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餘依然沒有解釋這一切,但他也不必再解釋了。


    耳畔迴響的盡是江喻白“江姑爺”的名字,話已說至這地步上,顧小魚還能不懂這一切究竟是在幹什麽?


    顧小魚有一些不可置信。烏龍鬧過好幾次,她不敢信,也並不奢求。可聽著眾人嘴裏入木三分的三個字,聯想起於出租車上的一番聽聞……顧小魚卻再不生疑。


    沒有時企慕,擁有時卻竟是手足無措。她心如萬馬奔騰,五味雜陳。心悸湧至嘴邊,她想開口應聲“好”,一張口,卻統統成了一滴驀然滑落的淚。


    輕盈而矯健,熱淚衝破眼眶,洶湧而出。


    “小魚女神別哭啊!”


    “別哭小魚女神!小魚女神最棒!”


    ……


    從未有過這種體驗,竟有一日,所有人都心係著她的喜怒哀樂。顧小魚不想哭,熱淚卻不可自抑。老餘笑著伸手,擦幹了她臉上的淚:“好孩子,去吧,有他等著你。”


    前麵還有人等著她,她不該止步於此。


    話畢,老餘再不多說,千唿萬喚中唐小炮牽起她的手,帶她再次踏上征途。


    兩邊閃光燈連綿不絕。這條路比她想象中的更漫長,也更閃耀。紅地毯依然蔓延,不知蔓延至何處,但一步步地向前,顧小魚總算是有點明白了。


    從出生遇到父母,八歲遇到唐小炮和餘警官……這條紅地毯不是別的,而是她的人生軌跡啊!


    這條路她雖然陌生,卻也再熟悉不過。熟悉到初次踏上時這條路的迷惘和彷徨終於在行進的過程中漸漸化為平常,即便下一個路口究竟會遇到誰她還一無所知,她卻在期待著,這一條不歸路上隱藏的無限可能性。


    縱使二十四歲不到的年紀,她還不太懂所謂的人生究竟是什麽,但她卻對未來,頭一次,產生了無限的期待。


    顧小魚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踏著紅毯,聽著歡唿聲。


    愈發臨近轉彎處,耳畔聲響越是顯著。海洋酒吧經典曲目熱情上演,主唱小魚不在,換了圍觀群眾和聲演繹。


    轉過下一個彎道,周邊陌生的麵孔忽然發生了變化。


    周媛媛和李赫就在旁邊的人群裏,兩人見她,均是喜笑顏開。而兩人身後,“小魚全球後援會”的橫幅一溜兒拉出了二十四條,放眼望去,紅毯兩旁盡是穿著她後援會製服的歌迷們。口號整齊劃一,歡唿聲沸反盈天。


    楊老板靜立其中,見她出現,笑著迎上前:“要是沒有了你這條‘小魚’,海洋就是一汪死水。小魚啊,夢想還是要有,萬一就實現了呢?”


    楊老板所言在理。這一路走來,她有了父母,有了朋友,有了信仰……她當然還得有夢想了。


    試問沒有夢想的小魚,跟鹹魚又有什麽區別?


    顧小魚微微一怔,隨即啞然失笑。


    “小魚女神!”兩邊尚且高唿著她的名字。從一開始的無人問津到如今的沸反盈天,這一步步翻山越嶺,她走的有多艱難,又有多堅定。


    顧小魚隻有笑。


    她有很多話想說,可站在這條紅毯上,她卻什麽也說不出口。千言萬語到嘴邊,隻化為一聲如釋重負的笑。


    不知該如何形容這種感受,即便這一路風狂雨驟,可叫她重走一遭,她摸著良心一步步趟過湍急的河流,她竟絲毫也不後悔。


    師父說的對,她選擇了命運的同時,何不是命運在選擇她呢?她既然無悔,她就該知道,這條不歸路,無論別人如何選擇,她顧小魚都一定要去賭一賭。


    沒有了夢想的顧小魚,與鹹魚別無二致。而她致力於成為一條暢遊星辰大海的小魚,所以她不可以沒有夢想。


    “放心吧楊老板,”顧小魚說,喉頭再次哽咽,但握緊了手裏的聘書,她終是笑著說下了答案,“我不會放棄的,我還會繼續努力。”


    似是響應著她的堅決,人群裏不知是誰帶頭又喊了一聲“小魚女神加油”,破天的唿喊聲頓時此起彼伏。她還不是個正經明星,卻在不知不覺間,已成了蓉城的超級巨星。


    楊老板微笑示意,退開一步路,揚手,示意她繼續向前。


    紅毯一直向前蔓延,無窮盡地蔓延著。轉過下一個彎,喵哥陸開心西裝革履,麵對她兩,微笑以待。


    如果說這條紅地毯就是她一生前進的道路,那麽有關未來,顧小魚業已了然。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她無法逃避亦難以抗衡。畢竟逃不過的、躲不掉的、無能為力的、撕心裂肺的……這一切唉聲歎氣啼笑皆非,才叫做人生啊!


    顧小魚舒了口氣,握緊了唐小炮的手,大步向前。


    “嗨,喵哥,久等了。”


    “還好,也不算太久,”陸開心招唿著,一邊說,一邊向她伸出了手,“小魚,認識你很高興,但是很抱歉,我能出現在這裏,不言而喻……”


    “恩,我知道的,”顧小魚點頭。沒等陸開心點名,已將唐小炮的手送了過去。


    這一路往前走,這一路不迴頭。心頭始終纏繞著的些許思路,在看到喵哥一刹那,統統化作了然。


    顧小魚終於明白臨行前爸媽一番話的深意。


    人生可以結伴,靈魂卻隻能獨行。沒有人能與她走完她的朝聖路,這條路,隻有她才可以遠航;路上的難關,隻能她自己去闖。而獨立和堅強,是她此生必備的能力。


    落紅豈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罷了。


    仔細迴想著爸媽的一番告誡,顧小魚心裏隻有坦然。她知道唐小炮還會陪伴她,所以即便此刻鬆開她的手,顧小魚也不再畏懼,她有的隻是祝福:“喵哥,我就把我的炮炮交給你了,你可別欺負她,不然,我要找你麻煩的!”


    “當然了,”陸開心承諾道,“我要是對不起她一丁半點,你盡可來找我麻煩。”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你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說出去的話,可沒有反悔的機會。”


    “絕不反悔,”喵哥信誓旦旦,“把小炮交給我,你就放心吧小魚。”


    顧小魚點頭:“好。”


    地下戀情持續了整整五年,而後喵哥才終於得到考核的機會,通過考驗,成了唐家的女婿。五年時間不長也不短,但在人最為寶貴的五年青春裏始終如一卻難能可貴。


    這些年裏喵哥怎樣待唐小炮,顧小魚都看在眼裏、記在心上。


    她明裏不說,暗裏卻已觀察了他整整五年。五年時間她才得出一個結論。假若喵哥真有一丁半點的“不好”,顧小魚絕不會在風口浪尖上幫忙頂住唐家父母的壓力,她之所以肯這樣做,誠然是因為喵哥著實是一個值得托付終身的對象。


    喵哥可以帶給唐小炮幸福。


    隻要唐小炮幸福,哪怕前提是要她把唐小炮交出去,顧小魚也沒有一點猶豫。


    “你兩要好好的,”顧小魚鬆了手。


    唐小炮還戀戀不舍,死死地拽住了她胳膊,再三強調:“小魚寶寶,我們還是在一起的!”


    “我們當然在一起了,”顧小魚失笑,心情不曾有一刻能比此刻更坦然,“你別胡思亂想了炮炮。你跟喵哥要好好的,別三天兩頭上房揭瓦。”


    “那你……”


    “我沒關係,”顧小魚抿唇。


    盡管向前的每一步她都踏得感慨萬千,但重走這一遭,重新體驗這些年的每一次跌宕起伏,重新認識命運饋贈於她的每一個人與事,她卻不再懼怕這一條沒有盡頭的紅地毯——盡管每一個轉角都有一次動蕩的轉折,盡管她已不再握著誰的手,盡管還存在著數不清的“盡管”,顧小魚也越走越坦蕩。


    正當經曆時的坎坷,事後迴首一如過眼雲煙。八歲,十八歲,二十歲……下一個轉角會遇到誰?她不懼怕,她滿是期待。


    紅地毯一直向前延伸,不斷向前。伴著歡唿雀躍,伴著星光璀璨,她轉過下一個轉角,視野忽然開闊,仿古的建築立牌紛置左右,熟悉的情景終於映入眼中。


    大戰公告牌前不少人聚集,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身著遊戲中的裝扮。


    丐幫裏飛康、純陽羊習習、唐門追命箭、少林狗哥、五毒蘇櫻雪……諸多熟悉的麵孔齊聚眼前。


    顧小魚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她已料到這裏一定會發生些什麽,因為那一日她便是在這樣的成都府前,遇見了她二十三歲,命中注定的那個他;因為她一路走來的這條路此刻必須畫上一個完美的休止符號,因為另一條康莊大道需要從這裏起航。


    一路向前,每一次轉彎她都滿心怦然。而走到這裏,人生中最大的一處轉折點上,胸膛裏急促而不安的心跳反而趨於了平和。


    顧小魚深舒了一口氣,正欲上前,前方密集的人群裏卻忽然讓出了一條路。


    極目盡頭,那一日無比落魄卻始終傲如鬆柏的小軍爺,穿著一身威風凜凜的定國門派套,越過茫茫人海,大步流星,向她踏風而來。


    “犀利天策,走位風騷,意識超前,控製力強,輸出恐怖,能上各種網絡工具,怕延遲可直接接受電話指揮,電話通知後20秒內上線。”


    他邊走邊說,沉穩動聽的男聲從麥克風裏傳出,用最直接的方式向所有人宣告。


    前麵幾幕都叫她不忍淚眼婆娑,這一幕出現,卻叫顧小魚啞然失笑。


    她想過千百種開口的方式,唯獨想不到初次見麵時小軍爺“魚白”複製的那篇叫她啼笑皆非卻目不轉睛的廣告,他江喻白今天居然當著所有人的麵,一板一眼地情景再現。


    “身體強壯能連戰一百場不休息,語音指揮五小時不喝水。聖鬥策中的戰鬥策,全職業認識深刻,熟練掌握各種戰術理論,認真學習過《pvp基礎理論與數據分析》《論簽收與反先手》《全職業鎮派大全》《各種組合關係分析》《競技場天策論》等pvp專業書籍。”


    萬眾矚目中,就聽他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


    顧小魚快笑死了,偏偏“魚白”軍爺還能肅然不改,一本正經地接著往下說。


    “魂鬥羅一命通關,拳皇單手無限連,dota職業戰隊核心隊員,雖愛死專業甩阻,掃雷12秒最高難度通關,lol絕對不坑爹,擁有趙信1v5拯救世界的能力,門口已埋地雷無人拜訪,泡麵礦泉水已經備好,家人不支持打競技場已斷絕關係,女友不支持已分手,有自用電源專用網絡防斷電斷網,現求一競技場隊伍。”


    江喻白立在她麵前,皺了皺眉。


    搞這麽大陣仗,他跑來求競技場組隊?顧小魚真的要笑死了:“你幹嘛呀,不早是你競技場隊友了嗎。”


    閃光燈打在她臉上,於心坦蕩的一番話,欲出口,卻不由得叫她臉熱。


    顧小魚埋了頭,沉默了片刻,小聲低喃:“策藏一生不分手呢。”


    她不想叫別人知道,這話卻還是通過他身上的麥克風傳了出去。遠處的大屏幕上,蓉城新聞在線直播著她窘迫的模樣,她發紅的臉,含羞的一句低喃……


    所有人都在笑,江喻白也笑了,笑著捏了捏她的臉:“太緊張,說錯台詞了。”


    沒多解釋,他突然轉身,一切重新上演。


    “蓉城刑警,兩杠兩星,能打能抗,任勞任怨。能上各種網絡工具,怕失聯可接受電話指揮,除緊急情況,電話通知後一分鍾內必上線。”


    “身體強壯能連戰十人不休息,語音通話五日夜不覺累。刑警中的戰鬥警,全職業認識深刻,熟練掌握各種戰術理論,認真學習過《好老公基礎理論與數據分析》《耙耳朵鎮派大全》《各種婚姻關係分析》《男人的婚姻論》等專業書籍。”


    “黃賭毒樣樣不沾染,煙酒茶沾染不沉迷;無不良嗜好,有規律作息;情史空白,家風端正,年紀適中,心誌堅定,現尋一愛侶攜手一生。”


    他停了腳步,立在她麵前,一件一件地脫掉鎧甲。


    一身合體的警服驟然顯露,他從肩章裏摸出戒指,牽起她的手,單膝跪地。


    沒有浪漫的玫瑰,沒有耀眼的鑽石,隻有一顆亙古流傳的瑪瑙戒指。款式古樸,不知道經過了多少代人的手如今才完整地流傳到他的手上。


    他給的不是浪漫,他從不承諾浪漫,他要給,就要給一生。


    江喻白道:“顧小魚小姐,你願意嫁給我嗎?”


    顧小魚一愣。


    早已料想到他要說什麽,可親耳所聞,震撼卻仍如響雷,貫徹心扉。


    生死線上走過一遭,她的心早已皈依平靜,再不奢望片刻浮華。顧小魚沒想到,可她早該想到,江喻白不會虧待她,別人有的,他江喻白的媳婦兒都得有。


    心裏已不是一個“感動”就可以形容,她心裏有一把火,火有燎原之勢,卻燒得她如沐春風。


    “……不已經是你媳婦兒了嗎?”顧小魚嘀咕著。


    江喻白抿唇:“我是說,就是死了也要把名字刻在一起的那種媳婦兒。”


    一石激起千層浪,江喻白話畢,全場皆是嘩然!


    警察這職業固然危險,但哪有他這樣,在求婚的時候都這般直白的人呢?裏飛康急得直跳腳,林深也嘖嘖稱不是。所有人都在說他不對,他江喻白真不該在婚禮上說喪氣話。隻有顧小魚緘默,隻有她心裏清楚江喻白話中深意。


    這話本就不是在說他的職業,而是說前不久的那場災難,說的她。


    一如他所言那般,生病了是他媳婦兒,落魄了是他媳婦兒,就是有朝一日生死相隔,顧小魚這輩子都是他江喻白的媳婦兒。


    不是他態度強硬,而是世界這麽大,能遇上一個彼此喜歡想要過一輩子的,實在不容易。過去的他來不及參與,可未來的,他一定要風雨以共,趕也趕不走。


    顧小魚還能怎麽說?


    兩行清淚驀的滾落。“啪嗒”一聲,潤濕了他粗糙的手指,以及捧起的那一枚古樸的戒指。


    鋪天蓋地的鏡頭往她身上落,顧小魚胡亂擦著眼淚:“都怪你,你都把我寵壞了,我以前沒這麽嬌氣的……”


    “嬌氣就嬌氣,”江喻白淡然失笑,“我媳婦兒怎麽樣都好。”


    說著,他忽然便起了身。惹得全場又是一陣嘩然,他卻充耳不聞,隻顧把人圈進懷裏,耳鬢廝磨。


    “是不是我小媳婦兒,恩?”江喻白啟口。語氣霸道又蠻橫,哪裏是在問?字裏行間都是脅迫。


    顧小魚從不是個委曲求全的性子,不愛做的事就算刀架上脖子,也絕不會低頭。偏偏這沉穩的男低音入耳,她一點沒覺得委屈,反而要命的喜歡。


    身體裏早已有萬千個聲音答複了他千萬次——她就是他家小媳婦兒,一輩子都要當他的小媳婦兒,她一輩子都要跟他在一起,哪怕有朝一日生死相隔,她也要刻在他的墓碑上,明明白白地寫上是他江喻白的小媳婦兒。


    眼淚簌簌地落,她有一肚子話想說,可麵對鏡頭麵對他,即便催促聲驚天動地,顧小魚也一句話都說不出。


    相顧無言,她始終沉默。


    別人不懂她的脾性,但他江喻白的媳婦兒,江隊長怎麽會不懂?


    江喻白輕哼了一聲,唇角一抿,在她唇上落下了萬眾矚目的一個吻:“顧複之恩、兩小無猜、情同魚水,江枯石爛、不言而喻……傻媳婦兒,到我這裏,就隻剩下白頭偕老了。”


    顧小魚點頭,鼻涕眼淚全蹭在他筆挺的製服上:“……這輩子白頭偕老了,那下輩子呢?”


    她知道她這話說得有多驚世駭俗。可顧小魚管不了這麽多了。她愛上了一個人,經曆了太多事,她已經誰也看不見,眼裏隻能容下一個人,這個人就是她的全世界。


    就像魚兒離不開江水,她離不開他。


    “下輩子呢,”顧小魚追問。


    眼淚簌簌地下落,滴在他胸膛上。江喻白猛地一顫,黑眸裏亮起一絲不可捉摸的光:“乖寶寶,下輩子也願意跟我好?”


    他還有些不可置信,但這難道還用說?她支離破碎的一顆心隻被他一人視作珍寶,她也隻願意為他一人怦然心動,不顧一切。


    一輩子太短,朝夕爭不夠。顧小魚不假思索:“下下輩子也要跟你好!”


    含羞的話隻有她才這般坦誠。鏡頭圍著她閃耀,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沒有一點反悔的餘地。


    可她說了就是說了,她不願意離開江水,這輩子不願意,下輩子也不願意,即便問她一百萬次,她的答案也始終如一。


    四周竟是哄笑。歡唿聲沸反盈天。


    “這傻媳婦兒,”江喻白靜默了片刻,終於悶聲失笑。


    一輩子太短,朝夕爭不夠,所以何必費盡心力,隻爭這一生朝夕?


    江喻白沉聲啟口,字句鏗鏘:“這輩子白頭偕老,下輩子比翼□□,下下輩子舉案齊眉……小魚,乖寶寶,生生世世都當我媳婦兒好不好?”


    ……


    別人求婚求一生,他求婚,竟是求生生世世。


    四周又是嘩然,永遠是嘩然。不過這跟他們又有什麽關係呢?


    一輩子太短,朝夕已爭不夠。如此良辰美景,又有誰還會選擇浪費光陰,去理會身後說不清道不明的眼光?


    沒有誰。


    她眼裏隻能裝下一個人,這個人才是她的全世界。


    顧小魚點頭。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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