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滏渠村東南那條黑渣鋪就的鄉間小路上,戴著圍脖和棉手套的學生們,一個個穿得頗顯臃腫,騎著自行車三三兩兩的相伴而行,沿路歡聲笑語不斷。


    快步行走的陳自默,穿了件破舊的軍綠色棉大衣,上麵縫著好幾個針腳歪斜,醜陋不堪的補丁,棉大衣有些破裂未補的邊角處,還露出了髒兮兮的棉絮。這是胡四留下的棉大衣,陳自默自己那件已經小得不能再穿了。他下身穿了條洗得發白的藍色牛仔褲,腳上穿一雙深棕色的雪地棉,加上裏麵穿的毛褲、秋褲……這些,是侯強穿舊的,今年冬至後送給了陳自默。


    陳自默穿著並不合身,偏大,再有那破舊的棉大衣和破書包搭配,讓陳自默看起來就像個乞丐。


    氣溫未降至零下時,陳自默一直都沒穿過棉衣,兩套藍白相間的校服輪替著穿,雖然有一套已經明顯小了許多,而且都已經陳舊不堪,但穿在身上能掩住裏麵破舊的秋衣秋褲,讓他看起來不至於那麽淒慘。腳上穿的,是一年四季輪換的一雙布鞋一雙球鞋,球鞋已經有些小了,本來今年秋天要買雙新鞋的,可胡四去世下葬,幾乎花光了家裏本就少得可憐的積蓄,陳自默隻好繼續湊合著穿。今年冬至後,侯強送了雙舊棉鞋,著實如雪中送炭,讓日子過得緊巴巴的陳自默,鬆了口氣。


    畢竟十四五歲年紀,有自尊心,有虛榮心……


    誰不想盡量穿得,好看一些?


    當然,陳自默其實很清楚,在穿戴和經濟條件方麵,自己在所有人麵前,早就沒一丁點兒麵子可講了。


    聽著那些騎自行車從身旁經過後,便忍不住竊笑私語,甚或是毫不掩飾的取笑嘲諷,陳自默低著頭一言不發仿若未聞,臉紅紅的,不知是因為難堪,還是冷風吹的。


    進了滏渠村,沿街往村北學校方向走,陳自默一邊盤算著昨晚想好的計劃。


    遠遠的,他就看到學校門口,田誌良、馮江和劉賓一夥人,站在牆根下抽著煙說說笑笑,一邊四處張望著。陳自默下意識地往旁邊的窄巷中快走了幾步躲起來,生怕被這些壞學生看到後,立刻就會迎上來打他。


    怎麽辦?


    他們始終聚在一起,不落單,那就不好辦了。而在學校裏,人多眼雜,更沒機會施術……


    正自發愁時,陳自默眼角餘光發現從窄巷裏走來一個人,他如驚弓之鳥般,警惕地扭頭看了眼,發現此人自己認識,是今年夏初,已經從滏渠鄉中學畢業的劉超。


    劉超是滏渠村人,沒畢業之前,這家夥在滏渠鄉中學雖然算不得首屈一指的校霸,但無論多麽好勇鬥狠,再如何人多勢眾的壞學生,也不敢招惹劉超。原因很簡單,劉超自幼習武,身高體闊力量大,且家中兄弟多,莫說同齡人,就是比他大那麽幾歲的小夥子,三四個捆一塊兒都不是他的對手。


    之所以沒有成為校霸,是因為劉超向來自比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俠客,雖然不至於真的會天天在學校裏行俠仗義管閑事,但至少,他從不會仗勢欺人。


    所以看到劉超,陳自默內心立刻對既定計劃做出了改變——拿下劉超,足以掃平所有壞學生了。


    發現穿著如乞丐般的陳自默,正彎腰躬身一臉惶恐心虛表現地躲在巷口的牆根下,劉超不禁露出了厭惡之色,上前沉聲喝問:“你在這兒幹什麽?鬼鬼祟祟的!”


    他認得陳自默,不止是因為陳自默窮得在學校裏有了名頭,也不是陳自默“小神棍”的綽號多麽響亮,而是因為,劉超的爺爺在世時,曾多次請胡四到家裏做客,這些年家族中有蓋新房遷新居、娶妻嫁女、老人去世……陰宅陽宅的風水、婚喪嫁娶的忌諱等等,每每必請胡四。


    劉家老爺子生前,是整個燕雲省武術界頗有名望的八極拳大師。隻可惜生不逢時,自上世紀八十年代開始,全國經濟熱,人人都想著法子賺錢奔小康,民間習武之風逐漸至上世紀末跌入低穀。劉老爺子莫說將八極拳發揚光大了,就連族中後輩子弟,也鮮有認真修習八極拳者,很多人幼時還在長輩的管束下習武,長大了走向社會,就隨波逐流,荒疏了武功。


    劉超自幼勤於習武,身心剛健,不懼也不信鬼神,更不屑於那些鄉村迷信。


    也因此,劉氏家族幾次請秤鉤集的老神棍胡四前來做事,長輩們還對胡四客客氣氣,正處在叛逆期的劉超看在眼裏,心裏很不舒服,也就看那個尖嘴猴腮相貌猥瑣,穿著邋遢言行粗俗的老神棍,愈發不順眼,連帶著,對身世可憐老實巴交的陳自默,也極其鄙夷——媽的,小小年紀不學好,長大了肯定和姓胡的老家夥一樣,是個騙吃騙喝好吃懶做的神棍。


    然而讓劉超不解的是,從來不信鬼神的爺爺,生前曾有一次麵對家中晚輩對胡四的質疑,神色平靜不輕不重地說了句:“你們不懂,胡四是有真本事的人。”


    真本事?


    畫符跳大神,算得上哪門子真本事?


    去年和今年初,劉超兩次在家裏遇到跟著胡四前來的陳自默時,都私下惡狠狠兇巴巴地威脅陳自默,以後不許再來我們家騙錢,不然我打斷你的腿!


    被劉超好似無事生非般麵色不善地喝問,心知不受其待見的陳自默,咧嘴一笑,刻意露出猶豫和懼怕的神情,躲避著對方的眼神,嘟噥道:“沒,沒事……”


    走到跟前的劉超探頭往校門口看了看,立刻猜到了緣由,雖然對馮江、田誌良一夥兒壞學生欺負外村學生的行為不齒,但他一點兒都不同情陳自默。


    他覺得陳自默這種小神棍,活該挨揍被欺負。


    所以,劉超露出頗有些幸災樂禍的笑容,哼了一聲轉身就要走,未曾想陳自默卻忽而喚道:“劉超,你等等。”


    “幹嘛?”劉超皺眉問道。


    陳自默的神情有些猶豫,有些尷尬,繼而擠出了討好的笑容,一邊伸出右手做握手狀,道:“能不能,幫,幫幫我?好歹,我和我幹爺爺去過你們家,幫你們做過事……”


    “滾蛋!”劉超神情厭惡地喝罵一聲,同時抬手打向陳自默伸來的手,意圖將這家夥的手打開,也給他點兒警告——別他媽來討好老子!


    劉超哪裏會知道,陳自默料到他會有這般反應,所以才會一臉討好地做出想要與對方握手的動作,與此同時,內心默念“蠱心術”術咒,心法流轉,借“聚氣符”緩緩揮發的些許靈氣,迅疾解除了壓製著“聚氣符”的“掩息術陣”,沒有了“掩息術陣”的封鎖,又有陳自默意念操控,“聚氣符”存儲的那點兒靈氣,立刻全部釋放出來,被陳自默一丁點兒都不浪費地全部用上。


    就在劉超抬起的右手,拍在陳自默右手上的一刹那,陳自默右手食指尖的傷口處,驟然噴薄出如針般纖細,卻滾燙無比的熱流——噬心符!


    “啊!”劉超一聲驚叫,針刺般的疼痛中,他本能收手,卻發現右手仿若被陳自默的右手吸附住了,急忙使勁想要擺脫,這一掙,陳自默也驚惶失措地叫出了聲……


    陳自默原定的計劃,是以“蠱心術”控製馮江、田誌良、劉賓中的其中一人,讓他們內鬥。但這個計劃並不完美,因為陳自默深知,無論是控製馮江,還是田誌良、劉賓,最多也就是挑起他們的內鬥,卻無法完全避免和這些壞學生的衝突,甚而還會因此卷入壞學生之間無聊無益的爭鬥中。而控製劉超為己用,讓其出麵,就能夠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陳自默確信,當前滏渠鄉中學的學生中,無人敢去挑戰威名赫赫的劉超。


    也因此,他才會毫不猶豫地對劉超下手了。


    但陳自默臨時果斷改變計劃,卻疏忽了至關重要的一點,那就是劉超這號自幼習武且天性剛毅的人,意誌力極強,體格強悍,對術法的幹擾影響有很強的抵抗力。而陳自默術法修為不足,“聚氣符”存儲的那點兒靈氣也無法支持他長時間施術,所以剛才施展“蠱心術”的刹那間,差點兒被劉超擺脫“噬心符”的侵入,也因此,陳自默又驚又怕,神情失措地叫出了聲。萬幸,這段時間每日借卷軸靈氣修行淨體,不知不覺中,他已經有了遠超同齡人的臨機應變能力,從而在驚叫出聲,已然失措的同時,近乎於本能般迅速抓緊了劉超的手,踏前一步綴上,沒讓劉超擺脫。


    劉超怒目瞪視,想要開口嗬斥,卻愕然怔住。


    陳自默直視著劉超的雙眼,意念借“噬心符”為橋,迅疾侵入劉超的意識深處。


    此刻,陳自默仍舊對劉超有著難以抹去的懼意,而且剛才差點兒被對方擺脫,也讓他心有餘悸,但現在,陳自默已經全然不顧後果,因為他知道自己沒有了退路,絕不能失敗!一旦失敗,必然會招致劉超強勢的打擊,也會引來遠處馮江、田誌良和劉賓一幫壞學生的注意……


    所以,陳自默右手緊攥劉超的右手,心法急速流轉借“聚氣符”不多的靈氣與天地自然銜接,引天地靈氣匯聚,助己身施術,存於右手中的“噬心符”裹挾意念強渡,與此同時,陳自默還得分心輕聲道:“劉超,你我是相識多年的好兄弟,你爺爺和我幹爺爺是故交,所以,你應該對我很好的,在滏渠村裏,誰欺負我,就是在欺負你,是不給你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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