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臥室裏沒有開燈。


    黑暗中,陳自默仰麵躺在床上,微闔雙目,不斷憑借記憶和對術法基礎知識的熟知,在腦海中勾勒著一個個符籙、術陣,並將符咒和心法融入進去,去分析推斷其效能。


    雖然研究了這麽久,期望中的術法沒能研究出來,但他如今對術法的研究分析,愈發熟練。


    篤篤篤……


    敲門聲響起,陳自默收迴心神,睜開眼皺眉道:“有事嗎?”


    “還沒睡的話,出來聊聊吧。”陳金在門外輕聲道:“有件事想和你商量商量。”


    陳自默稍作猶豫,道:“等我出去。”翻身下床,他走到窗前拉開窗簾看了看,外麵雨勢未減,靠近走廊的濃濃夜色,被窗戶中透出的光線衝得略有些淡了,能看到廊簷瓦口的雨水噴出足有半米多遠,砸落在院子裏滲透和通排不及的積水中,響聲極大。


    他忽而想到,父親不是術士,卻與生俱來極為強大的本元,而且不知是何原因,他的本元能與天地相參,並導致天地間五行氣場出現變化,如術陣運轉時一般。不過,這種情況具體會產生什麽樣的奇特能力,陳自默並不清楚,也許,借天地之威迫使人服從,是父親本元與天地相參時,引導天地五行氣場,對被害者施壓,也應該,是一種超能力?——他想起了大年初一早晨,被逼著去拜年時的情形。


    “父親,是一個超能力者?”陳自默心頭泛起疑惑,旋即又懷疑……白啟林也是超能力者?


    他們倆是至交好友,如果白啟林是術士,那麽父親應該早就知道的,何至於在白啟林出現之前,父親連什麽是術士都不明白。所以,白啟林身上那團氣,陳自默分析隻有兩種原因,一是他可能和父親一樣是超能力者,二,他被人下了蠱。


    故意在屋內思忖了幾分鍾後,陳自默才打開門,來到了正堂大廳西側的茶幾旁。


    陳金正坐在那裏抽煙。


    “什麽事說吧。”陳自默沒好氣地問道。


    陳金笑了笑,道:“你中考結束了,成績也不錯……所以,我就找朋友托關係,想把你送進市一中上學。縣一中無論是師資力量還是硬件設備等等,都無法和市一中相提並論,想必你們這些學生,早已了解過這些情況,你覺得怎麽樣?”


    “不怎麽樣,我填報誌願就是縣一中。”


    “人們都說,進了市一中的大門,就等於邁入了大學,那裏的升學率……”


    “我就在縣一中,這個不用說了。”陳自默倔強地說道。事實上,他心裏當然知道市一中比縣一中要好得多,但,蘇瑩瑩會去縣一中,兩人是有約定的。隻是令他心有遺憾和傷感的是,蘇瑩瑩走後,一直到現在,都沒有給他來過信。


    陳金看兒子態度堅決,也就不再勸說,道:“還有件事,我最近可能要出趟遠門,少則十天半個月,也可能二十多天到一個月吧,我臥室書桌的抽屜裏,放了些錢。”


    “去幹什麽?”陳自默皺眉問道。


    “公司的事情……”


    “你一個看大門的保安,公司會給你安排出遠門的事情?”陳自默冷笑道。


    陳金笑了笑,道:“咱倆可是有約定的,相互不幹涉。”


    “我是擔心你再被警察抓了蹲監獄!”


    “從你口中說出擔心這倆字,我很欣慰。”陳金開懷一笑,道:“好了,放心吧,我又不是傻子,好不容易熬過這麽些年,迴來見到兒子了,誰還想再進去?別的我不怕,就怕再住一次監獄,迴來後,兒子就再也不認我了。”


    陳自默撇撇嘴,起身迴臥室了。


    陳金坐在沙發上輕輕歎了口氣,原本計劃再過些時日,和白啟林好好籌劃一番後,再出遠門的。不過,考慮到再過些日子出遠門,一旦迴來的晚,兒子已經開學在高中校園裏了。


    他不想再錯過,兒子成人前每一個重要的階段。


    清晨。


    天光微亮。


    許久未曾躺在床上睡覺的陳自默,早起已經形成了生物鍾般的狀態。睜開眼的那一刻,他就聽到了前院裏有異樣的動靜。


    白啟林住在前院!


    陳自默起床,穿著大褲衩、背心、拖鞋,到外麵的手壓井旁,拿涼水浸透了毛巾,一邊仔細擦拭著臉,一邊往前院走去。


    晨光初露。


    半夜雨停,經過一天一夜大雨的衝刷,空氣清新無比,院落裏樹木和花草枝葉鬱蔥,散發著草木的清香,院子外麵,田野裏和河岸邊,有清晨的蛙聲陣陣。


    當年蓋這座四合院的時候,陳金有錢,所以排水係統修建得相當好,鋪設管道穿過河堤,直通滏渠河。


    所以,雖然大雨停了沒多久,院子裏已經沒有了絲毫積水。


    隻是青石地板潮濕,亮晶晶的。


    走到圓門口時,陳自默停下腳步,微微皺眉看著前院靠東一側的開闊處,白啟林還是昨天那副穿著打扮,隻是沒有穿鞋,光著腳在潮濕的青石板地麵上打拳,但見其時而大開大闔,臂展如鵬,出腿似龍,剛猛雄健,有獅虎之威;時而又斂勢迴收,輕柔精巧,似雲卷雲舒,天高地闊間翩翩飛舞,自成一體,渾然忘我……


    陳自默對於武術了解不多,平日清晨打拳健體,也不過是那套幹爺爺教他的太極拳。


    不過,他倒是聽幹爺爺講述過,武術,事實上也屬於是玄學五術中的一種術法,歸類在山醫命卜相中的卜門,屬奇門遁甲之列。不過隨著人類曆史的發展,武術由於其人人皆可習練的特性,漸趨成為了大眾所習的一種搏擊術。


    這,就又涉及到一個天賦的問題,武術固然是人人皆可習練,但真正能夠練出武術境界的人,少之又少——除了刻苦勤奮之外,還有就是一個人習武的天分有多高。


    此刻看著白啟林在那裏打拳,陳自默立刻明悟了,白啟林周身環繞的那層不散的氣,是什麽了。


    這家夥練武已經練出了境界,體內本元磅礴外溢,任督二脈早已通透,經絡被鍛造的強韌豁達,三魂五髒六腑七魄各有形或無形的器官運轉力強橫,吸引著本元外溢不散,且常年習武已通自然,才能和天地五行相參,一動一靜之間,達到了人是自然,自然亦是人的渾然境界——譬如現在,他在打拳的過程中,竟是能引動天地自然五行元氣向其四周匯攏聚集,整個身體都在與天地共唿吸循環,如陳自默現在所修行的淨體境那般,可祛除體內汙垢,強化心神和器官。


    陳自默幾乎可以肯定,以白啟林目前的武學造詣和境界,很可能已經達到了鑄爐,甚至,觀內?


    幹爺爺曾經講述過:“修行靠天賦,自古以來要達到術法修行的至高境界,必須有足夠高的天賦和超強的毅力。這當中,最苦、最慢,耗時最長久卻最可能失敗的一種修行方式,就是以武入道!漫漫曆史長河中,真有過多位以武入道的修真強者,這類人中,大多數是先修行,後選擇了這條最艱難最有可能失敗的道路,但,隻要成功以武入道,莫說在奇門江湖上,就算是一向視奇門江湖為草莽的山門中人,也不敢小視,甚至都要尊其為長者。而最為奇特是,在所有以武入道的強者中,還有幾位屈指可數的強者,是誤打誤撞,根本不知道什麽術法修行,也不知道山門修真之術,硬是憑借著自身超強的天賦,勤於習武,練著練著,就硬生生與天地相參,繼而開心竅,知修真,可談道……”


    正所謂一朝頓悟,便是刹那芳華!


    誰能說,草莽不出真龍?


    也正是因為胡四曾經講述過“以武入道”,使得當時的陳自默愈發不相信所學術法是真。


    因為,這明明就是武俠小說裏的東西嘛。


    純屬虛構,如有雷同……


    實屬不可能!


    而今,一個還未以武入道,但分明已經有了術法境界的武學高手,就這般真實地在自己眼前習武。而且,這位武學高手,昨夜還上杆子巴巴地要收自己為徒。


    於是陳自默後知後覺地想到,白啟林周身環繞的那層不散的本元,也許他自己都看不到,尋常人更不可能看到。而且,陳自默還想明白了,為什麽白啟林一看到他,就說他骨骼清奇,是天生的武學奇才。這是因為白啟林不知道,亦或是不懂術法,但已經憑借習武登堂入室,有了鑄爐甚至觀內境的他,可以清晰地看出陳自默因修行淨體境,氣息脫俗不染塵埃的身心妙處——見到這樣一個身心體質極度優秀的半大孩子,白啟林,怎能不心動收徒?


    這一刻,陳自默已經按捺不住,如果白啟林再開口要收他為徒,就……答應!


    自己天生不具返祖本元,何不雙管齊下,試試看?


    就在此時,白啟林酣暢淋漓地打完了一套快拳後,閃電般收勢,輕緩收功。陳自默看到,那匯聚而至,隨白啟林身形而動如龍盤旋的濃鬱天地五行元氣,猶若與白啟林靈犀相通般,歡快地消散在天地間,隻待白啟林再次習武召喚。


    “自默,剛才看叔打拳,怎麽樣?”白啟林樂嗬嗬地招唿道,一邊走到廊簷下拿了水盆中的毛巾,擦拭著臉頰脖子上如雨的汗珠,轉身往陳自默這邊走來,喜不自禁中又透著些許希冀。可是,往圓門這邊走了幾步之後,白啟林卻忽而微皺眉,麵露疑惑之色,禁不住發出了“咦?”的一聲,隨即之前還喜悅希冀的表情,褪去了。


    發現白啟林臉上表情的變化,陳自默也心生疑惑,怎麽迴事?他麵帶微笑,很有禮貌地微躬身道:“叔,你打得這套拳,可真厲害,比我平時練得太極拳,要好得多。”


    “你平時練拳?”白啟林詫異道。


    “嗯,和我幹爺爺學了點兒太極拳。”陳自默很主動地說道:“要麽,我給叔打一套,你指點指點?”


    “成啊!”白啟林幹脆地答應,神色間,又透出了些許希冀。


    陳自默也不多廢話,脫下拖鞋,如白啟林般,赤著腳走到他剛才打拳的地方,起手跨步,擺臂舒展抱圓而歸,開闔有序,內外合一……這套拳法,陳自默早已練得爐火純青,自然打出來也非常漂亮,幾乎沒有任何瑕疵。他自己,也很滿意。


    可站在一旁觀看的白啟林,眼神中流露出了失望之色。


    拳打得再好,沒有氣機助勢,再如何勤奮習練,充其量也不過是花架子,或者練就出能對付三兩個普通人的水平,卻根本不可能在武學造詣上登堂入室。


    唉,難道昨天傍晚,光線昏暗所以自己看走了眼?


    陳自默確實氣息脫俗不染塵埃,可昨天晚上,明明察覺到了他周身上下有天生罡氣遊走,雖然微弱,但白啟林可以肯定自己的感覺不會有錯,身有罡氣者,眼神明亮熠熠生輝,更是往那裏一站,便有氣場撲麵而至。可現在,氣息脫俗不染塵埃的陳自默,卻猶如一個幹幹淨淨的花瓶,漂亮無暇,卻沒有實質,易碎,無解。


    內心裏對收徒極為苛刻的白啟林,暗暗歎了口氣,微笑著走到陳自默身旁,輕輕拍了下他的肩膀,鼓勵道:“打得不錯,以後經常習練,強身健體,不生雜病,很好,很好。”


    言罷,白啟林就往後院走去。


    留下陳自默一個人,神情呆滯又有些失望和忿忿地站在那裏——這他媽是幾個意思?


    不想收徒了?


    拉倒!


    別想著讓我主動苛求拜師!


    他哪裏知道,白啟林這時候心裏也極為難受,大起大落,莫不如是。


    昨晚激動失態,又被拒絕,他心裏壓根兒就沒打算放棄,還想著再做一下陳自默的工作。今早起來打拳,眼角餘光看到陳自默走到圓門那裏觀看,白啟林更是心生希冀,難得打拳時傾盡了全力。誰曾想,陳自默卻是一個空架子。


    需知清晨陰氣沉,陽氣升,正值一天罡氣活躍之時,陳自默周身沒有罡氣遊走,絕非意外。


    他,天賦不足。


    白啟林不知道,昨天見到陳自默時,驚見其氣息脫俗不染塵埃,又有罡氣遊走與體表,那罡氣,是一件神秘卷軸散發靈氣沁潤陳自默周身——那時陳自默走出書房到堂屋,靈氣還未散盡,而且,因為陳金也在旁邊,父子血脈相連,其體內不斷釋出的本元,與陳自默本就有所感應,加之陳自默體內猶存卷軸靈氣化作的本元在釋放,故而自發形成了一種微妙的銜接循環,也就導致了體表罡氣遊走的假象。


    陳自默沒想到,父親昨晚說要出遠門,早飯後就對他說,今天出發。


    對此,陳自默也沒再過問。


    他愛去哪兒去哪兒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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