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仲秋臉上的陰沉之色迅速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輕鬆和一絲幸災樂禍,他拿起桌上的手串輕輕摸索著,道:“聶成海今天有幸和陳自默交手,修為盡廢,當時他的兩個兒子聶錦、聶洪就坐在旁邊,卻是一句話都不敢說。”


    “什麽?”劉瀚陽聞言大驚失色,再也無法穩定情緒八風不動了,剛才穆仲秋的話,他可是把每個字都聽得真真切切,“穆大師您剛才說,聶錦和聶洪,就坐在旁邊?”


    穆仲秋笑著點了點頭。


    坐在旁邊!


    坐!


    劉瀚陽從這個字眼裏,大致判斷出了當時的情況——聶成海和陳自默鬥法,是在室內,狹小的環境,很可能是在閑談中達成了鬥法的一致,然後出手的,所以聶錦、聶洪坐在旁邊,卻沒有阻止鬥法,而且,鬥法經曆的時間應該很短,兩人才能坦然坐在那裏觀戰。再有穆仲秋說兩人在旁邊觀戰卻一句話不敢說,聶成海卻修為盡廢,意味著聶成海輸得非常幹脆、徹底!


    以聶成海的修為,如此幹脆利落,甚至都沒引起多大波瀾,就輸得修為盡廢……


    那麽,陳自默的修為到底有多高?!


    劉瀚陽坐不住了,渾身顫栗。


    此時看向穆仲秋時,目光中竟有了祈求之色,他強壓下心頭的震驚和恐懼,深吸了一口氣,平靜道:“穆大師,看來您和陳自默的關係,果然不一般,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他竟然第一時間通知您,並且詳細講述了鬥法的經過……”


    說出這話時,劉瀚陽雖然心中有輕視陳自默居神功而自得炫耀,可心裏,確實愈發害怕緊張。


    陳自默年輕氣盛,又有虛榮心,才會對穆仲秋詳細講述事情經過。但這樣的人,最為可怕的是戾氣必然深重,肯定也從聶家父子口中,得知了是他劉瀚陽透露的消息,再借此慫恿聶家父子三人出馬。那麽,陳自默能放過他劉瀚陽?


    也許衝冠一怒,對整個飛星門施以雷霆報複!


    能輕易盡廢聶成海修為的陳自默,要報複他劉瀚陽,報複整個飛星門……


    誰能擋他?


    穆仲秋微笑著搖了搖頭,道:“恰好,他們鬥法時,我在現場觀看。”


    “嗯?”劉瀚陽一愣。


    “你不用想太多。”穆仲秋神色愈發輕鬆:“今天我和聶家父子,確實是巧合,在陳自默家中偶遇。”


    劉瀚陽低下頭,咬著牙低聲道:“陳自默有什麽要求?”


    “你,和飛星門,從此受官方指使。”穆仲秋放下手串,很認真地看著劉瀚陽,道:“我隻能用這樣的條件,勸阻陳自默,讓他暫時不再複仇。其實在這之前,連我都不知道,陳自默的修為已經成就了世間仙人之實,尤為令人不可思議的是,他仍舊是醒神之境,也就是說,他可以在反璞和醒神兩層境界中,悠然上下……所以,放眼奇門江湖,乃至全球術法界,你認為,除了我和我的身份之外,誰,還能勸阻他?”


    劉瀚陽雙眉緊皺,心中不忿、不甘,可到了他這般修為和地位,莫說頂尖術士的身份,便是尋常人到了這般年齡,也不會再貿然衝動不計後果,反而能在危機臨頭時,首先考慮到最佳選擇。所以他很清楚,自己已經沒得選擇了。


    既然有了決定,而且沒有了性命之虞,飛星門也能保得住,他索性放開了心中糾結,苦笑道:“穆大師,我不得不懷疑,這是您設下的局啊。”


    “設局?”穆仲秋淡然一笑,道:“我很早就警告過你,可惜啊,你貪念太重了。”


    劉瀚陽神情略有些苦澀地搖了搖頭。


    世間誰無私心,誰能不貪?


    無非是觀利不足,抑或未能達心罷了——那卷軸之密的利益,實在是太大了,但凡有一線希望,知曉了卷軸消息的術士,誰能按捺住貪念?


    當然這種話,現在說出來也沒意義了。


    而穆仲秋,也知道劉瀚陽心中所想,內心中不禁感慨,得知卷軸就在陳自默手中,他穆仲秋入官門多年,更是有醒神境修為,也曾多次心生貪念,若非秦老院長予以警醒,又斷然閉關,將職務權能盡數給他,使職責、地位、身份來壓製他的私心貪念……穆仲秋還真不敢保證,自己就能如此坦然。


    “江湖已繁榮,江湖漸深遠。”劉瀚陽感慨萬千地起身,連道別的話都不說,一邊往外走,一邊無比蕭瑟地說道:“千百年江湖,飛星門卻在我手中落入官門,唉。”


    看著劉瀚陽走出辦公室,門也忘了帶上,穆仲秋隻是輕輕歎了口氣。想當年,坐地閻羅獨闖江湖,和無極聖手胡笑仙,均是無門無派散修孤人,也了然奇門江湖是是非非,東北境外一戰之後,穆仲秋官方身份獨顯,入醒神監察江湖,胡笑仙歸隱紅塵中,傷殘軀勉強收殘徒,死不瞑目悲傳承難傳。


    想來,如今胡笑仙應該含笑長眠了吧?


    ……


    雖然卷軸的秘密,在穆仲秋的嚴厲警告,以及陳自默的強勢威懾下,沒有從唐海聶家和飛星門劉瀚陽口中傳出去,但燕雲省燕南市鄉下,有一還未滿二十歲的年輕人,入了醒神境的消息,還是在奇門江湖上很快傳開了。


    最初聽聞這則消息的江湖人士,在吃驚之餘,也難免冷笑不屑——這類消息,完全就是以訛傳訛的流言罷了。


    但得知那個叫陳自默的小夥子,是當年威名震江湖的無極聖手胡笑仙的傳人,而且,已入官方監察江湖的穆仲秋,也刻意向外透露消息,警告江湖,不得去驚擾陳自默,此子年輕,不喜江湖……江湖上的各大宗門流派世家,對於陳自默入了醒神境的流言,開始將信將疑,當然,大多數人還是覺得不可能,隻是認為陳自默大概天賦絕倫,又修行無極聖手的精絕術法,年紀輕輕入了分體境甚而境成,江湖風傳他入了醒神,大概是說,他如這般修行速度,很快就能入醒神了吧?


    這樣一位極為突兀地出現在奇門江湖上,瞬間如華月當空的新秀,又是散修獨人,難免會讓江湖各大勢力,心生拉攏結交之意。誰都知道,沉寂百年的奇門江湖從複興至繁榮,看似並未起太大的波瀾,但繁榮走向昌盛的過程,乃至後期不斷享受昌盛的時期,江湖紛爭也會越來越多。


    原因無它——利益、私心、貪念。


    人之常情,人之原罪。


    所以,修為高深卻獨木不成林的江湖散修術士,自然而然會成為各大勢力拉攏的對象。


    可惜,穆仲秋已經明確表態,不讓江湖去驚擾了陳自默。


    很明顯,穆仲秋這是要把陳自默培養成官方的人物了——奇門江湖上,若說實力之強,穆仲秋縱然有坐地閻羅之威名,又有醒神境的絕強修為,也輪不到他,排名前列的宗門流派,誰沒有深厚底蘊和幾位明裏暗裏的高手坐鎮?可穆仲秋有官方身份啊,那是全天下最大的門派!


    他幾乎是半公開的看中了某個人,誰敢和他搶?或者說,誰敢明著去挖官方的牆角?


    於是如陳自默所希望的那般,他真的就過上了平平靜靜的生活。


    無人打攪,無人欺擾。


    時光荏苒……


    又是一年春末夏初,陳自默仍舊每天坐著輪椅,在校園裏,也仍舊如同以往那般清閑悠哉,而不是如其他所有同學那般,為了高考而廢寢忘食地緊張學習。


    隻是與以前不同的是,自去年春開始,他在學校裏愈發活躍,又報名加入了一中航空模型小組、機器人科研小組,還兼任了一段時間武術隊、散打隊的隊長,班級或者校興趣愛好團隊的活動,他也踴躍參加,興致來了,還會在聯歡會上拿起麥克風高歌一曲……


    很多時候,陳自蠻都不需要再背著陳自默上下教學樓,有他的同學們就足夠了。


    兄弟二人那間由校方特殊照顧的宿舍裏,每日裏也不斷有學生進出。總是拿著小學書本在那裏自學的陳自蠻,也就有了更多的“老師”,指點教導他的學習。在這種生活氛圍的感染下,陳自蠻的性格也在慢慢的,一點點變化,有時候架不住同學們“蠻哥、蠻哥”地親切喊著,然後起哄懇請,便在陳自默含笑點頭應許之下,和散打隊、武術隊的同學切磋,或者演練一番。


    當然,這種切磋和演練,陳自蠻隻能像是以前蹲在大樹下拿著樹枝逗螞蟻那般,小心翼翼。


    高考結束那天,陳自默接到了近一年來幾乎都沒有聯係過的穆仲秋打來的電話,半提醒半詢問陳自默高考誌願的想法,陳自默笑嗬嗬地反問道:“工程物理、航空、核能?又或者是物理、地球係統科學?還有……生命科學?”


    “你自己覺得呢?”


    “航空吧,到時候我選修多一些。”


    “好,我提前給你安排好。”


    ……


    京城那棟小辦公樓裏。


    穆仲秋把手機從耳邊拿開,微笑著對剛剛出關的秦雲天說道:“老院長,陳自默這一年多來,還真有點兒歸隱田園潛修的世外高人模樣,隻可惜,是我們幫著他有這般無憂無慮的生活,現在也看不到有任何迴報。”


    秦雲天笑了笑,道:“這世上,真正能在修為上有成就的,無不是歸隱潛心修行的人,在滾滾紅塵中行來走去,被世俗牽掛煩擾者,怎能修至大成?”


    “聽您這麽一說,老院長啊,您既然出關了,那就先接手一段時間,我也得閉關潛修。”穆仲秋笑道。


    “再等等吧。”秦雲天歎了口氣,神色間略有些歉疚地看著穆仲秋,道:“以你的資質和天賦,當年如果不入官方,與胡笑仙那般歸隱潛修,如今的修為很可能在我之上。對此,我深感歉疚,卻並不後悔。”


    “我也不後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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