所說,皇帝大肆嘉獎甄家,其中深意就是要各大世家心裏有個數,他對國債的事情一直關注著。


    若是能夠以此讓世家直接還錢,這樣也就表示了世家對皇權的屈服,將來實施下一條也方便。


    而若是世家不還,那麽接下來從這些人家裏頭挑一個殺雞儆猴,也能起到同樣的效果。


    老皇帝選擇了賈璉,原本太子對此並沒有太大意見,雖說有些不讚同,但到底皇帝此舉是在為他鋪路。


    可如今賈家的行為已經完全讓他放心,所以這種時候,他並不認為將賈家當成雞,是最好的選擇。


    沉默,皇帝手上的奏折終於放下,深深看自己兒子一眼。


    “你……”


    “皇上,賈大人求見。”


    話頭剛起,戴權進門,皇帝眉頭挑了挑。


    “哼,倒是說曹操曹操到,讓他進來吧。”


    太子也不曾想賈璉竟然這個時候進宮,正訝異,就看到賈璉已經進來,身後還跟著兩個龍騎慰,抬著碩大一個大木箱。


    “微臣見過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見過太子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恭恭敬敬跪地磕頭,嘴上還不能停,賈璉一邊做心裏一邊吐槽。


    “平身。”


    興許是剛才跟太子的爭執,皇帝看向賈璉的眼神並不十分友善,見後麵還有一個大箱子,更是訝異。


    “那是什麽?”


    聲音帶著股不悅和涼意,賈璉因為此前賈元春的話,敏銳的捕捉到皇帝話裏的意味,心頭微微驚訝,恭恭敬敬的開口。


    “迴稟陛下,此前朝上您提起國庫空虛,並且不少官家還借了國庫銀子,微臣便將此事當笑話迴家講於家父。


    不曾想竟是得知,原來當年我賈家尚在金陵的時候,先祖接駕,也曾向內務府借過銀子,是以為了支持陛下政策,特意變賣家產,將欠債還上。”


    毫不掩飾話裏的深意,賈璉直言不諱的開口。


    這段時間他想得很清楚。


    不管老皇帝到底因為什麽事情,突然對他賈家滿懷惡意。


    但若是他想從國債上麵找伐子,他卻是要將事情好生說清楚的。


    賈家欠國庫銀子不假,但這銀子已經是借了不知道多久。


    而且當初借這錢,為的可是接駕!


    所以賈璉以自己不曾聽聞為借口,也算是對這麽久未曾還款的解釋。


    緊接著言明賈家為了還銀子,已經是砸鍋賣鐵的還。


    這樣一來,不管老皇帝是想用欠的時間太長,還是想用這件事的其他什麽做伐子,他賈璉也不懼怕了。


    除非他擔得起昏君之名。


    而皇帝年歲已高,幾十年的明軍,臨了雖然為了給兒子鋪路,所以已經有些不擇手段的意思。


    但他是皇帝,明君了一輩子,就算臨了要清算,卻也要師出有名才行。


    “哼,你倒是有心。”


    好笑的看著雖然一臉恭敬,但眸子深處滿是桀驁的賈璉,皇帝轉頭看太子一眼,心裏歎一口氣。


    這個太子是他親自選的,他自然是滿意的。


    隻是賈璉這個人,雖說隻有短短幾年,但皇帝可以說對賈璉十分了解的了。


    賈璉最擅長的就是表麵功夫,說他笑麵虎也行,說他耐性好也行。


    手上消息不斷更新,皇帝不露聲色看賈璉一眼。


    有些事情,其實他知道的,還有很多。


    賈璉當然不知道皇帝在想什麽,隻是如今他終於將國債這把劍從頭頂挪開,心裏的大石頭也終於放了下來。


    “此乃微臣份內之事,不敢當。”


    順竿爬的本事是賈璉早就已經練成的,所以皇帝說完賈璉便碘著臉接上,惹了皇帝一瞪。


    太子在旁邊看著兩人互動,想到剛才,抬眼往皇帝臉上看一眼,心裏起了心思。


    正想著要不要說點兒什麽,皇帝那邊卻是揉了揉眼睛,似乎並不準備讓賈璉多呆。


    “嗯,算你有心,即使如此,戴權,你帶人點查一番,稍後到戶部去銷賬吧。”


    伴君如伴虎,指不定那句話就把自己交代了。


    所以聽聞老皇帝如是說,自然求之不得。


    戴權原本就在一旁候著,聞言點頭哈腰的應了,然後往賈璉麵前伸手。


    “賈大人請吧,這麽大一箱子,怕是要費些時辰。”


    說這話的時候眼睛朝賈璉眨了眨,賈璉見狀眉頭一跳,朝皇帝太子再次行禮,這在跟在戴權身後慢慢走。


    “最近不太平,賈大人可注意著些。”


    微微停頓半步,原本走在前麵的戴權朝賈璉側身,臉上帶笑,嘴巴開合,用隻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開口。


    皇帝和太子要做大事情,這事兒他一早就知道的。


    畢竟是皇帝貼身伺候的人,消息也靈通些。


    隻是連戴權都沒想到,這大事情裏頭,竟然也包括了賈家。


    如果不是剛才他站在門口,恰巧賈璉來了,他進門去迴話,怕是還不曉得。


    雖說他是太監,但賈璉這個人,不管是平時對他的尊重,還是先前皇家獵場事件行的那個方便,總歸他是欠著賈璉這個人情的。


    若果真是有個什麽大事件,為了保全自身,他肯定不會鋌而走險。


    但如今事態尚未發展到那般嚴峻,他給賈璉透個底,卻是可以的。


    有些訝異的看戴權一眼,賈璉嘴角帶笑。


    “公公可是聽到什麽消息?”


    一邊走一邊開口,賈璉看看身後抬著箱子的兩個龍騎蔚,很快迴頭。


    其實先前賈元春說起皇帝可能要加害賈家的時候,賈璉就在想戴權的問題。


    平時他對戴權便是諸多拉攏,雖然以戴權的身份地位,賈璉的舉動並不足為奇,畢竟是皇帝身邊貼身伺候的人,想要巴結討好的數不勝數,所以並不足掛齒。


    但賈璉到底曾經給戴權行過方便,而且當初皇家獵場那件事,賈璉為了防止戴權過河拆橋,可是也有兩手準備,將其中兩個見過戴權和小圓子父子交易的人藏了起來。


    這樣萬一將來有個什麽事兒,也能有備無患。


    而上次賈元春說了皇帝的事兒,戴權這裏卻是半點兒風聲都沒有遞給賈璉,賈璉正想著是不是要動用些手段問問,不曾想這會兒戴權就說了這番話。


    隻是戴權剛才雖說聽到些,但到底因為緊張,而且距離也不近,也實在沒有聽到再具體的。


    搖搖頭,不露聲色往後麵看一眼,見兩個抬箱子的龍騎蔚並沒有察覺兩人的竊竊私語,戴權繼續開口。


    “未曾,隻是皇上似乎對賈大人有什麽誤會,似乎十分想要找出大人的毛病。”


    沉默,賈璉聞言抬頭,戴權也意味深長的正看著他。


    “賈大人,咱家是個閹人,能幫的,也就隻有這些了。”


    曉得戴權能夠做到這些,就已經是十分不容易,賈璉點頭,朝戴權感激的笑笑,此後兩人再沒有說話。


    公事公辦的將箱子裏的銀票核算,最後再到戶部核對、入賬。


    有皇帝的吩咐,又有戴權這個貼身伺候的同行,戶部尚書看向賈璉的神色十分難看。


    如果說當初甄其姚還款的時候他沒有覺得有威脅是因為皇帝的話,那麽這次他覺得脖子涼意十足,便也是因為皇帝。


    人的腦洞舊時候就是很清奇,在有虧心事的時候,不管發生什麽,都能牽扯到上頭。


    甄其姚還錢後,第二日上朝,皇帝對甄家便是大肆誇讚。


    這是警告。


    如今又有賈家直接一次性將錢款還清,他們的危機感這才開始明確起來。


    也是賈璉此前讓人在外頭傳播的話起了作用,先前他們隻知道賈家在大肆發賣家產,卻是不曾想竟是為了這個。


    臉上一麵笑,戶部尚書一邊眼含深意的看向賈璉。


    並不是所有人,都願意還錢的。


    甄家不在京都,甄其姚身份又上不得台麵。


    所以即便甄其姚開了頭還錢,第二日又有皇帝當朝誇讚,但效果卻也是微乎其微。


    但賈家不一樣。


    作為明明晃晃的太子黨,前些時候為了朝廷才立了汗馬功勞,如今府上還有一個安平公主住著,可是這樣的人家,還是要還錢。


    而且為了還錢竟然到了砸鍋賣鐵的地步,那麽接下來他們麵對的是什麽,可想而知。


    甄家雖說對他們造成的威脅並不算大,但世家心虛,加上此前宮變事件,所以在賈璉瘋狂變賣家產的時候,金陵那邊可是也發生了不少有趣的事情。


    而賈璉剛從戶部迴家,甄其姚保齡候等人就已經等在了門口。


    “進去再說。”


    不等三人開口,賈璉就知道他們要說什麽,連忙先將人請進去,又吩咐下人去泡茶,賈璉這才坐了下來。


    “兄長剛才可是才從戶部迴來?”


    和保齡候忠靖候臉上的難看不同,甄其姚早前就想著拉賈璉下水,借此讓甄家不要成為眾矢之的,不曾想前些時候賈璉還顧左右而言他的,今日竟然不聲不響的就做了這麽個大事,自然心生歡喜。


    於甄家這隻出頭鳥而言,這時候還錢的人越多,那麽想要整他們的人也就會越少。


    這樣甄家也就更安全一些。


    可是史家不一樣。


    史家欠的錢和賈家差不多,賈璉可以短時間內砸鍋賣鐵的將錢湊齊,但他們卻是不行的。


    同為金陵四大家,賈璉現在的做法,無異就是將他們架在火上烤。


    這事兒賈璉此前是瞞著所有人做的,自然也想到會有眼前一幕,所以等茶一上來,直接放低姿態親自將茶送到保齡候忠靖候手邊,賈璉才無奈的開口。


    “兩位叔伯恕罪,我們也是實在沒辦法了,我才從戶部出來,你們就追上門來,想來外頭的傳言,你們也是聽到的。”


    歎一口氣,賈璉迴到自己座位,見保齡候忠靖候臉上似有緩色,輕輕舒一口氣,這才將事情的掐頭去尾的緩緩道來。


    賈家大房二房的關係是有目共睹的,賈元春的事情賈璉連賈赦都沒說,在甄其姚和史家人麵前,就更是不會開口。


    因此依舊是戴權做了主角,賈璉攤手。


    “事急從權,我年輕不懂事,前些時候風頭太盛,如今,除了這個,也實在是別無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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