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忽然陷入沉默。


    顧小魚話畢,起初和睦的家庭聚餐突然之間就變了味道。


    一聽她說“男朋友”三個字,顧爸爸頓時板起了臉色,陰沉沉的,瞧著怪嚇人的。


    說他是怒了,他又沒做出什麽發怒的舉動;說他不是怒了,可這臉色擺在麵前,確實是不高興了……冥思苦想也實在拿捏不準爸爸的想法,顧小魚沒敢貿然說下去,心裏“咯噔”一下,實在忐忑。


    對話戛然而止,屋子裏忽然靜了,一片死寂的靜謐直叫人心裏發毛。


    顧媽媽沒插嘴,安安靜靜地吃著被老公擱置一邊的芒果沙拉。


    顧小魚不敢開口。頭一次正式給家裏人介紹她男朋友,沒經驗爸媽能有什麽反應,心裏莫名地慌著。


    明明沒什麽好怕的,可她就是緊張,還有些不知所措的尷尬。心裏砰砰亂跳,像揣著七八百隻不聽話的兔子一樣,忐忑難安。


    等待了良久,久到顧媽媽就快吃完一份芒果沙拉。顧爸爸方才清了幾聲嗓子,確認吞下肚的芒果是吐不出來了,喝了口茶漱了漱口,悶著聲問:“聽貝貝說,還是個警察?”


    “恩,”顧小魚老實承認。


    爸爸的態度她拿捏不準,便偷偷瞥了瞥媽媽的臉色。顧媽媽雲淡風輕地對她呶了呶嘴,示意她繼續往下說。顧小魚如蒙大赦,總算鬆了口氣,一五一十地交代起兩個人相識的過程。


    “我不是在玩一個遊戲嗎,”顧小魚道,“我跟二白是在那個遊戲裏認識的。”


    她一開口就駭世驚俗,交往對象是網戀認識的。縱使爸媽都見慣了大場麵,聽到這話,卻還是不約而同地微微瞪了眼。


    顧小魚也管不了那麽多了,壯著膽子往下講,講她怎麽意外認識了兵甲榜排行第一的真男神、浩氣盟第一大幫盛世的老大“喻白”,講這男人一張口就喊“媳婦兒”,護短護得沒奈何,搞得她受寵若驚,稀裏糊塗就入了道,講她是怎麽對網絡背後的江喻白江隊長漸漸生了好感,又是怎麽對他一步步動了真心……


    說了一大通,嘴都說幹了,顧小魚終於停下來,小心翼翼地看了二老一眼。


    她滿心以為爸媽的關注重點是“網戀”,這下免不了要挨一通有關網戀教育的批評了,卻見顧爸爸沉默了片刻,抬頭輕描淡寫地提了一句:“老婆,貝貝跟小陸也是網上認識的吧?”


    唐顧兩家私交極好,唐小炮算顧家半個女兒,她帶陸開心迴家的事情顧爸爸顧媽媽自然是知道的。


    但顧小魚不懂爸爸好端端的,怎麽突然提起了小炮,就見顧媽媽輕鬆地點著頭,應和著:“對啊,上次我們不是還開導貝貝她爸嘛。”


    顧爸爸聞言一笑。


    笑得顧小魚愈是一頭霧水。


    “……你們在說什麽呀?”顧小魚忍不住問。


    顧媽媽溫柔地牽起她的手:“在說,前段時間貝貝不是帶小陸迴來,一來就說要結婚。你幹爹幹媽死活不同意,說網上認識的人不靠譜。”


    但網上認識的人究竟有什麽不靠譜的呢?


    顧媽媽笑道:“貝貝她媽多慮了。網戀怎麽了,網戀還不就跟我們那時候會筆友一樣嗎,我們那時候還不就跟筆友見麵結婚啊。瞧瞧我跟你爸,我跟你爸就是筆友,天南地北的隻靠寫信溝通,後來見了麵,見了麵還不就跟寫信的時候一樣,信裏就夠合拍了,見了麵更合拍,立馬就結了婚……這麽多年過去了,我們不照樣好好的——”


    說到跟顧爸爸完美的婚姻現狀,媽媽的自豪溢於言表。


    “你幹爹幹媽不這麽想,我們開導了很久才同意見見小陸,”媽媽解釋道,話末,還多說一句,“你們現在這些年輕人擔心這擔心那就有夠奇怪了,貝貝她媽也是,孩子們的事情添什麽亂,我們那時候不潮流多了……”


    顧小魚:“……”


    不愧是學設計的媽媽,經商的爸爸。二三十年前就搞出了跟筆友結婚這一茬,那還真是有點潮流。


    細思極恐。


    他們何止是潮流,簡直是潮流得驚世駭俗——年代再往前推點兒,像她爸媽這樣的妥妥要被抓去浸豬籠了!


    生在那個年代,做出這麽潮流的事,該是多麽勇氣可嘉。顧小魚佩服得五體投地。再次小心地觀察爸媽的表情,說起那段過往,兩人均是和顏悅色。


    她膽戰心驚了半宿,搞了半天爸媽全然不在意。顧小魚這下是徹底鬆了口氣。


    看樣子,爸媽是不會計較網戀的事情了。既然爸爸提到江喻白是個警察,顧小魚便順著繼續往下說:“爸爸你知道蓉城那個‘白色曙光’嗎?”


    “白色曙光?”顧爸爸皺了眉,“怎麽了。”


    “那個就是二白帶的隊。”


    “白色曙光”這名字就隻是顧小魚不熟罷了。


    像她這般年紀的年輕人注意力一向投諸於網絡而非電視。即便偶爾看電視,也更趨向tv和幾個綜藝節目做的不錯的衛視台。


    蓉城衛視在諸多衛視台中知名度不高,顧小魚極少關注。而對於唐爸爸唐媽媽這年紀的而言,對綜藝節目興趣不大,倒是對身邊事關心良多。


    兩家爸媽一個年紀,還是知心好友。同樣的道理對顧爸爸顧媽媽而言,當然也能適用。


    常看蓉城電視台的都知道這支赫赫有名的特色警隊,顧小魚不知道,顧爸爸顧媽媽卻有耳聞。


    “那是小江帶的?”顧媽媽大吃一驚,但很快迴複了神色,問著,“小江多大了,當上刑警隊的大隊長,得三十好幾了吧?”


    顧小魚搖頭,說到自己家二白,自然得意起來:“沒有。他二十五當上大隊長,現在二十七,翻年也才二十八。就大我四歲。”


    “二十五歲就當上大隊長?”顧媽媽真嚇到了。


    顧爸爸雖然不說,皺著的眉頭也舒展開,眼睛微微瞪著,一臉的不可思議。


    “恩,”顧小魚抿唇,瞧著爸媽這反應,莫名便有些得意起來了,“具體的我也不知道,這些東西我不問他的。”


    他的職業不便解釋,但有關兩人相處的故事,有關他的工作,顧小魚可以說。


    說起第一次見麵,那個威風挺拔帥得一塌糊塗的特警隊長,偏偏一眼瞧著她頓時柔和了目光,溫順得直像是忠誠的犬,叫她心裏不自禁地軟,但頭一偏,對象一換,提靴前行,他又成了一匹孤傲的狼,是尖刀利刃狠狠地往敵人身上紮,威武正義,帥氣逼人;


    說起第一次約會,江隊長要帶她去參加單位上的運動會,她生病爽約,人家一句責怪沒有,二話不說,大冷的天立馬跑來送藥,就隻是見了一麵而已,或許一麵就夠了,認了她當媳婦兒就掏心掏肺地對她好;


    說起第二次約會,她精心打扮一番,卻不幸趕上江特警出臨時任務,又給泡了湯。工作嘛,她不以為意,江隊長卻耿耿於懷,甚至還把小炮當成了情敵,狠狠地翻了醋壇子;


    說起江喻白,顧小魚滿臉笑意,實在有太多的話可以說。


    說起她吉他丟了,衝他撒個嬌而已,他卻上了心,工作忙得焦頭爛額還不忘抽空給她找吉他。把她感動得一塌糊塗,他自個兒卻沒那迴事似得,壓根沒想他付出了多少,滿心念著他莫須有的“虧欠”,想她不要被別的男人拐走了,想她不要甩了他……


    顧小魚自個兒都說樂了,在爸媽麵前也一樣地抿了唇,甜甜地笑。


    顧爸爸顧媽媽都不打斷她,靜靜地聽她說,溫柔地看她樂。卻見顧小魚唇角一緊,頓時收斂了笑意,神色黯然。


    說起那次去找吉他,顧小魚就有點笑不出來了。


    那一次她明確地感受到江喻白有多在意她,也就是那時候,她方才第一次聽說,第一次了解以前的故事,有關於江喻白的種種——


    刑警四大隊的大隊長李雲親口告訴她,江喻白是警界不可多得的人才,上麵要留他,發了瘋的想留下他。卻沒有人能夠留下他,除了她。


    顧小魚抿了抿唇,沒再往下說,臉上驀然發了燙。趕緊低頭吃了口芒果沙拉,涼涼的果味順著喉嚨一路下滑,卻到底把她耳朵都引燃。


    “別急,寶寶你慢慢說,”顧媽媽以為她著急,寬慰道。


    顧小魚順著台階下了,多吃了幾口涼涼的芒果,繼續往下說。


    說到李赫的婚禮上,江喻白主動提到他在刑警隊的過往。還有隨後那段不太愉快的對峙,他的袒護和偏移。


    其實江隊長的態度自始至終都是清楚明白的:隻要顧小魚開口問,他絕不會隱瞞。卻是顧小魚不想問罷了,不是不愛他所以不在意他的過往,而是愛他所以才不想揭開傷疤,讓他再痛一次。


    若你真正地愛一個人,你便會切身體味到,愛是被蒙上了眼睛,而打開了心窗。


    喜歡才是索取,而愛,愛是傾其一切的奉獻。


    愛不求迴報。愛從不。


    就好像顧小魚提過很多次她被拐賣過的事,而江喻白從未問過她前因後果,隻喜歡告訴她寬慰她“沒事”“不怕”一樣。餘盼的死隱含了一些不為人知的故事,顧小魚不想問他前因後果,隻想告訴他寬慰他“加油”。


    說到最後,顧小魚鄭重地把前天江喻白說給她的事情一個字不差的講給了爸媽聽。


    他離家從警的經曆,看似叛逆,卻昭示著這男孩誌當高遠的品格;他毅然調職的過往,看似愚蠢,卻涵蓋著這男人沉穩堅韌的本性。


    “……我覺得他挺不容易的,”顧小魚總結道,“這些話他應該沒有告訴別人,我見過一些他身邊的人,那些人似乎都不太理解他,總是勸他迴去他的榮耀裏。”


    但江喻白沒有迴去,無論別人怎麽勸。


    江喻白沒有迴去。他真的不必迴去。


    甚至連解釋都無需,解釋永遠是徒勞。麵對一群並非發自內心地理解、在意你的人,你給出再多的解釋,他們也隻會想出更多的法子來說服你。


    何必解釋?不必解釋。


    說起這件事,心裏隱隱發了沉,又隱隱地有些發酸。顧小魚舒了口氣。


    這些話說給別人聽,可別指望別人不會當它是笑話。


    現在社會就這樣,道德早已不是衡量人格優劣的標準。大多數時候,擁有道德,反而成了一件可恥到足以令人發笑的事情一樣。本末倒置至此,竟而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這些話說給別人聽,可千萬別指望別人不會當它是笑話。


    但顧小魚知道,她爸媽不會這樣。


    江喻白的選擇,顧小魚能接受理解。既然她能接受理解,她就有充分的理由相信,這樣教她做人的顧爸爸顧媽媽也能接受理解。


    事實證明顧小魚想的沒錯。一番話說下來,江隊長並非一般人,爸媽了然於心。


    屋子裏忽然又沉默下來。


    顧爸爸點了根煙抽,盯著桌麵,神情凝重。


    顧小魚以為爸爸要說什麽,便停了話,等了等。


    久久地等候,卻未能等到爸爸開口,倒是對麵的媽媽問起她:“寶寶,這麽優秀的人,你兩在一塊兒有壓力嗎?”


    壓力。顧小魚微微一愣。仔細琢磨了一下,驀然想起江隊長那茂騰騰的一鍋,“噗”的一聲,頓時就樂了。


    “沒什麽壓力,他在外麵是個指點江山的將軍,可在我麵前也就是個任我差遣的小兵而已。”顧小魚開口,一說就笑:“媽媽你不知道,二白他不會煮飯,我上次生病他過來照顧我……哈哈哈哈他好蠢,都能把粥煮成幹飯,還夾生呢!”


    顧媽媽一聽也樂,樂著樂著便問:“那小江一個人在蓉城,平時哪兒吃飯?”


    “大概是他們隊裏吧。”


    “那大鍋飯,能好吃嗎?”


    顧小魚搖頭。大鍋飯當然不好吃了,就她而言,她最討厭吃食堂了。


    可她不愛吃食堂,大可不必吃,跑迴家吃飯或者蹭蹭唐小炮的,妥妥就給解決了。但江喻白卻與她迥乎不同,他獨自一人來蓉城闖蕩,一闖就是十來年。十來年裏身邊都沒人照顧他,也不知道都是在哪兒風餐露宿,吃了上頓沒下頓的。


    女人的心都是水做的,軟。這種話不能去聽,聽了也不能去想,一想就得心疼。


    顧媽媽輕輕蹙了眉。可憐天下父母心,同是為人父母,聽著別人的孩子受苦,媽媽心裏不是那麽的好受。


    顧小魚心裏就更加不是滋味了。


    這個男人固然是鋼鐵,可他畢竟也是血肉之軀呀——


    顧小魚深吸了一口氣,熱血湧到嗓子眼,不吐不快。


    “媽媽,我以前總覺得,二白他那麽優秀,為什麽會喜歡我呢?我沒那麽柔弱,也不太會撒嬌,性格不算差,但也絕對說不上好……有時候固執起來,明知道又得傷害別人了,可我就是改不了。”


    “現在知道了?”媽媽問。


    “恩,知道了,”顧小魚點頭,“我可能不是最優秀的,但我或許是最理解他的。”


    或許比或許更多,她是真的能理解這個男人的一切選擇。不僅是理解,她是打心底地認同他,盡管還不是一家人,可已經有一種深以他為豪的感受縈繞心頭。


    年少時總以為衝動就是愛情的模樣,可年長了才知道,真正的愛情,哪一個,最後沒有歸結於甘於沉澱的給予和忍讓?


    顧小魚坦然道:“媽媽,我沒有刻意去想過什麽,可我知道,我想為他變成更好的人。”


    ***


    有些話平時不太容易說出口,但在父母麵前,所有的心思都百無禁忌。


    她感概頗多,聞言至此,顧爸爸顧媽媽感概也不少。


    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愛”與“真愛”迥乎不同。一段成熟的愛,該叫人成長,而不是墮落。所以自家女兒能在這個年紀說出這種話,就已經表明,她或許是真的遇上了一段愛情,有了一定的成長。


    至於未來兩個孩子該如何相處,全然不需要媽媽去教爸爸去問。


    衝動是愛情,甘於沉澱的給予和忍讓也是愛情。這沒錯。她願意放下身段地去嗬護一段感情,她已經有了成長。


    甚至不用細問對麵是個怎樣的人,就能想象得到,一個能讓她變得成熟、堅強而不泯初心的男人,再不濟,能不濟到哪裏去?


    何況江隊長的成績明明白白地擺在眼前。這準女婿怎麽樣,老一輩又不傻。


    爸爸不開口,眉心緊皺,手上的煙一口口的往嘴裏送,神色凝重,卻不是不高興的樣子。


    “老顧啊,我們寶寶越來越懂事了,真的到了要嫁人的年紀了,”顧媽媽玩笑了一句,問起,“寶寶,你跟小江發展到哪一步了?”


    顧小魚沉默了片刻,沒有告知兩人正式交往僅僅一個月的事,抬頭坦然道:“要是你們不反對的話……我想跟他結婚。”


    誰也沒想到她會這麽直截了當,甚至是有一點“衝動”。


    顧媽媽愣住了,顧爸爸被煙嗆得直咳嗽,好不容易緩過勁兒,對著空氣一陣吹胡子瞪眼,怒哼一聲,二話沒說,黑著臉進了屋。


    先前還好好的,隻一句話的功夫,風雲突變。


    “……爸爸怎麽了?”


    顧媽媽笑了,摸了摸她的頭:“你爸爸的白菜被小江拱了,他不高興。”


    顧小魚會意,忍俊不禁:“爸爸沒事吧?”


    “沒事,自己家辛辛苦苦養大的女兒一朝就讓外麵的毛頭小子給拐走了,他一時想不開。等過段時間就好了,人越老越像個小孩子,”顧媽媽道,不緊不慢地收拾著餐桌,示意她,“你要是實在不放心,去屋裏撒個嬌,哄哄你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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