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上琉璃瓦,瑾時長長舒了口氣,小聲對著懷瑜嘀咕:“真要命!”


    懷瑜淡笑著問:“這天下何人敢要王後的命?”


    瑾時伸長脖子,比著手刀往脖子哢嚓一下,“若叫蕭淳於知道我現在正趴在他的屋頂上,他不剁了我才怪。”


    懷瑜失笑道:“王後多慮了,王上愛重王後怎麽會舍得讓王後有失分毫。”


    瑾時撇了嘴,壓低聲音催促著:“快些帶我下去,息鸞殿裏的婢子走動頻繁,保不齊哪個的眼睛會看到屋頂上來。”


    她這麽說著,懷瑜就輕攬著她躍到了另一個屋頂上,一連換了好幾個屋頂,瑾時一看離息鸞殿足夠遠了,便放開聲道:“好了好了,我要坐下歇歇。”


    她從懷瑜的臂膀裏下來,駕輕就熟地坐在屋頂上,兩隻腿伸直,腳丫來迴擺動,身子後仰,兩掌在身後支撐於瓦片上,抬頭望天,“離了含章殿,好像空氣都清新多了。”


    “王後一月餘未見王上,難道不好奇王上這月餘都去做了些什麽事麽?”


    瑾時嘁了一聲,冷哼道:“這王宮裏有數不盡的女人為他操心,我哪有那個閑心替他鹹吃蘿卜淡操心。”


    懷瑜道:“看來王後還生王上的氣。”


    瑾時叉了腰,奇怪道:“你怎麽好像很了解蕭淳於似的?”


    懷瑜依舊淡然道:“侍奉君主,為臣為奴,若連這點眼力見都沒有如何在商王宮存活下去?”


    瑾時覺得很有幾分道理,認同地點了點頭,“懷瑜,你既然能自由出入含章殿,怎麽也不早些來找我?早知道你有這本事,我應該將你舉薦去蕭淳於麵前,看他以後還拿我有沒有法子,往後他再幽禁我,他上有君策,我來個下有應策。”


    懷瑜撫了撫腰間的長笛,搖頭道:“王後不知麽?前朝後廷近來繁事諸多,林老將軍罷朝數日,林部黨派臣工皆懶理朝政,王上身上朝事加持;後廷宸妃稱意,提掖了幾個美人上來,昔日攀附含章殿的幾位娘娘皆受暗中誣害。林氏父女扼住大商兩處命門,王上若要對付也不是眼下,林軍勢力尚有可用之地,王上自然不會輕易舍棄這枚棋子。”


    瑾時越發懷疑道:“你是樂師怎可輕議朝事,在我麵前說說尚可,要是在蕭淳於麵前也是這般,豈不是不知死活?”


    君王最忌諱臣子猜測君心,若為帝王叫人輕易猜透喜惡,難免忠言難諫。


    懷瑜應道:“不對王後藏拙是乃信任王後,王後既要舉薦臣,臣自認為年紀尚輕不知朝事厲害,但有一人,或可為王上所謀劃。”


    瑾時道:“何人?”


    懷瑜抱拳:“臣的先生,夫崖。”


    瑾時默了良久,才若有所思地道:“本宮知道了。”


    初見夫崖,便知是明珠蒙塵,懷瑜三番五次在她麵前提起夫崖,言夫崖學問如何為人如何,瑾時心裏也明白他的用意。隻是她眼下自身難保,她舉薦的人在蕭淳於麵前未必能得青眼,況且有燕太後的前鑒,後廷婦人便更要遠離朝堂,沾染得太明顯了些,難免蕭淳於心生嫌惡。


    姆娘說的對,君心難測,便是他的枕邊人宸妃,依今晚的情勢看來她處處忌憚蕭淳於,一言一行都謹小慎微,哪裏像是麵上那樣得盡恩寵風光無兩。


    瑾時撣了撣衣裙,伸了個懶腰,“夜涼如水,本宮要迴去歇夜了。”


    *********


    瑾時剛摸會含章殿就被嚇了一跳,榻前站著個人影,黑黢黢的,若不是瑾時膽量向來大,眼下早就叫起來了。


    “姆娘……?”瑾時試探地叫了一聲,慢步踱上前。


    果然,常侍奉從內梢的帷帳裏走了出來,飲泣道:“怎麽才迴來?”


    瑾時被人捉住小辮子似的,麵上一燙,沒甚底氣地道:“夙夜難寐,剛在院子裏晃蕩了一圈。”


    常侍奉顯然不相信她的謊話,點起紗燈,舉著燭火上下打量瑾時,圍著她轉了好幾圈,見她確實沒事,才稍稍放下心來,“奴進來替王後掖被,王後不在榻上,奴前殿後殿地找皆不見王後蹤影,但室內又沒有打鬥痕跡,王後的鞋也穿去了腳上,想來是王後自願跟著去的便不曾聲張,是什麽樣的歹人?莫非王後認識?”


    瑾時見瞞她不住,便老實交代:“是這宮裏武功高強的人,見我被鎖在深院裏不得誌,俠義心腸放我出去透透氣兒。”


    常侍奉放下紗燈,拉了她到身邊,誘導道:“是男是女?”


    瑾時也沒瞞她:“男的。”


    常侍奉的臉色不是很好,“王後是什麽時候與這人相識的?此事非同小可,王後莫要糊塗,縱是清風明月,也難敵世人濁眼。王後的性子奴知道,但男女之別終究要顧忌,何況王後還是這天下最尊貴之人的嫡妻,若有什麽耳風傳到王上麵前,奴是死千萬次也不解其過。”


    瑾時神色訕訕,道:“下次不會了。”


    常侍奉端著兩拳,緊握在腹,“奴不敢聲張是因為此事傳出去毀壞王後名聲,且瞧出來王後是自願的。隻是眼下不是尋常時候,外頭層層禁統軍把守,若有好歹……便是當刺客處置了,也是沒話可說。”


    瑾時搖著她的衣角,討饒道:“姆娘絕頂聰明,又這般愛我護著我,我若還不知把守規矩,便叫心肝肺脾一概讓野狼叼了去。”


    常侍奉繃著臉,被她哄得實在繃不住,露出一個笑容來,“你要是真知道好歹才好,別又是拿好話抬我。”


    見她消了疑慮,瑾時隻求趕緊把這茬兒揭過去,哪裏還敢提起今晚自己去了息鸞殿趴在宸妃的屋頂聽牆根兒。


    今夜算是這麽過去了。


    ********


    到了第二日,蕭淳於的旨意下來,含章殿的足禁算是解了,闔宮上下沒有不歡喜的,更有寺人在含章殿門口擺了火盆,熏了艾草,讓瑾時從火盆上麵跨過去。


    瑾時被兩個婢子攙著提腳跨過了火盆,再看這含章殿,才發現春天是真的快過去了,宮柳的芽都快長成了細葉。


    恍恍惚惚地看著殿宇,目光剛落在殿簷四角的飛鸞,便聽殿外寺人傳報:“宸妃輦乘快到含章殿。”


    瑾時轉首問常侍奉:“姆娘,晨間我讓你尋的幾雙小鞋可落實了麽?”


    常侍奉不知她要做什麽,隻恭謹迴道:“宮裏多年無嗣,幾樣小鞋都是朝各宮媽媽們要的,算不得王家之物,難免糙了些。”


    瑾時抬袖擺了擺:“不礙事。”


    宸妃進含章殿時,瑾時坐在貴妃芙蓉榻上,平日裏她不愛坐榻,也不叫人搬這張出來用,但她知道宸妃向來喜歡芙蓉,今日便叫宮裏的寺人們從庫房裏頭抬了出來。


    瑾時合上茶杯,睇了眼宸妃,腦子裏想起昨夜她的絕媚天姿,原本還有些惱她,眼下見了畫一般的人,賞心悅目之餘就連氣也消了幾分,招唿她坐,道:“不必多禮,姐姐坐罷。”


    宸妃給平兒使了眼色,平兒便拎了食盒上前。


    宸妃方坐定,便道:“多日沒來含章殿,息鸞殿諸事皆忙,實在是抽不開身來,還請王後多擔待妾……”


    瑾時在心裏笑了笑,宸妃還挺會做人的,闔宮上下沒有不知含章殿被禁足,她卻隻字不提,攬說自己的息鸞殿忙,給足了含章殿麵子。


    瑾時懶道:“哪裏是什麽要緊事,倒叫姐姐掛心了。”


    宸妃從平兒提來的食盒裏端了兩道點心出來,一樣是花酥蜜子溏心糕,一樣是榛子脆卷,都是極花功夫的糕點。


    “新做的兩樣糕點,都說王後喜甜,這兩樣糕點尚算精巧,想著來看望王後,便著人做了出來,王後嚐嚐麽?”


    宮婢從宸妃手裏接過糕點碟子,奉到瑾時麵前,瑾時不怕她在糕點裏做什麽文章,笑眯眯地拿起一卷榛子脆卷塞到了嘴裏。


    瑾時飲了口茶水將嘴裏糕點的渣一並淌了下去,才道:“果然很好吃麽,姐姐這麽記掛我,那便禮尚往來罷。天下好物想必姐姐都已見過,我也不拿出什麽小家子氣的東西讓姐姐看笑話。前兒姆娘從民間籠絡來好些小娃娃的衣物,小娃娃的命輕,太嬌貴了些反而養不活,我便提前討個吉利,送幾樣小娃娃的小玩意兒,祝姐姐早得貴子。”


    轉頭對晴蕪道:“去揀幾雙小鞋子來給宸妃娘娘瞧瞧,小模樣可愛得緊。”


    晴蕪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早上收的那幾雙鞋是要送給宸妃的,既然有這些好彩頭在裏麵幹嘛要送給宸妃,晴蕪便不大情願地捧了個笸籮出來。


    宸妃瞧過那幾雙小鞋子,從笸籮裏揀了一雙出來,掂在手心裏,目光慈愛,“小鞋子還不及巴掌一半大小呢,袖珍模樣,若小娃娃穿起來真不知道要怎麽可愛。”


    瑾時在心裏笑得咯咯打顫,要不是宸妃眼下還在含章殿,她定要捧著肚子在榻上笑個東倒西歪。


    瑾時裝作喜色道:“以前我做尋常女兒的時候,民間人家新得了娃娃,都要去鄰裏鄉親家裏挨門挨戶地討小娃娃的舊衣做成百衲衣,說是小娃娃穿在身上神邪無侵,隻管白白胖胖平平安安地長大。”


    宸妃聽了更露出幾分癡態,捧著雙小鞋子在掌心愛不釋手。


    瑾時漸漸平下嘴角的譏笑之意,忽然覺得宸妃有幾分可憐,原本是為了出這口氣,現在看她這般癡想的女兒態,心裏竟覺得有些同情。


    生在帝王家,尋常兒女唾手可得的幸福,到了冰冷巍然的宮殿,大概就隻剩下算計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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