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煬頓了下,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上頭的滑板,他也跟著抬眼望去:“是我爸的。”


    賀止休不禁愣住,刹那間想到了什麽。


    “不是他最後用的那,辦後事時我媽做主,讓我爸把它一起帶走了。”路煬淡淡道:“上麵那個是我爸小時候第一次玩滑板買的,說是為了紀念沒舍得丟,就一直留著了。”


    少年聲音冷淡平靜,仿佛隻是提起一件極其平常隨意的事情,賀止休卻心下一沉。


    他下意識想為自己驀然提起的事道歉,但話到齒關,又想起下午路煬不允許他繼續說對不起的話。


    遲疑中路煬忽地轉身朝客廳走去,賀止休下意識跟上。


    隻見路煬走到電視櫃前,蹲下,繼而拉開抽屜,拎出一個碩大的醫藥箱。


    “去沙發坐著。”路煬吩咐道。


    賀止休隱約猜道:“你要給我塗藥嗎?”


    “不然呢,”路煬咣當一聲將箱子放在桌上,麵無表情地看向賀止休唇角處那抹自己親手打出來的淤青:“等著下周一被彌勒佛看見,抓去教導處寫檢討嗎?”


    淤青並不算重,乍看其實與先前在餐館前跟曹盧圍起衝突時造成的程度差不多。


    隻不過曹盧圍那次是混亂之中來陰的,路煬則是實打實揮上去的。


    下午在醫務室時老師幫忙短暫處理過,此刻經過時間沉澱,成功紅腫起一個小包。


    路煬用棉簽沾了酒精消毒表麵,大概是擦過破口處的緣故,賀止休明顯朝邊側略移了幾分,但僅一瞬又立刻平靜下來。


    “疼?”路煬停下動作,不由問了句。


    出乎意料的是賀止休搖了搖頭:“沒有。”


    路煬瞟了他一眼,棉簽又沾了絲許酒精,繼續往原先的地方按迴。


    “嘶,”賀止休終於露態了,他一把抓住路煬的手,哭笑不得道:“路煬煬你是不是故意的?”


    路煬眼皮也不抬:“以免你記吃不記打。”


    賀止休微頓,路煬卻將手抽迴。


    他折斷了棉簽丟入垃圾桶,而後摸出一管藥膏,擰開蓋子擠上指腹,轉身時,賀止休那隻被掙脫的手還停在半空,此刻正一眨不眨地望著他。


    “過來,”路煬冷淡吩咐,“把嘴閉上。”


    賀止休乖乖湊上前,任由路煬將藥膏塗在唇角,少年剛碰完水的指尖比藥膏還要冰冷,擦過破口處時傳來陣陣刺痛,賀止休卻舍不得挪開。


    直到結束時,他終於小聲詢問:“那現在可以說話了嗎?”


    路煬指尖還按在他臉上,聞言淡淡:“你想說什麽?”


    “我想跟你道歉,”賀止休望著他:“我知道你不想聽這個,但除此之外我不知道還可以怎麽表達……可能真的是我太笨,一遇上與你相關的事情,我就不知道怎麽處理。不論是曾經意識到我喜歡上你時,還是今天自作主張替你選擇了放棄我。”


    “我原本以為放棄過很多,早已習慣了鬆手,也早早做好跟你離開的準備,但每逢要開口的時候,我都說不出話,”


    賀止休垂下眼瞼,燈管橫掛在電視櫃上方,冷白光線落在他臉龐,另半側籠著薄薄陰影。


    下午的情緒已然退卻,嗓音痕跡卻仍有殘留,連同垂眸時眼底很淺的一抹紅色。


    “為什麽?”路煬淺聲反問。


    賀止休輕輕拉扯嘴角,片刻後終於道:“我太害怕了。”


    路煬動作一頓。


    “我害怕隻要我一開口,從今往後別說接近你、甚至連見你的機會都徹底沒有了,就像韓佟與江潯那樣,”


    賀止休頓了下,而後道:“我沒想到你那時候會跟過來,見到你的時候,我以為那就是最後了。”


    卻不曾想路煬早早猜到,那些心口難開,那些茫然掙紮,他所有的自作主張都被盡數窺穿。


    少年似尖刀利劍,將他自以為搭建完善的謊言摧毀的半點不剩,拳頭揮來時落下的每一點疼痛,也都在此刻化作了拔除心頭上尖刺時所彌留的痕跡。


    客廳冰冷,酒精與藥膏的味道混入空氣微微刺鼻,路煬指尖壓在淤青上,動作間指腹難以避免地蹭過破口,賀止休卻毫無知覺。


    他輕輕握住路煬的手,仿佛終於鼓起勇氣。


    正欲開口,路煬忽然打斷:“這確實是最後一次。”


    賀止休不禁抬眼看去。


    “我沒告訴你,是因為我確實沒想好怎麽開口,很多事情的荒唐程度遠超想象。送江潯去醫院之前,我也曾掙紮過,是否要接受命運的調配,那樣之下的我究竟還算不算我自己,甚至我喜歡你這件事,又是不是真的是出於我自己的感受,”


    少年嗓音一如既往平靜而冷淡,唯獨被抓住的手腕一動不動,任憑賀止休逐步收緊力度。


    路煬抬起另一隻手,用力按在賀止休膝上,仿佛在借此按住什麽:“但在見到白棲、文錦之,甚至於江潯之後,我發現或許是我想錯了。”


    賀止休一愣,下意識問:“想錯什麽?”


    “沒有人是真的可以三言兩語概括,如果我喜歡你是命運,那也是因為我讓他成為了命運,而非命運把控著我讓我按頭喜歡上你;就像你可以自作主張、為我好而離開我那樣,我也會將你一把拽住不讓你走,”


    陽台門有縫隙沒閉合,冷風卷入,吹起窗簾一腳,揚起落下的風拂向客廳,將茶幾上沒能擺正的藥膏圓蓋吹得滾動,落下。


    滿室寂靜中,誰也騰不出空去在意這點聲音。


    賀止休張了張口,似乎想說話。


    但未來得及,路煬忽地抽迴手,罕見地主動傾身靠近。


    四目交錯間,賀止休無端覺察到幾分壓迫感。


    “但這是最後一次了,賀止休。”


    路煬啞聲道:“有些話是不能說的,你可以後悔遇見我,覺得都是因為你才讓我不得不變成omega,亦或者覺得自己不配,一切你認為難以調和的矛盾,你都可以說出來,唯獨分手不行,唯獨自作主張地替我做選擇不行。”


    少年嗓音低啞,鴉羽般濃密的長睫在空中掃過,他太少向外袒露情緒,早已習慣將一切隱藏,但此刻仿佛在時間的壓製下,終於滿溢而出。


    隔了好一會兒,賀止休聽見路煬沙啞地說:


    “……站在你後麵親口聽你說要走,我也鼓起了很大勇氣。”


    啪嗒!


    醫藥箱被重新合上,路煬扣上鎖扣,拎起提手,正欲起身放迴原位時,手腕陡然被人用力一拽。


    緊接著天旋地轉,整個人毫不設防地重新落進沙發。


    “……沒有下次了,”


    賀止休雙臂撐在路煬耳朵兩側,薄唇緊抿,用了很大力氣才讓將所有情緒沉重壓下,唯獨眼底好不容易消散一空的赤紅再次悄無聲息地攀上。


    他指尖拂過路煬發絲,聲音壓抑的近乎沙啞:“你說我得愛你,那我從今往後生命裏就隻剩下你,無論你去哪裏我都會跟在你屁股後麵,哪怕你煩了還是膩了,我都不走。”


    他頓了頓,又補充:“不過百八十年後病床上,你可以先走一步。”


    路煬整個人被困在沙發中,後腦勺倚著沙發扶手,脖頸被硌的略微難受,他輕輕動彈,調整姿勢時耳尖不經意擦過賀止休手腕。


    脈搏貼在耳側,其實應該聽不見的,但路煬卻不由自主地停下動作。


    他垂下眼對上賀止休的目光,淺聲反問:“為什麽是我先走。”


    “因為我要定製一個雙人棺材,把咱倆都釘進去,這樣未來有人盜墓把我們的墳一刨,就知道我們是現代的梁山伯與祝英台。”


    路煬:“…………”


    眼見男朋友臉色愈發木然,賀止休悶笑一聲,終於改口:“開個玩笑。生命無常,但留下的永遠比離開的痛苦,我不想讓你再感受一次。”


    池父的離世曆曆在目,日夜噩夢纏繞的滋味時至今日也仍舊清晰。


    路煬不自覺抓住賀止休衣擺,半晌他緩緩點頭。


    “不過雙人棺材就免了,”路煬忽地補充。


    賀止休眉峰一揚:“為什麽?難道你不想和我埋在一起嗎?”


    路煬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因為不火葬犯法,知道了嗎賀英台。”


    “……”


    賀止休頓了兩秒才從這突如其來的稱唿中迴過神來,沒忍住笑出聲:“知道了路山伯,等我迴去就定製個雙人壇子,以後火燒了就直接把咱倆得骨灰裝一塊,從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加點水還能化作春泥更護花。”


    “…………”


    這都跑得什麽火車?


    路煬忍無可忍,抬腿給了這人小腿一腳:“滾蛋,自己一人拌勻去。”


    “那可不行,”賀止休指尖勾住路煬耳廓,低聲道:“說好了從今往後都好好愛你,那少一分一秒都算我違約。”


    路煬一怔,賀止休卻俯身貼來,薄唇懸在咫尺距離時,他忽然說:“路山伯。”


    路煬看著他。


    “賀英台可以親你一下嗎?”


    “賀英台不行,”路煬垂下眼簾,淡淡道:“賀止休就可以。”


    賀止休霎時一愣,頓時忍俊不禁,埋在路煬肩窩處笑了好一會兒,直至路煬耐心快售罄,他才終於抬起頭,抵住路煬的額:“謝謝你。”


    路煬抬手輕輕握住他垂落的發尾:“謝我什麽?”


    “很多,比如謝謝你讓我遇見你,謝謝你會喜歡上我,謝謝你沒有離開我,”


    賀止休輕輕吻住路煬,不深入,隻在外側輾轉流連,好似彷徨沙漠許久、終於尋到水源的旅人。


    無比珍惜又小心翼翼,生怕一切不過海市蜃樓、鏡花水月。


    “更謝謝你給我機會,”


    良久之後,他鬆開寸許,再次含住路煬,啞聲呢喃:“……允許我繼續愛你的機會。”


    第104章 火鍋


    翌日, 周六。


    小雨淅淅瀝瀝下了一夜,烏雲散去,暖陽高懸,金黃光芒渡灑人間, 唯獨暗巷仍被鱗次櫛比的鋼鐵都市所遮擋, 滿地濕漉在陰影中沁出刺骨寒意。


    路煬前腳剛拐入巷口,冷風從遠端席卷而至。


    刹那間他隻覺鼻腔一癢, 偏頭悶了個半大不小的噴嚏。


    “讓你多穿一件非不。”賀止休脫下外套, 不由分說地往男朋友身上牢牢蓋住。


    alpha氣息侵襲而下,路煬身體不受控地微微僵硬, 潛意識想側身避開,然而眼角餘光掃見賀止休斥責中夾雜絲許無奈的神情,外套上殘留的體溫鬼使神差地蓋過了所有瞬間的本能。


    他放鬆身體, 任由大出一號的外套將他整個人罩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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