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台風正直撲本島而來,預計會為東北部帶來強風豪雨,民眾期待許久的中秋假日可能也會因此泡湯…..”


    禮拜六傍晚吃完飯的晚上,徐姣和和許茗坐在沙發上看新聞,許覓彷佛聽到自己的小心髒哇地一聲痛哭。趴在她大腿上的甘仔似乎也感覺到她的悲傷,尖耳朵垂下一隻。


    “明年還有一次阿,不然我們也可以改日…..”疼妻女的許茗舍不得女兒難過。


    徐姣也按了按許覓的肩膀,表示安慰:“快過年了,在吃下去就要變成小肥豬了,今年中秋我們清淡一點。”


    還來不及哀悼灰暗的中秋,大家忙著收拾外頭的機車和盆栽,許覓把窗戶都貼上膠帶,免得玻璃受不住風壓破掉。


    許覓正幫忙著貼窗戶,突然電話打來,一接,是唐遷。


    “小覓……妳看到新聞了嗎?”小男孩語氣落寞。


    許覓罕見沒有嘲笑他。拋開大人的想法,其實小孩在乎的東西都很單純,就像自己以前出遊最怕下雨、所以會偷偷在前一晚做晴天娃娃。


    她試著要他看開一點:“又不是隻有一次中秋!明年在烤嘛!對了,你們家的店玻璃窗一堆,最好提醒方阿姨都用膠布貼牢了!”


    沒辦法烤肉了,雖然可惜,但更麻煩的是堆積在冰箱裏的烤肉材料,大部分都是牛腱牛肉什麽,平常難得吃到。


    許茗想了想,便提議煮一大鍋牛肉湯,簡單下麵下肉就是熱騰騰的牛肉麵,也能稍微減少中秋沒辦法烤肉的遺憾。


    許覓聽了都快流口水了,其實許茗拿手的除了海鮮和甜點,最厲害的就是眷村牛肉麵,一般隻有在更冷的冬天他才會做,沒想到這次中秋就這樣“因禍得福”了。


    .


    隔天一早,外頭開始刮風了,窗戶被震得磯喳作響,許覓早早就下樓去幫忙了。


    龍骨是動物最精華的脊椎骨,用來熬湯也是最香濃,許茗準備了一整盤牛的龍骨,根根堆棧放在桌上,高度都快到他肩膀了。


    一樓的後廚房已經燒了兩大鍋滾水,他像是要喚醒牛的鮮美,卻又不肯太過急躁,而是用筷子細心夾起一塊塊龍骨,放入滾水,洗凈浮沫。


    不到一會,許茗撈起洗淨的牛骨,許覓聽他的話,拿來一把大槌子。


    柔後而剛,許茗用槌子往大骨悶敲了幾下,敲出些許裂縫,其實是要方便裏頭的髓質和精華一會能順利被熬入高湯裏,不留半點遺憾。


    許覓乖乖在一旁欣賞老爸大展身手。


    做完這些,許茗還嫌不夠,牛骨配了幾片削片洋蔥,放入烤箱烘烤數分鍾,直到牛骨似抹了奶油,泛起一層薄薄的金黃色。目的就是要在滾水、大槌之後,再用灼熱的溫度逼出狡猾深藏的牛油和牛骨髓,將牛最後的精魂煮出,以剔白無瑕的骨頭還以安息。


    直到烤出些許的油香味和油蔥頭的氣味,許茗才拿出龍骨,另一鍋滾水已經蓄勢待發。


    曾經撐起鮮美*的牛骨沉入深鍋,蔥段、薑片、辣椒、小茴香、八角、桂皮也先後赴湯追隨,最後淋下幾匙米酒以示尊敬,蓋上鍋蓋,轉小火,慢熬高湯。


    在等待的時間,許茗將白花花的牛肋條切成豪邁的大塊方型,接著同樣下鍋川燙去血水,再另添新鍋、加蔥段、薑片、米酒,等牛肉煮得變色,目地是緊縮肉質,連筋帶肉才更有嚼勁。


    最後就把一大鍋燜熟的牛肉塊混入牛骨高湯,蓋上鍋蓋大方悶煮一個早上,不時洗淨浮沫,雖然一整趟下來換湯換鍋、步驟麻煩;但一遍遍過濾血水,煮出來的湯頭不但濃鬱香醇還能清澈見底,味道極為爽口,在微涼的秋天品用再適合不過。


    許茗口味淡,牛肉麵大家都愛紅燒,就他偏要清燉,但許覓知道他的厲害,所以擦了擦口水,就默默湊上去撒嬌。


    許茗迴頭,對許覓笑道:“早餐在媽媽那,這個要留到晚餐吃”


    早餐是徐姣做的一小鍋皮蛋瘦肉粥,許覓一下就被香味勾了去。


    純正的廣州皮蛋瘦肉粥,綿白的米粥被小火悶煮得軟爛稠密,再打幾個大雞蛋下去攪拌做蛋花,用湯匙一翻開,滿滿都是切碎煮軟的瘦肉和黑亮剔透的皮蛋粒。


    一口口熱粥用湯匙挖進嘴中,除了鹹香滿溢的肉料,粥湯混勻了蛋黃絲和蛋白雲,光吃著粥也是蛋香撲鼻,完全超出樸素清淡的米粥表麵,吃一小碗就飽得喘口熱氣,是徐姣最得心應手的料理之一。


    許覓特別愛咬皮蛋粒,一顆顆晶瑩軟韌,盡是讓人舍不得停下的彈牙,她一個人就吃了兩小碗。


    一家人三口圍桌喝著熱粥,稀哩唿嚕聲不斷;桌底下一隻中華田犬開心底啃著骨頭;爐子上還有一大鍋牛肉湯咕魯魯地燜煮著,窗外繼續風敲雨打,卻怎麽樣也插不進這個溫暖的空間。


    今日不用開店,過了中午,徐姣難得貪懶,睡衣也沒換就跑上去睡了;而許茗在客廳講電話,和許家人報平安。


    許覓在樓下幫忙洗碗盤,順邊看好還在燜煮的牛肉鍋。


    外頭繼續唿唿地打風,似乎是注意到了這間充滿香味和溫暖的小廚房,被雨水浸爛的樹枝拚命敲打窗戶,卑微地要求進來分一口熱湯。


    看新聞說晚上雨勢最大,盡量不要出門,許覓待在家裏,隻覺得格外安心…..


    “啪!”


    躺在地毯上的甘仔驚醒,立刻衝到小主人麵前。


    身旁的後門突然自己打開,許覓嚇得差點沒打碎碗盤,幸好來的不是什麽雨天怪客,而是淚眼汪汪的軟包子男孩。


    許覓拉住齜牙咧嘴的甘仔,歪歪頭,隻覺得異常棘手。


    “媽媽……罵我!說我煩……不懂事….可是我從來沒烤過肉…..”


    在對方含糊不清的解釋下,許覓勉強聽懂了。


    熊孩子唐遷沒烤到肉鬧脾氣,把方蓉惹火了,要他去廚房罰站,他幹脆從廚房後門溜過來找許覓哭訴。


    “每天都要補習……好不容易放假了,台風就來了…..媽媽還要我迴樓上寫功課,沒寫完不準下來……”


    許覓一個頭兩個大。


    她有些可惜手邊沒有攝影機,不然等哪天這家夥真的完全想起記憶,變迴唐芊芊,那她就可以拿她此刻的蠢樣威脅嘲笑一番。


    畢竟還是一個小孩阿。


    許覓見他眼睛紅紅的,稚嫩的小臉有委屈和倔強,柔軟的褐發頂滿雨珠,瀏海*塌下,心不禁微軟,便把後門關好,讓對方進廚房待著。


    但聽著小孩子的嘮叨,許覓很快就不耐煩了。


    此時下午六點多,越晚風雨越大,唐遷從隔壁過來,身上的衣服已經濕透了,許覓不好趕他迴去,隻能隨便拿了毛巾丟給男孩。


    被毛巾蓋住頭的唐遷:“……..”


    見他還是一副深宮怨婦的模樣,死賴得不肯走,就怕被徐姣瞧見自己要挨板栗,女孩隻能歎口氣。


    打開鍋蓋一角,濃香撲鼻、骨肉酥爛,想來燉得差不多了。


    許覓小心眼地用小碟子舀了一小瓢,純清的湯色似不起眼,但每一道噴上臉的熱氣都濃縮了牛骨牛肉的精華,厲害地緊,惹得許覓直舔嘴。


    “喝完就走了,省得感冒。”許覓心疼地將湯遞給唐遷,堵住他嘰嘰喳喳的小嘴。


    唐遷小胳膊縮緊,還真的有些冷,便瑟瑟接下喝了一口。


    白皙的小臉立刻騰起溫暖的紅暈,一雙小狐狸眼被蒸氣熏得水亮潤澤,看著空碟子,他意猶未舔舔嘴,抬頭已經是眉開眼笑。


    他看著女孩誠懇道:“小覓,明年一定可以一起烤肉。”


    見男孩眼角還泛著紅,許覓忍不住吐槽:“真是的,外頭一堆韓式日式烤肉,哪有人為了幾塊肉哭了!”


    小男孩不服了:“我沒哭!是台風太大了!眼睛進沙了!”


    許覓無力吐槽:你以為台風是一陣風阿?它還在太平洋賞月,明天才會過來呢!


    不過看對方麵色無礙…….許覓也確定了,隻有自己親手做的食物,給對方吃下才會發生記憶恢複的反應。


    人家是太陽之手,難不成她這是孟婆之手?!以後也許可以去摸摸水晶球、算算命盤之類……許覓胡思亂想著。


    “小覓!是誰阿?”徐姣微帶困意的聲音從樓上響起。


    許覓聽著越來越近的下樓聲,立刻一個變臉,拉著唐遷去餐桌,一副天真無邪道:“沒辦法一起烤肉好可惜,我們在燉牛肉湯,我讓媽媽給你吃一碗吧!”


    剛走下樓的徐姣聽到這話,立刻上前摸了摸她的頭,讚許不言而喻。唐遷也沒發現什麽不對,比如女孩為什麽從一臉不屑到雙眸水汪汪。


    他隻聽到是許覓要請他吃東西,嘴角止不住的笑。


    “你媽媽給的月餅真的非常好吃,可惜這次台風攪局了。”徐姣對唐遷非常溫柔,許覓看得有些眼紅。


    許茗用清水煮了四碗麵和青江菜,淋上燉得鮮美的清湯,湯色清澈,熱氣蒸騰,沒有紅燒開胃的辛辣,是另一種安心暖胃的濃鬱。


    一塊塊紋理均勻、切麵粉嫩的牛肉塊撲滿其上,撮上一些翠綠的蔥花點綴,旁邊擺了兩小把綠油油的青江菜,光看一眼就讓人食欲大增。


    許覓迫不及待夾起一塊牛肉,切開的肉塊中夾著晶瑩的軟凍,亮晃晃的,一咬下去,大塊燉軟的牛肉汁多油潤、牛筋更是入口即化,一不注意就一塊接一塊下肚。


    徐姣見了忍不住用手肘頂了頂,許覓才想起來要吃麵,麵條已經吸了不少湯汁,撈一口,吹一氣,在吸哩唿嚕聲中放入口中,牛肉湯清甜濃鬱,不知不覺就吃掉了大半碗。


    啃完了最後兩根青江菜,許覓意猶未盡,端起湯碗,喝了個盡興。


    “像餓死鬼投胎似的!”徐姣嫌氣地給她擦了擦嘴,心滿意足的許覓完全不介意,拍了拍桌下飽得凸起的小肚子。


    熱湯剛下肚,胃囊彷佛有幾隻暖黃的小雞舒服打滾著,舒暢得不行。


    “叩叩!!”外頭有人在敲鐵門,徐姣去開門,吃飽喝足的甘仔也跟去湊熱鬧。


    “汪汪!!”


    “阿呀!妳是來接小遷的吧?!”


    “小遷果然在這裏打擾了。”方蓉的聲音立刻響起,吃得正高興的唐遷差點嚇得跌下了椅子。


    許茗還不覺得有什麽對,倒是許覓哼了一聲,突然喊:“哥哥,方阿姨在家阿!你幹嘛讓來我家借廁所?”


    “借廁所?”


    徐姣和方蓉一同入內,許覓點點頭:“哥哥說什麽他不能亂動、要站好,但又剛好尿急,隻好偷偷來我們家借廁所,我看他身上都被淋濕了,就讓他進來一起喝湯了。”


    方蓉一聽麵色立刻一緩,原本已經準備要擼袖子捉這隻落跑的小猴子迴去打,不過聽許覓這麽一說,敢情是唐遷太怕自己了,不敢走出廚房上廁所,幹脆從後門溜去許家,也真是個傻孩子……


    這麽一想,方蓉有些愧疚,自己對唐遷的確太嚴厲了,他本來就因為台風心情不好,自己不讓他放假,還逼他提早完成作業。


    “好了,小遷,別打擾人家了,”在唐遷還惴惴不安時,方蓉微笑:“你爸今天放假,剛才要找你一起玩跳棋,再不迴來,他就要改變主意去看書了。”


    “好的,媽媽!”唐遷高興地跳起,他眼神激動地看了許覓一眼,許覓在心底哼哼想:小奴才養成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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