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聲淅瀝,竹葉蕭蕭;窗內,祝君行伏案寫文,下筆行雲流水。


    團姐兒躺在悠車裏,洗的香噴噴的,穿了一件魚戲蓮葉間的紅肚兜蓋著小肚肚,正抱著自己的腳丫子啃。


    姚宴坐在一邊拿著繡棚,拈著針,似模似樣的繡花,祝君行一篇文章寫成放下筆,扭了扭脖子站了起來,看到嗚嗚啊啊自己玩的團姐兒走過去拎拎小耳朵,歪頭一看姚宴繡的東西就淺淺蹙眉問道:“你繡的莫非是蚯蚓?”


    繡的明明是蘭花的姚宴頓時惱羞成怒,“你再好好看看。”


    祝君行忍住笑,拿過繡棚在手上下左右的打量一會兒,恍然大悟,“是我看錯了,這分明是水仙花啊。”


    “放屁,是蘭花!”姚宴猛的搶迴來,自己噗嗤一聲笑了。


    “我繡好了給你做褲衩穿,你不穿可不行。”姚宴瞥著他,眉眼豔嬈。


    祝君行心念動搖,禁不住俯身親她,姚宴聞到他身上的墨香味兒也動了意,摟著他的脖子就仰起了臉。


    祝君行把姚宴抱在自己的腿上,他則坐到了姚宴坐的玫瑰椅上,原本隻想淺嚐輒止,可聽著窗外竹林細雨聲竟忽覺到了行歡的意境。


    他此刻不想再去破題寫文了,隻想抱緊她,吃著她的小嘴,愛著她,把她揉搓到骨血裏方能解渴。


    繡棚掉到了地上,針線笸籮也被掀翻了,彩線灑了一地。


    海棠紅的裙擺被撩起擱置在玫瑰椅扶手上,露出一雙細長的白腿。


    那一隻骨節分明清雋的手像是在彈琴,又像是在探索,不一會兒便入了水簾洞,攪合個不休。


    津液相渡,似曾相識,那一日她為他渡了五年壽命,從此明心明意。


    她是他的小姐,初見被她容色所迷,再見依舊,直至她改心換性,真心以他為夫,他方敢傾心愛慕,卻仍覺配她不起。


    所幸拋開家世根腳,他的容色亦配得上她的容色。


    傾我一生,全心愛你寵你也便罷了。


    二人心意相通,自然而然便入了佳境,一番纏綿恩愛自是不提。


    ——


    雨水衝洗著藏在綠葉中的青杏,一排不知名的鳥雀立在枝頭,羽毛被淋的濕噠噠的。


    祝大福躺在羅漢床上,時不時的咳嗽兩聲,祝君山手裏捧著藥碗,憨厚的麵容滿是擔憂,“爹,再喝兩口吧。”


    祝大福知道藥碗裏其實盛的是人參湯,可他卻是喝不下去了。


    欺騙二兒子並不好受,可是三兒子想謀財害命,大兒子和小姐都要一個交待,看在他的麵子上給三兒子和錢氏一個機會,他、他也想知道三兒子到底還有沒有人心。


    錢氏說是他先拋下他們母子的,可是他也是為了不連累他們才分家休妻的,他甚至把全部家當都留給了他們,三兒子還為了獨吞珍珠菜的財路逼走了大兒子,這些難道還不夠嗎?


    小姐憑借賣祖傳菜譜積攢下了這份家業,這是小姐的,不是他的,錢氏怎麽就不知足。


    “不喝了。病來如山倒,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怕是要不行了。”祝大福咳嗽了兩聲道。


    祝君山眼眶通紅,握著拳頭道:“爹,我、我去給你去鎮上請好大夫來看看。”


    祝大福搖搖頭,“你大哥給我請了,大夫隻說是感染了風寒,可我就是覺得要不好了,晚上做夢總是夢見你爺爺奶奶,你爺爺奶奶說要來接我走了。”


    祝君山一聽駭的不輕,把藥碗放下牢牢的抓著祝大福的手,祝大福心想,二兒子還是好的。


    “等雨停了你就迴去吧,我就是趁著還清醒再見見你們兄妹幾個,你迴去讓紅梅來一趟。”


    “爹,你不會死的。”祝君山用袖子一抹眼睛哽咽道。


    祝大福的眼眶也紅了,“人啊,總是要死的,早死晚死罷了。”


    “爹,我這就迴家去把三郎紅梅和娘都叫來。”


    祝君山轉身就跑。


    祝大福坐起來,深深的歎氣。


    ——


    祝家莊,祝家後牆根下,一個乞丐舉著一張大芭蕉葉當雨傘使,整個人被雨水淋的透濕,鵪鶉一樣蜷縮著。


    ——


    雨停了,姚宴和祝君行都換了一身衣裳出現在祝大福的院子裏。


    此時祝錢氏、祝君石、祝紅梅、祝君山、葛氏、朱氏都擠在屋裏。


    祝錢氏拿帕子擋在臉上幹嚎,祝紅梅、葛氏躲在祝錢氏身後也有樣學樣。


    朱氏死人一樣躲在角落裏,臉上抹了一層灰。


    姚宴看到朱氏嚇了一跳,把她拉到一邊問道:“你這臉怎麽弄的。”怎麽又仿佛迴到了從前那又黑又糙的模樣。


    朱氏扯了扯嘴角,“大嫂,他問我黃道婆去哪兒了,我說我不知道。”


    姚宴一怔,忙問道:“祝君石逼問你了?”


    朱氏剛要點頭慌忙又搖頭。


    姚宴想到什麽,臉色一沉,“他打你了沒有?”


    朱氏搖頭。


    姚宴放下心來,“那就好。”


    姚宴不再關注朱氏,朱氏嘴唇張張合合了幾下,想要說什麽又說不出口,扶著門框躲到了外頭廊子上。


    “三郎,爹怕是時日不多了。”祝大福殷切的看著祝君石,希望祝君石能迴心轉意,哪怕悄悄的把小棺材拿走也好,他也有理由向小姐求情。


    可是祝君石卻握著祝大福的手,滿臉悲傷的道:“爹,你別胡思亂想,不過是得了風寒罷了,吃幾包湯藥養養就會好的。”


    祝錢氏也道:“是啊,你可別胡思亂想,公爹婆母走了多少年了,你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祝大福使勁咳嗽了幾聲,緊緊攥著祝君石的手,有些急切的道:“三郎,爹、爹真的快要死了啊。”你、你快點自首啊。


    祝君行走到祝大福跟前,看著祝大福道:“爹,要不就這樣吧?”


    祝大福連忙咳嗽,使勁咳嗽,仿佛要把自己的肺咳出來,“大郎、大郎你別催,讓爹再和三郎他們說會兒話。”


    祝君行頓了一下退了迴去。


    姚宴冷眼看著幹打雷不下雨的祝錢氏母女,心裏隻想到了一個詞——鱷魚的眼淚。


    這些人巴不得祝大福早點死吧。


    當然,他們更想早點被詛咒死去的是她和祝君行。


    既然祝大福不死心,那就再給他一點時間。


    姚宴走了出去,看到朱氏站立的姿勢有點奇怪,想到自己下雨的時候和祝君行躲在屋裏行事,此刻她的腿心還有酸麻的感覺就有些了然。


    可一想到朱氏這麽不爭氣她就生氣。


    “朱氏,你怎麽就這麽懦弱。他想納妾就納妾,你竟然一個字都不敢說。”


    姚宴很喜歡朱氏的勤勞和懂分寸,可是又恨其不爭怒其不幸。


    朱氏訥訥的看著姚宴,“大、大嫂,如果、如果我說了,你能幫幫我嗎?”


    朱氏開口後又連忙搖頭,“不行、不行的,麥秋麥冬是他的兒子。”


    “是他的兒子又如何?你想說什麽?”


    朱氏連忙搖頭,蒼白著臉笑了笑,“沒、沒什麽。”


    她越這樣說姚宴越覺奇怪,拉著朱氏就往外走,“你來,去我屋裏咱們說說話。”


    朱氏想要掙脫急忙道:“大嫂,我沒什麽事兒,我就是想孩子了。”


    “有杜鵑畫眉在你的院子裏照看著呢,這會兒在睡午覺呢。”


    姚宴拉著朱氏走的飛快,朱氏卻是疼的五官都扭曲了,“大嫂你慢點,我疼、疼啊。”


    姚宴一愣,“你哪裏疼?”


    姚宴連忙鬆開手,“是我攥疼你了嗎?”


    誰知朱氏雙腿一軟就倒在了地上。


    姚宴連忙拉她,“你怎麽了,快起來,地上涼。”


    朱氏一咬牙,掀開了自己的布裙,布裙下她穿了一條洗的發白的褲子,此時姚宴就看到了一點血跡,姚宴有點尷尬,“你那個來了啊,怎麽不早點說,我那裏有新縫製的帶子,我這就去拿給你用。”


    朱氏又羞又疼,聲音低低的道:“不是、不是那個來了,大嫂,我、我想給你看看。”


    姚宴心裏有些不好的預感,忙把朱氏攙到了自己的寢房裏。


    已經到了這個份上,朱氏也不害臊了,進屋就解腰帶,一邊流淚一邊把自己脫的精光。


    “大嫂你能救我嗎,我做夢都想離開他,可是麥秋麥冬是他的兒子,我就算和離青天大老爺也不會把孩子判給我的,我不能把孩子給他,我都不知道他還能做出什麽畜生不如的事情來。”


    朱氏說著捂著臉嚎啕大哭。


    姚宴就看到朱氏的胸前新傷摞舊傷,舊傷已成沉屙,而當姚宴的目光再往下,忽然定住一下捂住了嘴。


    女人最……的地方,此時正有血沿著她的大腿內側往下流。


    在驚駭過後就是怎麽都潑不滅的怒火。


    姚宴雙拳緊握,猛的就衝了出去,直奔前院倒座房。


    “來人啊,拿上棍子、繩子聽我命令。”


    原本這些家丁就是等待命令捆綁祝君石祝錢氏等人的,此時聽姚宴一喊都準備就緒的跑了出來,跟在姚宴身後往祝大福的院子而去。


    祝大福就住在前院,姚宴從一個家丁手裏搶過棍子率先衝了進去。


    “不是咱家的人,都捆了!”


    姚宴的怒喝聲把祝大福嚇了一跳,祝大福慌忙從羅漢床上跳下來,堵在門口哀求道:“小姐,你再等一會兒行不行?”


    姚宴咬著牙道:“爹,你不知道祝君石對朱氏做了多畜生的事兒,今天我就讓他嚐嚐朱氏受的罪!”


    祝君石見狀心道一聲不好,急忙想往外躥,姚宴推開祝大福衝上去就砸。


    “都給我捆了!”姚宴怒喝。


    祝君行歎氣,一把扭住祝君石,一腳踢在他的膝蓋上,將人撂倒在地。


    姚宴見狀走過去,一腳就狠狠踩在了祝君石的褲襠裏,登時就是一聲慘烈的哀嚎。


    祝君行驚的了不得,忙去搬姚宴的腿,“你這是做什麽,快放開。”


    “起開!”姚宴氣壞了,亂棍往祝君石身上砸,“你這個畜生!畜生!畜生!”


    “我現在就打死你這個畜生!”


    祝錢氏、祝紅梅、葛氏被捆就是一通哭號叫罵,等祝錢氏看到姚宴一個勁的踹祝君石的褲襠登時就嚇個半死,“賤人,你幹什麽,你快放開我兒子。祝大福啊,你快看看啊,她想要三郎斷子絕孫啊。來人啊,殺人了,救命啊。”


    祝錢氏在地上滾來滾去,撒潑嚎啕。


    祝君山也被捆了,他整個人是懵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兒,眼睛都瞪直了。


    祝大福也嚇壞了,忙忙的去求姚宴手下留情。


    此時的祝君石已經暈厥了,褲襠上一片濕。


    姚宴惡心的要死,把棍子一扔就道:“爹,我不好和你說,但我問你,這些年朱氏孝順不孝順?”


    祝大福忙道:“朱氏孝順,她最孝順最聽話最賢惠。”


    姚宴想到自己所見朱氏所受的糟踐,眼眶就是一片通紅,“那我今日所做就沒有錯!是他對不起朱氏,爹,他、他虐待朱氏,他就是個畜生!”


    祝君行呆滯了片刻,心裏有了猜測,沉聲道:“是、是像劉大元虐待清倌那樣的虐待?”


    姚宴沉痛的點頭。


    祝君行拿起專門給家丁們準備的棍子,舉起,落下,“哢嚓”兩聲,骨頭斷裂。


    祝君石被疼醒,慘叫了一聲再度暈厥。


    祝錢氏一下就暈了,祝大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嚎啕大哭,“大郎,他是你親弟弟啊。”


    葛氏嚇尿了褲子,一個勁的往祝君山身邊蠕動。


    此時的祝君山依舊沒有迴過神來,兩眼呆呆的,像嚇傻了一樣。


    “爹,就因為他是我弟弟,所以我留他一命。”祝君行隨後道:“甲壹,去鎮上請大夫。”


    “是,老爺。”


    姚宴看到祝大福這樣傷心,心裏也不好受,可她剛才實在太恨了,“你、你跟爹說清楚吧。祝君石死有餘辜,現在留他一命,朱氏還給他生了兩個可愛的孩子,便宜他了。廢了他,咱們養著他,我就當養豬了,哼。”


    姚宴忽然覺得古代就是這點好,民不舉官不究,先宗法再官法。


    明兒她就把培植珍珠菜的法子交給村長,再讓祝君行去分說清楚,也就沒什麽後患了。


    姚宴迴到自己的院子就看到朱氏焦急的等在廊子下,看到她迴來了,卻眼含熱淚的不敢上前詢問。


    姚宴心疼她,笑著走過去,“我把他的那處踹爆了,現在有些擔心你怪我太過分。”


    朱氏一怔。


    姚宴還真怕她後悔,忙道:“大郎把他的腿打斷了。”


    朱氏兩眼淚花一閃,骨碌碌就滾下兩行淚。


    “他、他再也不能害我了是嗎?”


    姚宴點頭。


    “也、也不能拿孩子威脅我?”


    姚宴再次重重點頭。


    朱氏嘴巴一癟,往地上一癱,抱住姚宴的大腿,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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