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酷的匕首如死神鐮刀,在這個如常的傍晚裏毫無征兆悄然貼近,刀鋒劃破膽大無畏裸露在外的肌膚,留下一道或許彌生都無法愈合的猙獰傷口。那天之後烏雲遮蔽日落,閃電替代晚霞;傾盆大雨的歸途中,他被父母一把拽入了溫暖車廂,撲麵而來的卻不再是諄諄教誨,而是前所未有的嚴厲與指責。青春就像一柄砸破認知的重錘,有人窺見草長鶯飛光芒萬丈,有人長出翅膀躍入天際向更遙遠的地平線翱翔。也有人從此被扔進了無人島的洞窟中,鑽石蒙上泥塵,棱角纏繞枷鎖,從此任憑海浪翻湧,日月交替,均不再與他有半點瓜葛。白棲從此失去了自由。一如天堂地獄僅在一念之間,愛與厭往往也隻顛倒於頃刻。枷鎖束縛的日日夜夜下,白棲終於絕望地意識到自己或許一生都無法掙脫這道牢籠,除非有朝一日他不再是個omega。除非我不再是個omega。“我曾經偏激地想,我是不是要切去腺體才能改變這一切,甚至瞞著所有人偷偷去醫院掛號,找醫生諮詢相關手術。”白棲夾起那塊在碗中被他不停翻滾的茄子送入口中,幾乎毫無意外地涼透了。油漬與醬汁殘留在口中,混雜之下泛起一股很難言喻的苦。“未成年是不允許擅自摘除腺體的,”賀止休突然說:“你失敗了?”白棲動作一頓,似乎沒料到賀止休居然清楚這個,不由自主的都抬眼朝他看了看,旋即點頭道:“對,我被拒絕了。”“青春期時候不得已與痛苦往往都是一時的,你的人生還很長,需要更多更加成熟、謹慎的思考,來做這種關乎一生的決定。”醫生一板一眼的勸慰是出於好意,但對當下的白棲而言,無異於又是一層枷鎖與詛咒。他近乎是偏執地想,我連決定自我的自由都沒有,我又該如何與痛苦共存?什麽是成熟?什麽又是謹慎?憑什麽痛苦的長短都是他人說了算?憑什麽我當下的絕望又僅僅隻是一時的?“因為世人總在自說自話。”賀止休突然低聲喃喃了句。路煬咀嚼過半的魚肉還沒來得及咽下,陡然聽見,不由偏頭敏感望去。飯點逐漸過去,斜對麵又匆匆離開了一桌,唯有頭頂風扇咯吱作響愈發響亮。賀止休這句話幾乎是咬在齒間吐出的,說是嗡嗡作響也不為過了。他也儼然沒有想到路煬會聽見,陡然對上視線,神情不由一頓。但意外的是,他並沒有對這句突兀的話進行任何解釋,而是輕輕一笑,小聲道:“還要雞蛋羹麽?再給你叫一份?”路煬收迴視線:“不用了。”“那雞蛋餅?”賀止休咕噥著伸手去拿菜單,“剛剛隔壁桌有人點了份,看起來似乎還不錯,金燦燦的。”“……”路煬忍不住問:“我看起來很愛吃雞蛋?”賀止休與他對視稍許,自以為委婉道:“你要聽實話嗎?我差點以為你上輩子是公雞轉世錯了錯了,別蹬,我其他鞋快遞都還沒到,晚上不想刷鞋。”路煬木著臉收迴腳,捏起勺子剛準備舀一勺米飯時,賀止休突然抄起公勺,趁著其他人不注意,飛快舀起最後一勺雞蛋羹放進路煬碗裏。“就當是請客方的偏心,”賀止休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音量小聲道:“路班長就賞個臉吃了吧。”倆人間的小動作幾乎是咬著耳朵低聲進行的,並沒有人注意到他們,宋達甚至還無知無覺地用筷子扒了一口飯,斟酌著語氣問:“所以你才要裝……咳,偽裝alpha嗎?”“最開始不是故意的,”白棲頓了頓,不知想到什麽,忽而訕訕地摸了摸鼻子,低咳道:“主要是我當時狀態不好,中考落榜了,才不得已來到了應中。”宋達憋了憋,還是忍不住道:“我當年廢寢忘食,頭懸梁錐刺股寒窗苦讀三百六十五天,求爺爺告姥姥才考上這所學校,結果你們一個個特麽不是落榜就是被迫轉學……”白棲:“……”“也不是落榜……”白棲用他那顆年級第二的學霸腦袋絞盡腦汁好半晌,居然愣是沒能扒拉出什麽安慰性質的話來,沉吟片刻決定更換策略,鼓勵道:“距離高考還有一年半,我相信你一定可以逆襲的!”“…………”宋達更絕望了:“你還是繼續說為什麽偽裝alpha吧!”白棲也意識到自己的安慰毫無作用,清了清嗓子,欣然決定跳過這事。但緊接著又不知想到了什麽,莫名其妙顯出幾分局促來。“咋了,”宋達還沉浸在被學霸們的凡爾賽刺激到的屈辱中,語氣略顯哀怨道:“難道落榜使你領悟到了人生真諦,屈辱的決定當個alpha畢竟alpha成績丟人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楚以維危險地眯起眼睛:“你是不是在偷偷內涵我?”“嗨呀怎麽會呢!”宋達咧嘴一笑,羞澀道:“我明明是明涵。”賀止休當場嗤地一聲笑出來。楚以維:“……”草。“咳!”白棲打斷了楚以維即將爆發的臉色,在對方委屈看來時,悄悄揪了下alpha的衣袖,直至身邊人心滿意足地安靜下來後,才又道:“雖然中考發揮失利確實對我有一定影響,但讓我想到偽裝成alpha的主要原因……確實是楚以維。”楚以維似顯然也是頭一迴聽說,聞言不由愣住,詫異道:“我?”“嗯,”白棲點了點頭,旋即不知想到了什麽,忽地垂下目光仿佛在刻意避開楚以維的視線一般,好一會兒才抿唇,聲音嘶啞道:“因為我很……羨慕你。”所有人都沒料到會是這個理由。宋達更是張大了嘴巴:“羨慕他考年級倒數嗎?”“……”楚以維咬牙切齒道:“這個話題是過不去了是嗎?”宋達撅著嘴巴故作無辜地吹了兩聲口哨。旁側的路煬卻是難得出聲道:“你羨慕他的自由?”白棲一頓,頃刻後輕輕地點了點頭:“對,我羨慕”他話音無端一停,旋即隻聽他發出一聲難以言喻的自嘲。“或許應該說是嫉妒才對。”白棲眨了下眼,聲音略顯艱澀道:“我嫉妒他的自由,也嫉妒所有可以坦蕩告知世界,且不會受到任何異樣目光的alpha。同樣生而為人,憑什麽他們可以那麽自信張揚,而我卻隻能咬緊牙關,時刻堤防被人發現自己是個omega。”時間就像一柄無處可躲的手術刀。三年光陰,足以將白棲自出生以來向陽生長的本性淹沒進深海之下,再也無力去辨善與惡之間那點微妙的區別。於是不論普通的搭話,亦或稍顯親近的接觸;一切與人、與社交沾邊的事,都成了於他而言驚弓之鳥的那把弓。他把自己裹進密不透風的深色大褂中,如履薄冰地行走在這座象牙塔內,躲避了一切有可能被發現真實性別的意外。孤獨而古怪,沉默而冷淡。明明是痛苦於枷鎖纏身的不自由,卻又因為害怕掙脫枷鎖後,自由所帶來的代價,從而陷入更大的痛苦。但沒有人可以永遠藏在陰影下。正如四季有輪轉,日月會交替,陽光也終有一日會將一切試圖躲在角落裏的現實拉入烈火之中。而在那天到來之前,白棲好巧不巧,遇到了楚以維。沒人知道這究竟是不是老天偏心。假如omega是生來便被剝去盔甲,那麽alpha便是生來就擁有一副盔甲。得天獨厚的自信與張揚,讓alpha天生與枷鎖束縛這類詞匯擁有天塹般的距離。仿佛隻要擁有這道宛如銅牆鐵壁般堅不可摧的盔甲,從此任何海浪颶風都不複存在,無需攥取也無需渴求,自由二字便從遙遠天際朝他們奔來。意識到這一切的刹那,白棲無法克製地陷入了一種很難言語的羨與妒。他一麵嫉妒為何有人能天生就擁有他人求而不得的東西,且一生也不用為失去而膽戰心驚,僅僅隻是因為他是個alpha;一麵又難以遏製地想要擁有,想要成為,想要得到那不屬於自己的盔甲。倘若羊群無法擁有跨越烈焰的資格,那如果披上豺狼虎豹堅不可摧的皮囊呢?他從此是否可以褪去膽戰心驚,不再如履薄冰;是否可以從每時每刻無不擔憂三年前那場如烈火灼燒的夕陽再次點燃靈魂,將他焚燒殆盡的恐懼中逃離?他是否也能短暫地擁迴自由?自此解開枷鎖,從黢黑冰冷的石窟中探出頭來,一窺天光?於是當第一個人問出“你成績這麽厲害,是個alpha吧?”這句話的時候,白棲垂眸凝望許久,最終義無反顧地點下了頭。一如荒漠深處終於望見綠洲的旅人,明知是海市蜃樓,卻依舊奮不顧身。“但偷來的東西終究是假的,陽光會焚燒每一張虛假的皮囊,包括偽裝alpha的omega。”白棲無聲扣緊十指,近乎喃喃道:“我可以噴alpha信息素掩蓋氣息,我可以對他人討論避而不答,我也可以跟真正的alpha互看不順眼;甚至我可以求老師學校不要揭穿我其實是個omega,即便這樣看起來非常古怪且虛榮但是我無法阻止omega的本能。”“我永遠都是個omega,從分化的那一刻開始。”“無論後來我多麽希望我不是,甚至催眠自己不是,但身體是誠實的,發熱期是我永遠無法抑製的存在。”“所以那天你才那麽慌張,匆匆拉著楚以維就闖入了我們班?”路煬放下筷子淡淡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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