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子裏麵裝的東西,二叔應當不眼生,這些字據當初侄兒可是為了堵住悠悠眾口,可是親自交到您和嬸嬸麵前過目的。這些欠條雖然未曾在您麵前張眼,但賬冊後麵的欠款您應當是熟悉的。”


    做賬方麵賈璉是行家,而且這些錢雖然是他的,也的確是借的,所以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又因為當初賈璉就想過隻要兩房一分家,就要二房還錢的,所以早早的就已經將這些東西交到賈政麵前過。


    這可惜人家這位當初隻想著做甩手掌櫃,即便是看見了,為了引火燒身也假裝沒有看到的樣子,又哪裏想到又今天這番情景。


    賈璉的話音落下,賈母看向臉色難看的賈政,知道賈璉說得怕是真的,倒是有心想說讓長房將債務一起帶出去,但也知道即便是實在太過分,張了張嘴,到底沒有開口。


    就如她之前所想的那樣,她之所以同意將長房一脈遷出去,不過是因為在賈家和長房兩者之間選擇了保全賈家。


    但這並不代表,長房在她的心中沒有地位。


    就像她明知道跟著賈赦,將來若是皇帝終究還是要處置長房,那作為長房的大家長,她也沒有逃脫的機會,但她依舊毅然決然的選擇跟長房在一起,就足以表明,賈赦賈璉等人在她心中的地位。


    由此,也可以窺見在賈母的心中,對長房的將來還是抱有期待、僥幸。


    比如,萬一皇帝果真如賈璉所說,看在秦可卿是老義忠親王女兒的份兒上,沒有治賈赦賈璉的罪,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若是如今讓長房將債務什麽的一應俱全都一並帶走,將來若是死了倒一了百了,人不在了,債留著賈府本家也有理由不還。


    但若是死裏逃生,來個抄家或者其他的,再加上這些債務,還有將來賈母準備讓長房留下的,那才是雪上加霜。


    而從賈政近期的表現看,賈母是一點不覺得將來若是長房當真落了難,二房會伸出援手。


    所以當下沉默,賈母再掃了幾張欠條一眼,未曾開口。


    隻是如今賈元春在賈政心中真是如日中天的時候,他心裏正膨脹,見狀將手裏的盒子往桌上狠狠一放,臉上冷凝。


    “荒謬,這些賬冊我是看過不假,可當初你借錢的時候可未曾在我這裏交代過。況且昨日娘娘對其中構造就十分不滿意,訓斥太過奢華。”


    話音剛落,外頭有小丫頭傳話林姑爺到了,賈政一驚,連忙看向門口。賈母猶豫一番,看各自議論紛紛的眾人一眼,隨後開口。


    “敏兒去了,林姑爺在京都舉目無親的,也是我賈家一份子,你們可有意見?”


    這話問的是林如海能不能進來的事情了。


    畢竟如今是在賈家祠堂,按理說外人是不可以進來的。


    賈蓉肯定是站在賈璉這邊的,況且他又是族長,當下隻看一眼賈璉,就笑著答應。


    “該是如此,林姑爺這時候來的,想來怕也是聽到早上娘娘的意思,該是有什麽要緊事。”


    賈蓉的識時務讓賈母心裏愉悅,這才吩咐丫頭打簾,外有傳來一聲老太太請,然後就看到林如海一身正氣的從外頭進來。


    和賈政身上的道貌岸然不同,林如海身上那股子端方正直是由內而發,加上老天爺賞飯吃,還給了一張英氣逼人的臉,所以整個人氣質絕倫,讓人看起來就十分有眼緣和信任。


    眾人互相見禮,等完畢,林如海倒也不拐彎抹角,直接朝賈母坦白。


    “小婿此番,是收到璉哥兒的信,說是大舅兄二舅兄似是在因為璉哥兒媳婦的身份要鬧分家,所以特意托我做個中人,所以我便來了。”


    臉上微紅,賈母賈政聞言心裏有點不自在。


    自家人說自家事兒,關上門鬧得再難看也沒覺得有什麽大不了,反正外麵的人也看不到。


    可是如今賈璉倒是好,先是直接猝不及防的將秦可卿身份的事情公注於眾,後麵又是讓人去喊了林如海過來,甚至似乎還是傾囊相告。


    因為林如海的到來,屋子裏低低的議論聲不絕,賈璉給林如海打恭,接著之前賈政的話,眸子微微斂起,然後朝林如海開口。


    “姑父來得正好,我們正說到關於這次省親別墅欠款的問題。


    昨日娘娘迴府省親,將省親別墅改名大觀園,今日又下旨要打開院門,讓寶玉領銜小姐們入住,二叔又夥同家裏居心不良的人要將我一等將軍一脈逐出族裏,侄兒無奈,這才請了您來。”


    姿態盡量放低,賈璉帶著幾分委屈的開口。


    扮豬吃老虎,賈璉這樣做的目的,就是示弱。


    這個弱就是將來他要呈現在別人眼中的標簽。


    因為未來他要做的事情有很多,為了避免卸磨殺驢還有功高震主的事情發生,所以以前先將這樣的人設在眾人心中定位。


    “璉二叔說笑,那些話可隻是二叔還有那些人的自我意見,跟族裏可沒什麽關係。”


    顧盼神飛的眸子充滿神采,沉默許久的王熙鳳可算找到話,連忙意有所指的看賈瑞等人一眼,然後緩緩開口。


    “適前是我們還不明白老祖宗還有二老爺與璉二叔說的是什麽事故,所以不曾表態,但如今已經清楚來龍去脈,那我便也跟各位交個底。”


    丹鳳眼變得淩厲,王熙鳳英氣逼人的繼續開口。


    “我們賈家原本就是馬背上換來的榮華,骨子裏有的是軍人的血脈,是不拋棄不放棄的精神。所以不管你們如何,我們東府對這件事的意見就是,不管璉二嬸子到底是何身份,她既已經是我賈家的人,那死也是我賈家的鬼,想要教唆我們逐大老爺他們出府,除非我死了。”


    眸子惡狠狠的看向賈政,王熙鳳絲毫不懼。


    要知道在王熙鳳心裏,其實和一開始就不對付的賈璉一家相比,王夫人所在的二房讓她更為厭惡。


    再一則,王熙鳳心裏,其實對秦可卿身份不詳一事,保持的是對賈璉對秦可卿絕對相信的態度。


    因為除了平日裏的感情外,王熙鳳還因為早前賈璉的態度迷惑。


    所以在王熙鳳心中,秦可卿身份這個事情,指不定還是賈璉故意放給二房的煙霧彈。


    畢竟自己姑母事情的事兒她知道,賈璉所表現出來的完全就是蓄謀已久的安排。


    驚訝的抬頭,賈璉看向王熙鳳,心裏滿是讚賞。


    其實這番話原本他是安排了人說的,雖然有些出入,但意思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所以他一直說這麽多,而不是直接英勇神武的將二房的東西攏吧攏吧打包扔出去,就是在默默給這些人洗腦,要讓他們知道,他們長房是多麽的家門不幸。


    人都是同情弱者的,賈璉故意做出這些樣子,賈政冷漠枉顧親情,還有虛偽做作的樣子才能展現在眾人眼前,進而從心理上就和二房同仇敵愾,一舉將二房逐出賈家。


    效果顯著,從之前賈政夥同眾人在秦可卿生產的時候去堵門的事件,到現在賈政所顯露出來的,對長房蓄謀已久的誌在必得,讓其他人心裏起了濃濃的反感。


    王熙鳳一番話說得十分犀利,可其中的意味眾人明白,於是冷嘲熱諷的聲音此起彼伏,支持賈璉的聲音越來越大,諷刺鄙夷的二房人的也明目張膽得很。


    “是啊,蓉兒媳婦說得對,她一介婦人尚且有此胸懷,我們這些人這些年一直受惠於大老爺,又怎會恩將仇報。”


    說話的是賈璜,也是賈家“玉”字輩的嫡派,這賈璜夫妻守著些小小的產業,又時常到寧榮二府裏去請安,又會奉承鳳姐兒並尤氏秦可卿,所以三人也時常資助資助她。


    所以連帶著,賈璉和賈璜關係也不錯。


    賈璜話音落下,其他有本身就為人正派的,便也相繼附和,賈璜不露聲色看賈璉一眼,心裏頓時豪氣萬丈。


    嗯,鋼筆廠一成分工到手。


    隻是有同意的,就有不同意的。


    以賈政為首,既然是賈璉如今已經將話公注於眾,那也就沒有什麽藏著掖著的道理。


    賈政據理力爭,突出的無非是不能因為一刻屎,壞了整鍋湯。


    “二叔說得真好,隻是二叔怕是沒想得起來,當初我和娘子的姻緣,當初可還是您給撮合的。”


    嘴角冷哼,賈璉看著被眾人說得麵紅耳赤的賈政,不屑溢於言表。


    跟王夫人想比,賈政最致命的缺點就是實在太容易被人左右。


    本來他若是理性一點,為了自己安危,選擇將長房一脈逐出賈家的應該更多。隻是因為他的口無遮攔還有邏輯混亂,許多人都選擇了賈璉這邊。


    林如海聽得分明,見狀對賈璉又滿意幾分。


    這個大舅哥和賈璉想必,在林如海心中,賈璉還是要重一點的。


    一來當初在江南的時候,賈璉的表現他還是很感激的。


    二來通過林黛玉還有趙嬤嬤的口述,林如海知道相較於賈府的其他人,賈璉對這個妹妹的一視同仁,他很感謝。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如今老太太既是在此,不如還請老太太做個決斷,將來有話也好好說。”


    林如海來的時候就說了,賈璉請他來,是為了來當中人的。終究賈母才是這個府裏的最高決策人,所以林如海並不敢拿大,而是讓賈母自己出來決斷。


    隻是賈母心中對這件事兒老早就有了自己的選擇,所以當下哪裏又會站在賈璉這邊,於是愧疚的看向賈璉,正想開口,賈璉眸子閃過一絲詭異的光,然後仿佛若無其事的開口。


    “真是家門不幸啊,那種說出來都覺得羞恥的事情,竟然就這樣明晃晃的發生在我麵前。”


    聲音並不是很大,其他人因為還在為了各自的站隊喋喋不休,但賈璉離賈母不遠,所以別人沒有聽到,也許聽到但也不懂什麽意思。


    被賈璉的話驚得發抖,賈母緊張地看著賈璉,生怕他下一句再說些什麽不得了的事情。


    不等賈母開口,賈璉淡淡的掃眾人一眼,然後微笑。


    “其實你們真的不必這麽吵,左右大家的意思都是要分,我們長房對榮國府是名正言順又勢在必得,既然是你們擔心自己被感染或者其他什麽的,不如換成你們出去,自立門戶。”


    說完又看向之前支持自己的人,然後露上下兩排大白牙,朝對方笑得得意又燦爛。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為了不負眾望,我準備將鋼筆廠中百分之五的分工直接用在私塾,將來還會開發各種賺錢的門道。”


    千句萬句不如這句,賈璉的話讓牆頭草們精神一凜,接下來在林如海的注視下,整個局勢都開始擰轉。


    而至於賈母那裏,倒是想說話,隻是賈璉之前那番意有所指的話在她耳邊迴響,她又將原本想說的咽了下去。


    這個時代對女性苛刻,王夫人死得蹊蹺,如今宮裏賈元春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若是賈璉當真將那些話放出去,賈元春在宮裏的日子怕又要嚴酷幾分。


    所以賈母不敢開口,林如海從眾人的爭吵中了解了雙方主要問題,於是直接光明正大的開口。


    “外頭的傳言我也有所耳聞,隻是這種空穴來風的事情多了去了,如今你們既是不相信,不如自己搬到外麵去自立門戶,這種你們放心,其他人也開心。”


    這話是對賈政說的,一語驚醒夢中人,其他人原本隻是替賈璉分辨,此時成功被林如海激勵得豪情壯誌,於是紛紛要求賈政等人出去。


    “大舅兄就答應了吧,此前我還聽說娘娘已經降下懿旨,說是將大觀園開鎖,讓寶玉帶著小輩姑娘們入住,你們果真出去自立門戶,倒也有歇腳的地方。”


    賈政當然不同意,他之所以反複強調和阻止,為的可不僅僅隻是賈璉這條命!


    可惜如今有賈璉林如海還有賈蓉王熙鳳把控全場,賈政那頭人手本來就少,其中不少人因為被賈璉這頭聲勢浩大的局麵嚇住,愣是沒敢聲援賈政。


    所以最後看起來幾乎是一麵倒的,整個祠堂最後唿嘯的就成了,將二房逐出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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