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跪在地上的鶯兒忽然一頓,嘴巴張了張,隨即臉色慘白,身子抖如篩糠。


    湯,被她換過了。


    “依她所言!便將中午梨香院送來的那罐白芨豬肚湯一並拿來!”


    沉聲吩咐,門口的鴛鴦點頭應聲,自去準備。


    另一邊,見賈母對梨香院沒有吩咐,薛姨媽連忙也叫梨香院薛家的丫頭。


    “你也去梨香院,讓小廚房將此前鶯兒拿的糕點和湯品一並拿來!”


    薑還是老的辣,薛姨媽這是以防萬一。


    她和薛寶釵到賈母這裏來,是臨時起意。而且那些糕點她們午膳後也用過一些,所以絕對沒有毒。


    但現在賈母表情如此篤定,她又怕萬一王夫人這事還有別的蹊蹺,最後卻是將薛家栽了進去。


    隻是賈母現在不肯派人去梨香院排查,雖然表麵上是給了梨香院麵子,但內裏若是王夫人出了事故。賈母囑咐的吃食沒有相克,那梨香院無異就會處在風口浪尖。


    甚至被人拍板定案也是有可能的。


    畢竟薛寶釵到底年幼,之前講話說得太滿了。


    地上跪著而鶯兒閉著眼睛,身體抖得更加厲害。隻是如今形勢逼人,她又不敢開口。


    她實在不敢想象,如果真的是因為自己端錯了湯品,而導致王夫人變成如今這幅樣子,她會有什麽樣的結果。


    榮禧堂的動靜並沒有掩蓋,很快這裏的異樣便傳遍了整個賈母,就連學堂那裏也被人知會。


    如今賈寶玉薛蟠皆在族學念書,聞言兩人連忙迴府。


    此時又恰巧是衙門賈璉等人迴府的時間,於是眾人匆匆聚集一處,詢問事情詳情。


    隻是這裏是薛家,就算如賈政,偏向的自然也是賈母。一時眾人目光齊齊看向薛姨媽和薛寶釵,目光意味深長。


    “哎,你們這麽看著我們看什麽。二太太是我們姨媽,是我媽的妹妹,我們怎麽可能會害她!!”


    薛蟠被眾人目光看得發毛,連忙硬著頭皮開口。


    賈寶玉守在王夫人麵前,玉釧兒彩霞明月也在,王夫人的床褥如今滿是血漬,原本繁複雍容的花色已經看不到,一片血海看得人頭皮發麻。


    對外頭的喧鬧充耳不聞,賈寶玉顫抖著雙手,想要摸一摸王夫人,又被刺眼的紅色逼退。


    “老祖宗,太太、太太如何成了這幅模樣。”


    一聲聲啜泣,賈寶玉轉頭看向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的賈母。


    握著拐杖的手緊了緊,賈母聽到賈寶玉的哭腔,隻覺得心裏仿佛被剜了一塊。


    門口鴛鴦和梨香院的丫頭幾乎同時進門,兩人手上端著一摸一樣的點心,隻是裝湯的小盅各有不同。


    “王太醫到。”


    門口小丫頭迴稟,原本薛寶釵是要迴避的,隻是如今事急從權,她也幹脆站著沒動。


    鶯兒身上的戰栗更加厲害,鴛鴦和梨香院的那個丫頭端著東西走到賈母麵前。


    “老太君。”


    伏身一禮,王太醫不露聲色將屋子裏掃視一番,大致心裏有了底。


    富貴人家醃臢事兒從來不缺,如今這樣的場麵,怕是又添上一件罷了。


    伸手虛扶一把,賈母示意王太醫起身。


    “你先去看看我兒媳婦如何。”


    王氏口吐鮮血已經大約半個時辰的樣子了,大口大口,床榻上到處都是血漬。


    王太醫點頭,玉釧兒彩霞等人自先領著他往裏走,賈母這才看向鴛鴦和另外一個丫頭。


    “寶丫頭剛才說王氏是被人下毒所以才成了這幅光景,而且,矛頭直指我這個老婆子。”


    抬頭掃視眾人一圈,淡淡的開口,眾人的目光聚集在薛寶釵身上。


    賈璉皺眉,看一眼裏頭王氏的情景,心裏自有計較。


    賈母早前就透露出要除掉王夫人的心思,今天這事兒若說和她沒關係,他反正是不信的。


    隻是如何又把薛家人牽扯進來,這他就不知道了。


    屋子裏的人老女老少皆有,薛寶釵到底年少麵嫩,盡管心裏已經做了準備,但如此眾目睽睽,稍瞬臉上便是通紅。


    薛蟠雖然是個呆霸王,但自小心疼妹妹,見狀欺身擋在薛寶釵麵前,目光躲閃的跟眾人對視。


    在賈家半年有餘,屋子裏如今都是些叔伯爺奶輩的,薛蟠雖然混蛋,但重情重義,所以也不敢拿出平日裏的跋扈。再一則,他也不相信賈母會害王氏。


    這裏除了薛家三個,其他都是賈家人,聽到賈母這樣說自然氣憤,不等有人開口質問薛寶釵,賈母收迴視線看向薛寶釵,又冷冷的開口。


    “事情的前因後果剛才你們也知曉,如今就看鴛鴦手上端著的東西了。


    從前王氏在我那裏的時候,我見她多吃了兩口流沙蛋黃包和桂花糖蒸栗粉糕,還有白芨豬肚湯,便記在了心上。傍晚親家姨太太不顧我的勸阻,定要招惹王氏,我這才囑咐了鶯兒兩句。


    後來姨太太又要讓王氏遷迴榮禧堂,我便又提醒過恐對病情無力,隻她們母女全然不聽,我老婆子這才心裏上了火,迴了榮慶堂,誰知道後來發生了這樣的事故。


    如今她們將人害成那般模樣,又說是因為我囑咐鶯兒的這幾樣糕點有問題,那不妨我就吃給你們看。


    這幾樣東西不說王氏,就是老婆子我也是吃慣的,也沒見如何,怎的偏偏這次她們梨香院送過來,就除了差錯!”


    說道最後已是怒氣難忍,賈母連和屋子裏的賈家人,一並怒火練練的看著薛家人。


    薛姨媽早先就察覺氣氛的不對勁,怕是自己和薛寶釵想差了。隻站在薛蟠背後的薛寶釵卻並不這樣想,反而覺得賈母是以勢壓人,糕點頂有問題。


    於是又不顧薛姨媽的眼色,在薛蟠後麵揚聲開口。


    “既是如此,老太太便是吃了又何妨。”


    薛寶釵在賭、賭賈母並不敢真的入口!否則早先丫頭們進來的時候直接吃掉便是,又哪裏來的這麽多廢話。


    可惜事與願違,似乎是故意在等薛寶釵的那句話,賈母抬手拿起托盤上的筷子,眼看就要夾起一個。鴛鴦的手卻是一頓,不由自主將手一縮。


    “老太太年紀大了,這樣甜膩的東西吃了不好,不如讓我代勞吧。”


    臉上掛起勉強的笑,鴛鴦看向賈母。


    別人不知道,鴛鴦卻是知道的。賈母此前好幾番小動作,所以她也不敢相信,梨香院的事情到底是不是賈母做的小動作。


    而她自從幾歲就跟在賈母的身邊,賈母對她也好。不管是月錢也好、上前也好,甚至私底下比照家裏三個小姐,她都是不差的。


    所以她對賈母充滿了孺慕之情。


    她怕萬一,萬一這些東西萬一真的相克,賈母年紀大了受不住。


    臉上露出欣慰,賈母抬手摸摸鴛鴦的頭,然後拿起拿起筷子夾起一個流沙蛋黃包。


    熱氣騰騰的包子,如今寒冬臘月吃著正好。


    鬆軟香甜的外皮、一口咬下去中間微燙的蛋黃帶著顆粒在舌尖噴發。沙質的口感,奶香甜味從舌尖開始彌漫,充斥整個口腔,讓人忍不住食指大動。


    所有人屏息,目光統統沾到鴛鴦麵前的托盤上。


    白白的麵皮,寥寥熱氣上升,配上賈母閉眼似乎很享受的咀嚼,賈璉似乎都能聽到有人咽口水的聲音。


    咳,好吧,賈璉還沒用晚膳,是挺餓的。


    包子並不大,約莫嬰兒拳頭大小,隔著老遠就能聞到香氣。


    不由自主咽了一口口水,賈璉又眼睜睜看著賈母吃完,用了一口旁邊用白瓷小碗盛好的湯,然後夾起一塊桂花糖蒸栗粉糕。


    那個湯還好說,清清寡寡的樣子,小瓷碗盛了一碗,淺棕色透明的,連顆蔥花都沒有,上頭飄灑著一顆顆油珠,並不十分密集。


    桂花糖蒸栗粉糕卻是看起來十分誘人。


    潔白如玉如後世橡皮擦大小的樣子,上頭一層瓜仁、鬆子,最上麵幾顆糖漬桂花。


    盡管賈璉平日並不喜甜食,但此刻也覺得十分有胃口。


    一口一口慢慢咀嚼,口感綿軟酥糯、味道甜香爽口。


    瓜子和鬆子的香脆、桂花的香甜、栗子粉和糯米粉的軟糯,在口腔糅合、衝撞,賈母心頭的戾氣都散了幾分。


    “這三道菜是誰做的,傳話下去,賞。”


    放下筷子,賈母接過珍珠遞茶盞漱口,又淨了手,然後才不慌不忙的抬頭看向臉色慘白的薛寶釵。


    “薛小姐,如何?”


    早先就已經將從前親熱的寶丫頭換成了薛小姐,其中寓意不言而喻,隻是這個時候聽在薛寶釵耳朵裏又不一樣。


    這下不僅是薛寶釵,連薛姨媽臉上都慘白無比。


    賈母麵前兩個托盤、鴛鴦和另外梨香院的一個丫頭各自端著一摸一樣的東西,隻是一個湯品盛的餐具不一樣。如今賈母賈府大廚房的安然無恙,那另外一個......


    不可置信,薛寶釵忍了又忍,終於沒忍住疾步上前,將梨香院丫頭手上的東西也一並打開。


    其中土瓷小盅上頭蓋著蓋子,剛一掀開便是一股熱氣鋪麵,瞳孔放大,薛寶釵臉上一變,隨即臉上露出喜色。


    “不對!你用的不是白芨豬肚湯!”


    仿佛抓住了賈母的把柄,薛寶釵狂喜。


    “噗通”一聲跪到地上,薛寶釵仰著頭。


    “老太君既是先說這些東西是您慣常用著的,何以不敢直接飲用白芨豬肚湯,反而是換了其他湯品!


    食之一道博大精深,連我們這種不懂藥理之人也曉得其中有相克之說,老太君更是不消細說。可是如今這番掩耳盜鈴之態,莫不是為了掩飾什麽!”


    聲音悲戚,少女特有的天糯腔調,透著絲絲哭腔,讓人聽著格外心疼。


    氣極而笑,賈母看著薛寶釵,眼中的失望一覽無餘。


    “掩耳盜鈴?我看掩耳盜鈴的是你吧!”


    說著欺身上前,賈母將薛寶釵那頭的土瓷湯盅揭開,濃濃熱氣上升,賈母用取湯匙輕輕盛了一勺,隨即臉上也是露出驚訝的神色。


    薛寶釵以為自己得逞,心裏大石頭落地,態度也就重新咄咄逼人起來。


    畢竟王夫人是賈元春生母,她們若是替王夫人出一口氣,找出幕後元兇,賈元春欠她們一個人情,將來入宮機遇也大些。


    “老祖宗可瞧清楚了,即是連您自己吩咐的菜品都不敢用,難不成當真是您要置我姨媽也死地!”


    剪水般的眸子死死看著賈母,薛寶釵仿佛預見這個老人痛哭流涕、跪地求饒的樣子,全身上下說不出的爽快。


    賈母身上可是有著朝廷一品誥命的!


    可惜事情並未讓她如願。


    手中湯匙懶懶的朝著湯盅一丟,賈母重新返迴椅子坐了,然後吩咐端著托盤的兩人。


    “將湯都倒出來,裏麵的吃食配菜也一並盛出來。”


    白芨豬肚湯、火腿鮮筍湯。


    原料配料各不相同,兩個小瓷碗一盛,一目了然。


    薛姨媽和薛蟠驚駭,看著跪在地上的薛寶釵臉上難看得厲害。


    跪在地上的薛寶釵見眾人臉色不對,抬頭一看,兩碗湯裏頭的配菜原料堆成尖兒,一個主料烏龜、一個主料火腿,很是清楚。


    隻是可惜,火腿的在她這一頭。


    “不可能!”


    失聲尖叫,薛寶釵起身仔細查看,臉上的驚恐顯而易見。


    “小姐對不起,是我。”


    知道遲早都要被發現,如今已經到這個地步,再說出來恐怕就再無翻身的機會,鶯兒一把鼻涕一把淚跪在薛寶釵麵前。


    “我見二太太寧願餓著也不吃賈府的飯菜,便以為姨太太是在警醒我們,所以老太君讓你拿白芨豬肚湯的時候,就悄悄換成了重新做的火腿鮮筍湯,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姨太太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啊。”


    一下下磕頭,鶯兒不知道自己命運如何,嚇得隻能不停的磕頭賠罪。


    突然的變故連賈母都愣了一愣,薛家三人更是被鶯兒的話嚇得當場呆愣。


    “王太醫,我母親如何,可有大礙?”


    寂靜中,裏屋傳來賈寶玉哽咽帶著哭腔的聲音,一瞬的沉默,隨後一個略顯沙啞的男聲響起。


    …………


    解釋一下,為什麽承諾日落之前發文的,到了亥時三刻才發。


    因為當時聽歌來著,蔡依林的,一直唱著……我要送你日不落的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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