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ong>馬車快入宮門,宮門兩側的禁統軍攜刀喊停,趕著的影衛並未停下馬車,隻是稍稍攥住韁繩減了馬速,從腰間亮出魚符,禁統軍一看那魚符上的眼睛是玄色,麵色大變,忙摁刀跪下迎駕,馬車一刻也不停地駛入宮門。


    於製於規,宮裏是不能大行車馬的,縱是天子也要循著宮規祖製,或乘輦或乘轎,從來沒有馬車在巍巍的商王宮裏急行如虹。


    馬車一路行至離含章殿最近的一道垂花門前方才停下,雲意等人早在殿門外久候多時,聽見動靜,便立即搬了車踏,半含著腰恭敬地等著帝後從車廂裏出來。


    蕭淳於抱著瑾時從馬車裏出來,隻見瑾時通身被一張玄色貂氅蓋著,就連麵目都被大氅蓋住窩在帝王的懷裏叫人看不清臉色。


    眼尖的雲意發現被主子抱著王後,王後腳上一對羅襪少了一隻,雪白的玉足微微從玄色毛氅裏露了出來,雲意心下一驚,馬上把視線收了迴來,很快便讓人去備沐浴的湯水。


    蕭淳於匿笑一聲,瞥了雲意一眼,“你倒伶俐。”


    雲意埋首垂在胸前,低聲問道:“王後沒有何處不妥罷?陛下走的時候吩咐奴才看好這殿裏的奴才們,各人吃三十板子,奴忖著陛下與王後都是仁厚之人,如今這天兒冰冷硌骨的,就是壯年男子吃上三十板子都難逃出一條命來,奴便私自拿了主意等著陛下迴來再行裁決。”


    其實說這話的時候雲意是膽戰心驚的,因為在這商廷從來沒有人敢弗逆帝王的意思。白日的時候蕭淳於見含章殿送來一碗湯水,含章殿往日並不殷勤,一碗熱湯飲肚後蕭淳於便少不得惦記上這裏,誰知舍了一堆的折子來含章殿,殿裏的宮人卻支支吾吾的道不明白王後去了何處,就連往日蕭淳於高看一眼的常侍奉言語間都是遮遮掩掩,事情很快便敗露了出來,蕭淳於登時便將含章殿變成了修羅場,什麽爐子燈瓶,劈裏啪啦好一通摔砸,末了還是不解氣,發落了含章殿的宮人們每人三十大板子。


    雲意留了個心眼,蕭淳於出宮前隻交代了要發落眾人三十板子,卻沒有說具體什麽時候發落,雲意在蕭淳於身邊侍奉了五六年,如何不知自己主子這風裏來雨裏去的霸王脾氣,若是擱在尋常地方,別說這些恣意妄為欺瞞主子的宮人會如何,恐怕就連這殿宇眼下都早已化為灰燼。


    然,此處是含章殿,是帝王心尖上的一簇心頭血,傷了這裏半寸,便是在帝王的心口劃出一個巨大的口子。雲意深諳蕭淳於是惱在頭上的時候下的命令,他又愛重王後,若真處置了含章殿裏的宮人,以王後素來愛憫示下的脾性,事後少不得帝後之間要大鬧一場。


    果然,聽雲意這麽說,本來乏困不堪的瑾時從毛氅裏露出了小半張臉來,凝眉去問蕭淳於:“你打他們板子了?”


    蕭淳於半挑了眉,給雲意斜去了一個淩厲的眼神,隨後低頭溫柔的對懷裏的瑾時笑道:“哪裏真打了,你問問雲意,這不還沒打麽?既然你迴來了,這含章殿是你的,孤便不替你處置了。”


    瑾時放下心來,複又縮迴了他的懷裏,喃喃撒嬌道:“我想沐浴,身上好生黏膩。”


    蕭淳於眼裏心裏俱是饜足,唇邊噙著淺淡的笑意,低頭湊在她耳邊親昵的說:“一路‘勞累’王後了。”


    瑾時疏懶的“唔”了一聲,算是做為簡短的迴應。


    他一路抱著她走入含章殿,裏頭宮人手忙腳亂很快便置備好了浴桶和熱湯。蕭淳於把瑾時先放在榻上,常侍奉入內殿,心有餘悸的不敢拿眼去看蕭淳於,腦子裏還停留著蕭淳於甩袖出宮時的那張盛怒麵孔。


    “嬤嬤下去罷,這裏孤來便可以了。”


    常侍奉剛要伸手去解瑾時身上的毛氅,欲言又止道:“王後素日沐浴都是奴婢服侍,怕是王上……”


    蕭淳於抬手揮道:“無妨,若有什麽再喊你們進來便是。”


    瑾時自始至終都把臉藏在毛氅裏,紅著臉,有點不好意思的從大氅裏訥訥出聲道:“姆娘,你先下去吧,我自己也可以應付的。”


    常侍奉不放心的又看了一眼瑾時,見她眼裏滿是示以寬慰安撫之色,便半僵著身子福禮從內殿退了出去。


    瑾時全身包的像一個粽子,其實裏頭根本就是光溜溜的,眼下見眾人都退出去了,才好意思把自己的整顆腦袋從他的外套裏鑽露出來。


    她像一個被厚繭束縛著的毛毛蟲,蕭淳於三兩下解了自己的暖衫便去榻上替她剝去外套。


    瑾時羞紅了半張臉,微微別過頭去任由他服侍著自己。


    他的手指摩挲在她微燙的臉上,嗓音沉悶的笑著,似是取笑她的意思:“還是這樣柔柔弱弱嬌花一樣的好,孤才吃得住你。”


    瑾時擰頭嗔了他一眼,道:“快解開罷,我想泡泡身子,酸乏的很。”


    他聞言便將她從大氅裏抱了出來,眼睛半刻也不離她的臉,微笑道:“王後一直說自己不是嬌慣著長大的,既嫁給了孤,孤願意將你前半生所缺失的寵愛加倍償給你,讓你做這天下最被嬌慣寵愛之人。”


    瑾時一想,可不是麽,天下多少人都上趕著去服侍他,偏偏他眼下溫柔如絲,體貼又細致的服侍著她,這不是最受嬌慣是什麽?


    他將她放入浴桶裏,微微撲水浸濕她的肩膀,有點委屈的和她商量著:“我服侍了你,一會你也服侍服侍我吧?”


    這話像說的像是搖尾乞憐的小狗,眼巴巴的,瑾時聞言一笑,學著那股子寵妃恃寵生嬌的語氣,抬捏嗓子,既高傲又嬌蠻的道:“好哇,那得瞧你怎麽個服侍法了,服侍好了,本宮便慷慨賞你點恩澤。”


    蕭淳於的胸腔悶悶的笑著,覺得她還演的挺像的,莞爾道:“是塊妖媚惑主的料。”


    瑾時當然一點也不跟他客氣,丟了瓜筋去給他,挑了眉,繃起臉,裝作嚴肅脆聲道:“給本宮把背搓好了,搓不好,便罰你今夜沒有晚膳吃。”


    蕭淳於解了身上鬆散搭著的袍子,提腿跨進了浴桶,浴桶裏的熱湯一下溢了出去,瑾時嚷道:“哎哎哎,你怎麽也進來了,說好的搓背呢?”


    蕭淳於刮了下她的鼻子,捏住她的香肩,讓她轉過身去背對著自己,一麵揀了香胰在她背上抹開,一麵緩緩道:“孤還沒問你呢,你出宮的魚符哪來的?”


    瑾時微微睜開了享受著雙眼,心想,哄高興了,現在又翻舊賬來了?這男人也不帶這麽過河拆橋的吧?


    瑾時裝作懶懶悠悠的,盡量不心虛道:“撿的唄。”


    蕭淳於今晚心情特別好,小錯會放過她,但是這出入禁宮的魚符不是小事,要是在這守禁安全的問題上出了半點差池,很可能他日就會要了這宮裏所有人的性命。


    蕭淳於捏了一下她的胳膊,緊聲催促道:“你老實說來,便是再大的錯孤也能原諒你。”


    瑾時可沒那麽容易上當,蕭淳於是個絕不會留後患的人,一旦他發現這魚符是從懷瑜身上解下來的,無論懷瑜是否清白,蕭淳於都會錯殺一百也不放過其一。


    論攻心,瑾時自問不如蕭淳於,自己在他這裏也占不到什麽便宜,但是若論打馬虎眼死磕到底,瑾時還是學得來他的三分無賴的。


    “我自己偷偷打的,想著整日待在宮裏不能出去,無趣的緊,便悄悄地私自打了一枚。”


    蕭淳於顯然半信半疑,很是頭疼道:“知法犯法,你是後廷之主,身上牽係著多少人的身家性命,上不端下不正,孤就算再縱著你,也不能容忍你枉顧法紀胡來。既你說是你私自打的魚符,那孤問你,是何人替你打的?又是照著誰的魚符打的?”


    瑾時被他問的心虛非常,這些都是憑空捏造,又哪裏來替她打魚符的人,可是她又不願意把懷瑜交代出去,便隻能硬著頭皮繼續胡謅:“是我撿的魚符,倒完了模子便依舊丟了迴去,之後是誰撿去就不知道了。”


    “哦?你撿的?”蕭淳於覺得荒唐的可笑,繼續耐著性子問道:“你可知這出入禁宮的魚符每一枚都是嚴格登記在冊,哪日輪到誰的手中,都是白紙黑字有記錄的?你說是撿的,那好,孤問你,是什麽時候撿的,又是在何處撿的?”


    瑾時見他窮追不舍,被問的急了眼,但想著與蕭淳於這人鬥智鬥勇自己還差了一大截手腕,所以幹脆就不說了,反正她這麽強著,他是拿她沒有辦法的。


    “不說了?王後一張利嘴什麽時候也學會了察言觀色?”蕭淳於有些灰心,為什麽這等關乎禁宮安危,甚至關係他性命的事情,她卻寧願去包庇背後之人也不願意與他坦誠相待。讓他更惱的是,一想起她是為了包庇別人而與他半死不活,他的心裏就驟然掀起一浪醋海,又酸又悶,說不出來的憋屈。


    他仿若失意的長歎一聲,悵然苦笑,道:“你不信孤,孤說過無論多大的錯孤都會原諒你。隻要你坦白,孤願意包容一切,康瑾時,為什麽你就是不願意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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