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熱的風沙迷得人眼花, 蕭徽使勁眨了下眼才勉強循著粗獷的聲線找到它的主人。胡人的骨架總是比業人高大闊朗許多,此人的腰背臂膀則是格外雄壯威猛, 粗拉拉的胡子擋住了半邊臉,一雙碧色的眼像狡詐毒辣的沙狐,此時卻是相當溫和,笑聲震天:“我說你這小子不近女色原來是看不上那些娘們,中原的女人確實比我們這的精致上許多, 嗯……”他抓了抓胡須, 眼睛在蕭徽身上囫圇打了個轉哈哈大笑,“老七就是有眼光!有眼光!”


    蕭徽立時感到他的眼神暗含鋒銳,不是貪圖美色的垂涎而是別有用心的打探。她意識到對方並不是個普通角色, 即便真是馬匪, 那也是個警戒心極高的一個人。


    這個疑似頭領的人話音剛落,餘下的幾人皆是紛紛笑了起來, 高低起伏的笑聲連同馬蹄的踩踏震得流沙簌簌滑動。蕭徽怯生生地往李纓懷裏縮了一縮,避開那些複雜不一的眼神。她的舉動莫名討好到了李纓,他低低笑了聲, 胸腔微震,蕭徽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李纓沒有低頭隻是伸手將她往下按了一按。


    “人迴了,沒事就好。”頭領吆喝招唿著眾人打馬往迴,與李纓並轡而行,“老七,你這次可讓我擔心了一宿, 單槍起碼的出去也不叫個把兄弟!”


    他用的是龜茲語,語速快而密,聽得蕭徽直皺眉,可見是有意要避開她。那話裏的意思並不完全是關心李纓,倒有幾分似是而非的試探,足見此人的戒心與疑心可相提並論。


    “偶遇而已,對方人不多,就動手了。”李纓同樣以龜茲語不急不慢地答道,他的聲音同表情一般沒有波瀾起伏,“讓兄弟們惦記了。”


    “哪裏的話!”頭領沒有從他這兒尋出端倪,遂哈哈說了兩句,揚起馬鞭狠狠擊了下馬臀,“走走走!白天的狼群是不睜眼的嘍!”


    頓時馬蹄聲皺起,如陣陣雷聲滾過,蕭徽躲於氈毯之下僅露出一雙眼來,努力辨識旁邊人的說話聲,半晌喪氣地小聲道:“他們好像是議論我?”


    李纓又輕輕地笑了起來,掌心在她頭頂摩挲了下:“他們說你是,嗯,膽小的兔子。”


    蕭徽嘁了聲,咕噥道:“兔子咬起人來也是能要命的。”


    “嗯,”李纓敷衍著她的不平,“嗯,你是隻要人命的小兔子。”


    要的何止是人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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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日的斜暉落在廣闊而幹裂的河床上,稀稀疏疏的雜草從地縫裏掙紮著長出,荒蕪的景象漸漸有了生機,直至蕭徽的眼界裏出現了錯落相交的簡陋屋舍。馬蹄聲尚在遠處,已有不少人影從屋舍間迎了出來,其中多半是高高矮矮的孩童少年,眾星拱月般地圍著高頭大馬上的父輩們吵鬧。


    “沒有!沒有!隻不過去迎你們的七叔,哪來的禮物。都給老子散了散了!”為首的頭領揮著長長的雙臂不耐煩地打發著哄鬧的孩童,“再吵丟你們進沙漠裏喂狼!”


    孩童們並不多懼怕他,隻是看確實沒有帶迴什麽戰利品才掃興地一哄而散,有幾個則是聚到了李纓的馬前,看得出他在這裏所受的擁戴不淺。一個編著數條長辮的女孩兒仰著頭看他,用不純正的業語結結巴巴道:“七叔,這是誰?”


    這時村落裏的人們才發現李纓懷中竟還多了一人,頓時好奇地紛紛駐足側目。李纓沒有立即迴話,而是利落地翻身下馬,再向馬上人伸出雙臂。裹著毛氈的蕭徽本想自行下馬,突然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身份後想了想還是磨磨蹭蹭地搭住李纓的手,弱柳扶風般地被他抱下。


    身形交錯間,李纓的聲音滑過她的耳畔:“演得不錯。”


    “謬讚謬讚。”蕭徽謙虛地迴道。


    下一句,李纓的話卻差點將蕭徽噎死:“這是你們七嬸。”


    他摟著她的腰,煞有其事地宣告著他的所有權,蕭徽聽得直翻白眼,之前還覺得此人兩年裏成長許多,現下看來依舊幼稚得很。


    村落裏的人數比蕭徽想象得要多上許多,比普通村落規模大上一些,又比大業的城鎮小上那麽許多。屋舍布置得簡陋,應該是為了隨時遷移。村中多以青壯年為主,婦孺為次,鮮少見到老人,甚至是七八歲以下的孩子都難得一見。


    這很奇怪,依照她對一般馬匪的了解,這些落草為寇的人多是舉家群居,壯年在外打家劫舍,養活部落裏的老少婦孺。而這裏卻並非如此,與其說是馬匪的部落,不如像一個軍隊。


    這裏的孩子鮮少見到大業的姑娘,又因忌憚李纓的威嚴,隻敢隨著他們身後伸頭張腦:“七嬸她好白啊,我以為婆羅娜已經是我們這最白的了。”


    “不僅白,還很小的樣子啊,七叔對女人的口味原來是這樣,嘖嘖。”馬匪教大的孩子說起來話也是葷素不忌,“都說中原的女人溫順聽話,哪天我也搶一個迴來。”


    有人鄙夷道:“你可拉倒吧,阿蘇旗,中原的女人都是能做皇帝的,各個兇悍無比。我看還是我們西域的女人嫵媚多情,好得很!”


    名叫阿蘇旗的少年兇狠道:“你懂個屁,等你開了葷再來和我說女人吧巴莫!”


    “……”雖然知道西域民風素來奔放,在男女之事上開蒙又早,蕭徽仍是忍不住抖了抖嘴角。李纓輕輕咳嗽了一聲,竊竊私語聲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兩人間沉默得有些異樣,她與李纓之間成婚已近三年,李纓如今已長成錚錚七尺男兒,算算即便大業也是子嗣環繞的年紀了。而她麽……


    饒是她拚命克製,仍是阻止不了紅起來的耳根子,昨夜河穀裏她睡得並不踏實,隱約好像發了一場春夢,而夢中的男女除了她……另一人竟是李纓!!


    夢裏情/熱纏綿的畫麵若隱若現,她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竟會對他生出這種可恥的綺念來。蕭徽欲想欲是麵紅耳燥,連多看李纓一眼都不敢。


    李纓滿心盤算著之後的計劃,並未發現她的異樣,突然他腳步一頓連帶著蕭徽停住步伐。有人洋洋拖步而來,一手揣在懷中,一手則提著兩壺酒:“喲,老七迴來了啊。”


    “六哥。”李纓淡淡應了句。


    “聽說你昨兒一夜未歸,可急壞了頭領。”那人未語先笑,語調拖著悠長,“這是?你……媳婦兒?咦?!”


    他突然湊近了過來,一頭柔順的長發在暮日下閃爍著淺淺的金色,他考究地盯著蕭徽:“這個女娃娃,看著頗為眼熟啊。”


    是啊,豈不是眼熟,要不是時機不對蕭徽險些笑了出來。多年未見,此人還是那麽擅長裝模作樣,在從孩童口中聽到婆羅娜的名字後她就已經有所起疑,現在見到摩訶尼本人,她更加確定這群馬匪來路匪淺,竟叫大業的太子與鄯善王子同時潛伏進來。


    蕭徽與永清血脈相連,已經有許多人說兩人容貌相似,但要在此時被他發覺自己的身份,會令她和李纓深陷險境。


    她往後退了一步,揪著李纓的衣角低著頭藏在了他身後。


    摩訶尼麵窒一瞬,誇張地叫嚷道:“哎呀呀,被討厭了。”說著他摸了摸自己的臉,“難道近來被風沙吹糙了皮膚,已經不複往日英俊之姿了嗎?歲月催人老啊。”他故作深沉的歎息了一聲,“終究比不得老七你。”


    “……”李纓顯然了解他的秉性,並未給他多少顏色,寡淡道,“六哥無事,奔波一夜我們先去安置了。”


    “我們?”摩訶尼歪著頭微笑著看他,又看看藏住的蕭徽,很有風度地側身讓出路來,“好了好了,不嚇唬你的小嬌妻了。對了,剛剛遇到頭領,他說晚上給你接風洗塵。”他意味深長地舔舔嘴角,“要我說頭領真是不懂風情,**苦短麽~”


    從他口中說出什麽話來蕭徽都一點不驚奇,倒是李纓稍顯得不自在,冷硬地道了聲“知道”便攜她而去。


    走了一截後,蕭徽仍能感受到背後的視線,她悄悄迴了頭,長袍金發的青年立於暮日之下朝她綻放出個大大的笑容,還揮了揮手。她打了個哆嗦,猛地迴過頭來。


    李纓的屋子在部落的偏僻處,很符合他獨來獨往的冷情性格,陳舊的門板後還擋著麵厚厚的布簾,推簾而入裏頭卻是令蕭徽眼前一亮。無論是桌案還是擺設,皆是處處精致甚至可以稱得上奢華,連四麵牆體都鋪以繡毯。


    蕭徽覺著自己之前對他的憐憫仿佛是個笑話,悻悻道:“看來你過得沒我想得那麽淒苦。”


    李纓淡淡看了一眼周圍,話中有話:“總歸比不上你。”


    “哼。”


    兩人的談話皆是以極輕的語調,這裏的人看似淳樸但各個皆有玄妙,李纓作為一個後來者難保周圍不會有眼線耳目。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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