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兩天, 成績出得快,事實上頭天結束, 三班就有人隱隱聽說這次班上有個人題目錯的格外離譜, 當下還引起不少人惶恐不安, 尤其宋達,生怕這個倒黴蛋是自己。


    所有人都懷疑過這個人會是誰,獨獨就是沒有想到居然會是賀止休。


    幾次周測的節節攀升一度讓所有人忘了賀止休的期中成績,甚至月考前的最後一次周測成績出來後, 武子鳴已經當他期中不過是剛轉學來的不適應罷了。


    萬萬沒想到第二次月考,在三班因為這次題目較為簡單而平均成績集體上拔的時候,賀止休毫無預兆又跌迴了原樣, 甚至比期中時更甚。


    分數出來時所有人都驚了,班主任直接放話讓他午休去辦公室單獨麵談。


    既是疑問, 也是擔心。


    高分與低穀僅在一周間發生,即便應中的學習環境算不上高壓,也很容易因為打擊而出現心理問題。


    然而此刻,班主任忽然發現自己大概是多慮了。


    隻見alpha麵色平靜,不見絲毫因為成績斷崖式跌落而慘遭打擊後該有的失魂落魄。


    他身形筆直地站在原地,指尖無意識剮蹭著杯壁,甚至還有心情開玩笑:“周測和大考還是不一樣的,說不定這才是我真正的水平,之前那幾次都是偶然湊巧。”


    “周測的題目也是我出的,考試是我監的,卷子也是我批的,偶然湊巧答對一次可以,但次次偶然就是必然,”班主任不吃它這套,敲著桌子道:“我聽監考老師說,你考試全程心不在焉的,邊上有人作弊被抓都渾然不知,所有科目都審題馬虎成這樣,總得有個原因。”


    賀止休張了張口,還沒來得及作答,班主任仿佛生怕他再來一句混不正經的插科打諢,直截了當地將話鋒一轉:


    “上次家長會過後,你爸爸又給我打了次電話。”


    賀止休捏著杯子的手一頓,終於正視望去:“為什麽?”


    “他說希望你去留學,但你不樂意,希望我給你做點這方麵的思想工作,”


    班主任雙手交叉置放在桌,下方那張月考成績表格外醒目,尤其賀止休那串被重點標紅的、低於平均分的分數。


    “我是不太讚同家長強製性把學生送出國那套,尤其如果你自己沒有這方麵意向的話,”出乎意料的是班主任突然說:“我查了你之前的成績,發現你小學那會還參加過奧數競賽,差點打進省賽裏,初中學校也很不錯,怎麽後來突然就一跌不振了?”


    賀止休沒料到班主任居然還會調查這個,立在原地愣怔片刻才說:“沒有,就是……”


    他頓了頓,像是一時間找不到理由,隔了會兒才繼續:“……突然對學習沒興趣了。”


    “突然沒興趣?”


    “嗯,”賀止休扯了下嘴角,“太久了,記不清了。不過小時候成績好長大了不行的人也比比皆是,或許我隻是現代版的傷仲永而已。”


    alpha生了一張極具欺騙性的臉,乍然望去格外叛逆,說起話來卻又比誰都彬彬有禮,言辭間的謙遜足以抹去外表所帶來的初印象,交流過程裏甚至能感覺到一絲若有若無的誠懇但也僅限於一絲。


    如果說路煬身上的距離感與冷漠是與生俱來,而天生喜靜不願喧鬧,注定了他不可能隨意與人交言過深,也不習慣袒露心聲;那麽賀止休更像是強行把自己兜進一個深井中,拒絕、或者說是抗拒任何一切試圖接近自己、了解自己的事物。


    他單手拎著一次性杯杵在桌前兩步之外,神色表情格外淡然,油鹽不進地仿佛任憑接下來是繼續質問或推心置腹的交談、甚至是痛罵挨罰,都無關緊要。


    班主任看了他半晌,終於他歎了口氣:“毛都沒長齊的人,談什麽傷仲永,要談至少也得到我這個年紀了再說行了,迴去吧,卷子發下去後錯題全部給我抄個兩遍,再做個錯題本,下周一迴校交上來我檢查,不會的討教你同桌或到時候單獨問科任老師都行。”


    賀止休應了聲好,轉頭正要走,班主任忽地又叫住他。


    “你家裏希望你出國這件事,你怎麽想的?如果你是因為不想去,但跟家裏意見相駁才影響到成績的話,我迴頭跟他們談談。”


    四麵八方寂靜無聲,走廊唯一的動靜隻剩半空陰雲帶來的綿密悶雷,鄰位的香薰機正亮著橘紅燈光,在賀止休手背上落下淺淺一層。


    “不用了老師,”


    片刻之後賀止休終於開口,垂在身側的手不引人注意地握緊。


    他仿佛下了什麽決心,聲音低沉而沙啞,近似呢喃:“我也不一定不去。”


    班主任一頓,似乎還有話要說,但賀止休卻率先衝他一點頭,以作告別,旋即頭也不迴地轉身朝著大門邁去。


    哢噠一聲輕響,冷風席卷,門板合上。


    賀止休站在門口,握緊的雙拳還沒來得及鬆開,他餘光忽的覺察到什麽,驟然一扭頭。


    “……路煬?”


    隻見數步之外,本應該去食堂吃飯的路煬不知何時出現在走廊,被拉至頂端的校服衣領淺淺遮住一小截下巴,黑色鏡框擋住他大半神情,從側麵望去時很難窺清對方此刻的神情,隻能勉強從站立姿勢裏辨別出他應該不是剛抵達的。


    “你怎麽來了,”短暫錯愕後,賀止休再次開口。


    他轉身似乎想抬步過去,但僅一瞬又微妙地頓住,停在原地問:“不是去食堂吃飯了嗎?”


    “沒有雞蛋羹,不太想吃,就出去打包了點東西迴來。”路煬仿佛沒看見他動作上的遲疑,不緊不慢地舉步上前。


    賀止休這才注意道他手上似乎拎著什麽。


    冷風唿嘯,天色陰沉,四麵八方的教學樓都陷在沉寂中,一門之隔的後方還坐著班主任。


    而路煬就這麽停在距離賀止休半步的位置處。


    “一起吃個飯麽,男朋友。”


    


    遍布氤氳水珠的蓋子被掀開,熱氣裹著香味爭先恐後湧出,短短數秒立刻將空曠教室侵染。


    賀止休看著手中灑滿蔥花的雞蛋羹,不由一挑眉:“你是不是忘記讓老板別加了?”


    路煬隻掃了一眼便說:“應該。不記得了。”


    賀止休笑了下,正欲再順口調侃兩句,隻聽啪嗒一聲,路煬掰開一雙筷子,然後捏住中端出乎意料地遞了過來。


    “嗯?”賀止休受寵若驚:“給我的?”


    “不然還有第三個人?”路煬懶洋洋地把筷子往他手裏一塞,然後指著眼前的雞蛋羹:“幫我挑下蔥花。”


    路煬對蔥花的接受程度不亞於普通人對生啃苦瓜的接受程度,不隻是雞蛋羹,哪怕是其他菜色裏,隻要出現蔥花都必然是往邊上撥,如果不小心吃進一根且在嘴裏意識到了,出於教養會強行將它吞下,但接下來整頓飯裏能吃的把眉毛都擰成死結,活像舌苔味蕾慘遭了淩遲一般,什麽東西都變得難以下咽。


    因此為了避免再出現這種情況,這段時間隻要是可能出現蔥花的菜,賀止休都會第一時間幫他仔細檢查,挑出,確定裏頭空了才會遞迴去。


    一開始路煬還有些不習慣,然而剛想拒絕,就被賀止休用一句這是男朋友的特權給堵了迴去,外加吃飯終於不用繼續警惕有蔥花鑽進嘴裏成為漏網之魚這件事實在太舒心,因此到後麵,路煬對此徹底默許,任憑賀止休在吃飯前先給他檢查一番。


    但像這樣直白且主動提出要求的,倒是第一次。


    最後一根蔥花消失在嫩黃色的蛋羹上,賀止休才終於忍不住好奇,問道:“你怎麽會這麽討厭吃蔥呢?”


    “不知道,天生的吧。”路煬舀了一大口蛋羹塞入口中,舌尖在上顎輕輕一頂,滑嫩雞蛋立刻粉碎成末。


    他咽下後才繼續道:“那股味道太刺鼻了。”


    “有嗎?”賀止休隨手將筷上的蔥花放入口中仔細咀嚼兩下,愣是沒嚐出什麽刺鼻味道,“確實,不怎麽好吃。”


    路煬瞟他:“每個人口味不同,用不著強行順著我說。”


    “這怎麽能叫強行呢,我明明是無條件唯男朋友馬首是瞻,”賀止休一本正色道:“你說它不好,那它肯定就難吃。”


    “……拐著彎罵誰是馬?”路煬麵無表情地夾起一塊豉汁排骨塞進賀止休嘴裏,“趕緊吃飯,吃完給你講卷子。”


    月考成績出來了,卷子卻還沒下發,賀止休含著排骨不由愣住。


    路煬卻像是猜到他心裏在想什麽,主動解答:“題目我差不多都記得,待會大題你把考試時的答案都簡單複寫一遍,我看看問題出在哪先。”


    入冬後為了確保所有學生都能吃上熱菜,每個年級開始分批錯開去食堂,遠處高一教學樓開始有迴班的動靜,高二卻仍舊安靜,三班更是空無一人。


    緊閉的門窗阻隔了一部分綿密的雷聲,隻能從窗簾縫隙間窺見一絲外頭的現狀。


    路煬咽下一口湯粉後,發現身邊的賀止休遲遲沒開口,終於轉過頭:“怎麽了,不記得當時寫了什麽麽?”


    “……”賀止休牙齒抵著那塊排骨,眼錯不眨地盯著路煬寸許,忽然問:“你不生氣嗎?”


    “生氣什麽?”


    “我考砸了,”賀止休緊緊凝視他:“你明明說過我穩定發揮差不到哪裏去,那天晚上還特意幫我押題,教了我……而我卻砸得還不如上一次。”


    豉汁排骨尚還滾燙,白色霧氣飄渺而上,循著不知從何而來的細風傾斜而來,模糊了彼此的眼睛。


    路煬盯著賀止休看了片刻,忽然極其罕見地歎了口氣。


    “成績起起落落很正常,沒有人真的可以百分百保證自己每次分數都隻高不低,進步過程裏的一次滑鐵盧也不代表之前的努力統統都是無用功。人在考場上的狀態、心態,甚至是否過度緊張,都可能決定你分數的高低。。”


    路煬語氣出奇地平緩,中途甚至夾了塊豉汁排骨咬了口,鹹香的醬料與柔軟的瘦肉即刻融化在舌尖。


    他仔細咀嚼咽下後,才舔著唇,罕見地揚起一側眉峰,半是意味深長地瞟向賀止休:“再說了,生氣又怎麽樣,還能分了再換一個麽?”


    賀止休瞳孔遽然一縮,繼而不知想到什麽,忽然悶笑出聲,風馬牛不相及地問了句:“路煬煬,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歡我?”


    路煬:“……”


    “你之前明明說過有你有厭蠢症,但現在我都考砸了,你卻沒有生氣,還安慰了我,”


    賀止休手肘壓在課桌上,支著下巴,直勾勾地看著路煬:


    “都說喜歡一個人能讓他包容起原本無法忍受的事物,你這樣,是不是說明你其實特別特別特別的,喜歡我?”


    有追著表白示愛的,也有直球詢問喜歡的對象對自己是何感受的,但像賀止休這種追問別人是不是喜歡自己的甚至還重複強調數遍特別,屬實是獨一份沒跑了。


    路煬並不是會直白表述自己感情的人,無論麵對什麽都一樣,天生性格注定了他不可能像宋達那樣跟所有人坦率直言自己的感情與嚐試付出的努力,也不可能會隨意將喜歡或愛這類詞匯掛在口頭。


    因此賀止休其實隻是心血來潮地一問,並沒有真覺得路煬會迴答。


    但學霸仿佛有特異功能,總是會在很多個賀止休自以為不會的瞬間,給出預料之外的反應。


    譬如當下。


    隻見少年漫不經心地咽下嘴裏的蛋羹,繼而幅度不大卻極為明顯地點下頭,視線掃來時淺淡無波,卻又理所當然:


    “我不喜歡你,就不會跟你在一起了。”


    賀止休一怔,唇上的笑意瞬間又揚高了幾分。


    他索性放下一口沒動的米飯,傾身靠近:“真的嗎?”


    “騙你有好處麽?”


    “好處沒有,壞處就不一定了。”


    路煬舀了一勺雞蛋羹喂給賀止休,垂眸看他:“什麽壞處?”


    賀止休學著路煬用舌頭與上顎將蛋羹擠碎,淺淡的蛋香混著香油醬汁在舌尖擴散,他喉結一滑,緩緩咽下,由下至上地與路煬對視:“壞處就是我會難過。”


    路煬眉梢一揚:“有多難過?”


    “唔,我想想,”賀止休眉梢微擰,真的認真思考了起來,足足十來秒後,他才終於開口:“就像宋達被小花拒絕了那樣。”


    他說完又像覺得不夠,於是說:“再乘以十倍吧。”


    路煬瞟他:“有那麽嚴重?”


    “必須,”賀止休眯著眼道:“宋達不止喜歡過小花一個人,但我隻喜歡過你,唯一喜歡的對象要是不喜歡我,那跟滅頂之災有什麽區別?乘以十倍已經是我保守估計了。”


    不知道是不是天生性格吊兒郎當,路煬嘴有多難撬,賀止休的嘴就有多滑舌,表白與情話總是信手拈來,沒有絲毫障礙。


    路煬原以為自己早已聽慣了,但此刻真的再次聽見,心跳又難以扼製的快了幾分。


    他不自主地輕眨了下眼,反問道:“我是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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