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了。


    我已經瘋了。


    闕漊怔怔望著眼前因他的瘋狂而變得一片狼藉的畫室,眼眶通紅,滿臉淚痕。男子的麵容之上是憔悴至極的脆弱,那唯一承載著他僅剩的理智的弦,也不堪重負到了極致,恍若再有一絲一毫震顫便會立即徹底崩斷。


    這麽多年的心血,就這麽一會兒,全部都毀在了他的手中。


    一切都毀了。


    男子突然笑了,笑得極其悲切而又絕望。他崩潰地癱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而後緊緊蜷縮起來,仿佛隻有這樣,才能讓他不再受到這個世界尖銳而又惡意的傷害。


    他的心髒急速地跳著,已經不知過了多久,闕漊一直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心跳聲。胸腔裏還不停歇地,發緊得痛揪著。隨著時間過去,反而愈演愈烈,讓他無法安睡,無法吃飯,無法休息,無法專注,甚至似是接近於——無法唿吸。


    每分每秒,都是極度痛苦的煎熬。


    如果這是噩夢的話,快點讓我醒來吧。


    ——我已經承受不住了。


    即便闕漊的心裏是這麽畏縮卑微地請求著,但是他又明了地知道,一切還未結束。


    他已深陷在這張痛苦的巨網裏。


    絕望隻會無盡蔓延,直至將他徹底拆之入腹。


    闕漊深吸了一口氣,卻依舊如同窒息般,胸腔裏溢滿了冰冷的空虛和恐懼。他從地磚上爬起來,如同行屍走肉般走到了客廳裏。他的手不受控製地發顫著將家裏的電話線連了起來,而後不敢遲疑片刻地立刻拿起座機撥打出熟悉的號碼。


    一遍……兩遍……三遍……四遍……


    闕漊不死心地,一定要撥通這個號碼。


    他的手越發顫抖著,頭昏腦脹,恍似在拚命抓緊著最後一絲挽救他的希望。


    [闕漊,我不是和你說了,我最近特別忙嗎你可不可以這幾天,安靜點,不要找我。]


    電話那頭不耐煩的男聲從耳畔傳來,帶著明顯得不加掩飾的敷衍和急躁。


    闕漊一愣,明明他的心髒一直處於緊揪著的狀態,當他以為已然無法承受的時候,卻還可以更加無止境得疼痛著。男人空洞的雙眼望著那最後一幅完好無損的畫架上的一個年輕男人的畫像,此時那無比熟悉的臉竟然是如此的陌生。


    “是這幾天不要找你,還是以後都不要找你了。”


    闕漊恍若也是第一次聽到,原來他自己的聲音竟也是可以這般冰冷。


    [小漊,我知道那件事和你無關,但是我,實在不方便出麵幫你。你先好好歇著,等過一個月兩個月,也就沒人記得了,到時候我會再想辦法托人幫你解釋清楚的。]


    電話那頭的聲音軟和了下來些,是很好聽的年輕男子的聲音,充滿著牽引人心緒的磁性,然而對於闕漊來說,卻是字字如尖刀利刃般刺穿闕漊的胸腔,無盡的壓抑延成無際的痛苦。


    [小漊,不是什麽大事,你別太擔心。我會給賬上先轉一筆錢,你自己先休息個半年,你去其他城市給自己放假也行,你心放寬點,我知道這不是你的錯。]


    不是我的錯。


    卻什麽都要由我來承擔嗎。


    “那你呢。”


    [我當然要工作,闕漊你知道,這次機會對我非常重要。如果今年沒有其他變故的話,明年等我畢業後我就可以去岐雲衛視,成為最年輕的新聞主播了。]


    [闕漊,你知道這次機會對我多重要的。]


    他的聲音在此時格外嚴肅,在誘導著亦或是逼問出一個他想要的迴答。


    “我知道了。”


    闕漊依舊如同從前那般,說出了男人想聽的話,一切永遠都在那個人的掌控之中。然而闕漊卻清晰地感覺到在這一刻,有什麽,在他的身體裏,大腦裏,胸腔裏,徹底毀滅了。


    [我現在還在忙,闕漊,我……]


    [小林啊,你怎麽還在打電話,快,進去給領導敬杯酒啊!不要扭扭捏捏的,喝不起酒啊!]


    [知道了,眉姐,我來了來了。]


    電話突然被掛斷了。


    就連一句以後再和你談都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忙了,所以沒能來得及說出。


    闕漊的雙手還是顫抖的,根本止不住的,如同他的心髒的悸顫。


    他僵硬地將電話放在耳邊,聽了許久那如同他心跳迅疾頻率的忙音,恍若聽到了世界聲聲崩壞到支離破碎的聲音。


    過了許久,他終於撥通了另一個電話。


    不出乎意料的,那個人也沒接。


    闕漊的神智徹底被摧毀般,將座機猛地拔出電話線,然後瘋了似得用力摔在地上。塑料和地磚發出的相撞聲,都如同世界炸裂般的轟鳴。而後男人抓著淩亂的頭發,從沙發上跪倒在地上,弓著脊背顫抖,都無法直起身子,淚水停不住地奪眶而出。


    我到底都是為了誰!


    這麽多年,我都是為了誰才這麽辛苦地活著!這就是迴報嗎!


    你們就這樣對我!你們怎麽可以!想不要了,就可以這樣像個礙眼的垃圾一樣,丟了再也不見。任由他被所有人輕蔑踐踏,也是理所應當。


    闕漊覺得,這些年來,他活得真像個笑話。


    這個笑話,最後變成了一個滑稽的鬧劇。


    浸滿了這個世界的醜惡和肮髒。


    闕漊拿起了早就扔在一邊的,他拿出了電話卡之後,依舊仍不敢開機的手機。


    現在他終於敢了。


    似是心髒已經被剜去了,空蕩蕩的胸腔裏竟也不是那麽疼痛了。


    反而開始平靜,亦或說,死寂下來。


    他又一次堅硬得超乎了自己的想象。


    好像突然間豁達地放棄了一切,接受了所有。


    他重新在手機上下載了微博,登上了用戶名和密碼。曾經無人關注的他,此時突然間火得不行,每分每秒都有成千上萬的人疊疊層加,一目十行了幾眼後便熟識了他。霎然間,好似所有人都在關注著他的一舉一動,恨不得爭分奪秒,不擇手段地毀滅他。


    私信仍舊在不斷地,瘋了一般得刷屏著。


    [惡心,渣男。]


    [像你這種人渣,全家立刻爆炸。]


    [請你立刻去死好嗎?]


    [雞爸崽子,垃圾。勾引已婚教授,要不要臉你,金針菇好吃嗎?老男人滿足得了你嗎?]


    [長得帥又怎麽樣,裝得清高又怎樣,醜惡的人,一輩子吃翔。]


    [怎麽不繼續洗白了,編不下去了嗎?媽的我等了好久了,你這不敬業啊,快點去找找公關吧!我這一槍怒火都沒處使。]


    [現在怎麽沒臉說清者自清了?教授老婆懷孕你也敢當男狐狸精勾引他?你還想等孩子生下來喊你一聲媽嗎?你會遭報應的,人在做,天在看!]


    [賤男自有渣人操,也不知道這麽多年爬過多少男人的床了,去死吧你。]


    [長得人樣,幹的狗事,看著就惡心。不知道從哪裏跑出來的賤狗,別侮辱我們美術圈,快滾出去,你沒有資格畫畫。]


    [好髒好髒喔,簡直汙瞎了我的眼睛。別放過這個人,怎麽沒人出來打死他!]


    [讓我們一起把這個狗逼罵成抑鬱症,死吧,千萬不要超度!趕緊跳樓去,讓他摔*臉!]


    [看他這麽多人罵他去死我就放心了,不要放過這個畜生。]


    [真他媽惡心,麻煩你去死一下好嗎!]……


    這個世界怎麽便會有這麽多可怕的人。


    他們從未見過你,從未認識過你,卻一個一個地都巴不得你立刻去死。


    憑什麽,他們憑什麽這麽說,又哪來的資格讓別人去死?


    他突然間,沒有了資格拿起畫筆,也再沒有資格做人,也活著的資格也要被這些人剝奪。


    他們根本不需要懷抱著任何罪惡感,因為他們滿腹正義和道德感。卻用最肮髒得不堪入耳的字眼,最惡心的陰暗腐爛的心態,去捍衛他們所知道的虛假的真相,毫無顧忌地來詛咒一個無辜陌生的人不得好死。


    那一句一句去死的語句如同鋒刀利刃般地戳刺著闕漊的大腦,讓他又一次承受不住。闕漊急喘著氣,似是突然間,又無法唿吸過來,如同窒息般的痛楚席卷全身。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他如同全身拷著枷鎖的囚犯,在眾人同仇敵愾的目光下奔赴死亡的刑場。所有人的眼神都帶著鄙夷和憤怒,爭先恐後地來審判他這個十惡不赦的罪人。


    ——而他這個罪人,卻不知何罪。


    闕漊的心底湧上了一股想要掙脫一切的奮不顧身,和絕望到極致的憤怒。


    不就是想要我死嗎?


    你們全部,都是這麽希望的。


    那我就去死好了。


    這樣是不是所有人都滿意了?


    我如果死了,你們全部都是逼死我的殺人犯。


    全部都是。


    闕漊癲狂般的眼神望著那幅油彩肖像畫,心中一遍一遍默念著這個人的名字。


    林旭澤,恐怕也是巴不得他死的吧。


    既然如此的話……我也受夠了。


    闕漊拍下了那張油畫的照片,而後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到了窗邊。他打開窗,淒冷凜冽的寒風立刻唿嘯著刺傷他的臉頰,他滿目通紅裏望著遙遠的地麵,微弱的燈光完全映不如男子如同漆黑死水的眼眸裏,隻有無盡的黑暗和漫無邊際的絕望。


    他爬上了窗子,而後坐在窗沿上。


    伸手第一次為自己拍了自拍,昏暗的景象裏的男人憔悴得看上去有幾分醜陋,發絲油膩,瘦得顴骨凸起,煞白的臉頰,充滿血絲的眼眸,看上去倒像是惡鬼一般。


    闕漊牽強地扯出一個笑來,而後手機裏的畫麵定格下來。


    這就是,如此醜惡不堪的他的遺照。


    [如你們所願,我去死了。]


    闕漊將這句話,連同著他的自拍和那張油畫的照片都發上了微博。然後他想,在下一秒又會有多少人看見?有多少人要拍手叫好,高興他們成功為人間除害?有多少人要去扒著這張油畫不放,對他所謂的不堪的過去又添上一筆?又有多少人會眼巴巴地來報道他的死?


    這些,他都不會知道了。


    闕漊也不想再知道。


    評論一條一條瘋了似的在手機上閃現著,闕漊的雙眸毫無波瀾地映著一種死氣的灰白的光。


    他將手機從十一樓扔下。


    冷寂的深夜,他聽到了鈍鈍的碎裂的聲音。


    而後他從窗口,緊跟著跳下去。


    毫無任何留戀,痛苦至極,厭倦之至。


    卻又有一種報複的快感,似是一種惡毒的解脫。


    他的視線盡頭是幽深的黑,而隨即而來的跌落至地的粉身碎骨的疼痛卻未曾感受到。仿佛有一股熱浪在他的身後猛地拖住了他,他的餘光瞬間看到了大片的火浪一波一波地由他身下如同浪潮地推開,炙熱的火色蔓延視野,一切都似是浸潤似是燃燒了通透的赤紅。


    [就如此死了,難道你不會心有不甘嗎?]


    闕漊怔怔地望著那被火燃紅的天幕,不知到底是誰在說話,但他的心底也已然沒有了多餘的波動,唯餘留迎向死亡的死寂。


    “不甘又怎麽樣,反正等我死了,便什麽都沒了。”


    恍惚間,他望見天幕裏有團如人的火焰從高空中緩緩墜落而至,卻不管怎麽也見不真切,隻有刺眼的火光讓他愈發無法直視。


    隱約間,闕漊聽見那人輕聲笑了。


    [你倒是少有的了無執念之人。]


    再無所求,棄了一切生的念頭,唯願死亡之人。


    便連愛恨的念頭也都徹底摒棄了。


    [我在你身上有所求,你可願與我做與交換。]


    闕漊不知道他有什麽還值得別人所求的。


    [我要你闕漊今世之命十年,你若願意,我便許你一願。]


    所以,我還沒死嗎?


    [今日便是你的死期,這是既定的。]


    [你無須在意我將如何換得這十年陽壽,你隻需告訴我你是否願意。]


    [我許你,將那幅已毀的《螢木》,完好無損地歸還於你闕漊之名,毫無汙點。]


    汙點,他的人與他的畫都沾滿了汙泥肮髒。


    但這句話卻又仿佛觸動了闕漊最後與世間相係的心弦。


    縱使今日便是他的死期,縱使他已然了無牽掛執念,縱使那幅畫作被毀壞踐踏得慘不忍睹,《螢木》也依舊是他傾注了最多心血的——最後的遺作。


    “好。”


    “你想要什麽,便拿什麽吧。”


    [契成。]


    [我便為你引這最後一路。]


    闕漊黯淡的眸光也被那火焰之色燃亮,他望見一片如同汪洋的火海漸漸收斂,而後那光驟然泯滅。當他再次看清時,已然站立在漆黑如鏡的海水上,有火焰在他雙腳下拖住他的身體。而後那火焰一落一落迸裂開來,灑在死海之上泛出火浪漣漪,最後連成一條通向天水之際的火道。


    如同螢火一般,有無數碎裂的火光從海麵上緩緩升起,唯美絕倫的柔光映入了男子清淺的眼眸中。融融的暖色恍若光屑般散落在這個世界裏,隱隱約約將那條焰路閃映得愈發光耀,將男子引領向無盡之端的飄渺遠方。


    那是闕漊此生見到的最美的景色,而這將成為他的歸處。


    “謝謝。”闕漊輕聲說道。


    他緩緩邁開步伐,迎向那死亡深處的絕美之境。


    火色泯滅之處,又是下一個輪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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