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盤蘿卜糕外帶!”


    “這邊再來一桌筍包和鮮肉包。”


    “幫我再呈碗豆漿!”


    “三杯杏仁茶!”


    又是一天的早晨,櫃台兩夫妻忙得不可開交,徐姣忙著將蒸好的蘿卜糕煎熱呈盤;許茗則忙著將油條炸熟,夾進燒餅和饅頭,偶而應客人要求煎顆蔥蛋加料。


    吃飽飯的許覓見角落小蒸箱裏的包子沒人顧,便自己拿了盤子,打開蒸箱,還不忘偏頭避開熱氣。


    每一層都擺滿了白胖討喜的包子,許覓沒忘記,第一層是筍包,她夾了兩顆;第二層是肉包,她也夾了兩顆,端起盤子便踏著拖鞋,給那點包子的客人送去。


    坐在前台的客人本來等著不耐煩,正想大聲催促,見是一個穿著卡通短衣的小女孩踏著啪啪啪的拖鞋,給他端上一盤香噴噴的包子。


    他一下就緩下臉,甚至逗趣道:“萬一夾錯了就給你吃吧!”


    許覓信心十足,女孩討喜的微笑成功消除了對方最後一絲不耐,低下頭去享用早餐。


    完成任務後的許覓也沒忘記其他客人,轉頭就去廚房拿了兩個瓷碗,給另外兩桌的人舀了杏仁茶和豆漿。


    “讓你久等了。”


    “你們的杏仁茶,要不要再點一盤油條,配著吃很美味喔!”


    本來就要手忙腳亂的場麵很快穩定下來,許家夫妻忙著各種煎炸,突然覺得稍稍喘氣了,抬頭就見女兒正笑臉盈盈地給客人送熱飲和包子,每桌客人桌上都擺好了食物,怪不得沒再聽到大聲催促。


    “唉,聽話又會幹活,還是生女兒好。”


    有上了年紀的中年婦人感歎,徐姣正給她收盤子,聞言不禁搖頭道:“幹活有什麽好,要不是人手不夠,我也不想給孩子吃苦,迴頭我再給她加些零用錢吧。”


    其實徐姣不愛許覓做這些事,她雖然平時對女兒嚴厲,但也是當成心肝在嗬護著,廚房就算了,像店麵這種吵鬧雜亂的環境……


    徐姣隻能慶幸他們做的是早午餐,女兒晚上還能好好安靜寫作業。


    這邊徐姣正心疼著女兒,卻不知後頭的許覓正摸著兩口袋,又撐又滿足。


    小時候的自己每次去送餐點,就會被塞一些零錢零食,小孩子是標準的功利主義,七歲的許覓自然熱愛去幫父母忙,漸漸便在廚房熏陶起來,才有了之後的廚藝。


    悄悄上了二樓,迴到房間,許覓把今早賺的零錢都存進小豬撲滿裏。


    她前幾天聽到客人向徐姣抱怨店內空氣不好,又聽許茗說抽油煙機有些舊了,該換了,隻是徐姣節省慣了,便有一搭沒一搭的敷衍,不過在許覓聽來卻是給了她一道重重的警鍾。


    當初兩夫妻因為肺癌相繼過世,許覓繼承老店,第一件事就是換了那台撐了幾十年的抽油煙機。那時幫忙更換的師父還說這種“漏鬥機”已經是骨董了,煙還沒抽出去早就被人吸進肺部了,長久下來根本是對廚師的慢性毒殺。


    是阿,六十多歲還算硬朗的年齡,父母就雙雙離世,許覓當初還沒走出傷痛,所以沒去多想。隻是現在,許覓透著簾子觀察父母紅潤健康的臉但,心底越想越是慌恐,她的直覺已經暗示她接下來的任務了。


    徐姣吝惜慣了,絕對不肯修一台還能運作的機器,所以許覓左思右想,最後決定先想辦法存個三分之一還是二分之一的錢,之後再交給許茗,父女倆一起購買,正好等不久後的七月可以當作給徐姣的生日禮物。


    隻是許覓搖了搖不怎麽響的撲滿,在書桌前眉頭深鎖起來。一台抽油煙機便宜的也要五六千塊,自己一個小孩,存個幾百塊就很勉強了,還有什麽辦法可以快速掙到錢呢?


    到了早上十點半左右,早餐尖峰一過,客人慢慢變少了。許覓看兩夫妻正嘰嘰喳喳說話,知道是要準備做午餐了,摸了摸肚子,消化差不多了,正好。


    於是麵糊和糕餅被撤下,煎板熄火。櫃台那邊沒人了,午飯都是大火油煙、塵煙瘴氣的,兩夫婦轉移陣地,去後頭的廚房;許覓自然不落人後,忙跟著上去。


    徐姣打開大冰箱,數了數食材,開始讓許茗掛菜牌。


    其實午飯供應是徐姣提議的,她本來就是廣東那邊大飯館老板的女兒,練得一手利落好菜,辦桌合菜什麽不在話下,就算嫁人了,沒空間發揮也太可惜。許茗凡事都聽她的,就怕老婆累著,主動接了副廚這個責任。


    隻是徐姣也有廚師的傲氣和原則,那就是她不愛做重複的菜。


    每天供應的午菜單子都是看她采購的食料決定,故有時候素菜多一些、或是海鮮多一些,客人隻能照著單子點,完全沒有指名的分,成了名副其實的“客人”,也是徐姣本事厲害。


    正翻弄著食料,外頭突然一聲吆喝。徐姣一愣,拉了拉耳朵,喃喃自語:“我是聽錯了吧?怎麽是老頭子的聲音,我是忙昏頭了吧……”


    她轉頭正想問許茗是不是聽到了,就見丈夫手上的菜單掉了一地,臉色比麵糊還要慘白。


    他探出簾子,瞄了一眼,證實徐姣的想法:“師父……不、爸爸和三位哥哥都來了。”


    許覓還等著午餐,就見父親飛奔出去迎客,母親一個人在原地打轉,嘴上喃喃不安道:“死老頭肯定係特登嘅,佢粒聲唔出……真係就離急死啦!”


    受到徐姣的熏陶,許覓聽得懂一些粵語,尤其是髒話,徐姣一著急就習慣用粵語罵人。


    許覓點點頭,側耳聽著對方喃喃自語,似乎是一個意料不到的人來了,就在外頭,母親一時拿不定主意。


    “人有四個,這裏還有些玫瑰露酒……主菜就做玫瑰豉油雞/吧。”徐姣稍稍冷靜下來,開始從冰箱拿食料。


    恢複理智的她,看著剩下的食材,很快做出最佳判斷自言自語道:“剩下的雞肉作雞茸蓮藕餅,雞油做鳳尾青筍,這裏還有一些節瓜,燉節瓜好了!最後就把剩下的節瓜和蝦米混混,做一道蝦米煮細粉堵臭老頭的嘴吧!”


    於是許覓就見母親雙眼放光,像是瞬間開了開關的機器人,右手炒菜、左手添料、往前切菜、轉身熬湯,動作極快,都快成千手觀音了。許覓還來不及揉揉眼睛,徐姣就開始做下一道菜。


    徐姣正把鍋蓋蓋上,將整隻煎好的雞丟進鍋裏用鹵汁燜煮,轉頭就見女兒還傻傻站在原地看她,不禁皺眉道:“小覓,上去換件漂亮點的衣服!一會妳外公要來。”


    外公?許覓上樓時,還在努力敲著腦袋迴憶。


    可能嗎?印象中,徐姣遠在廣東的父親有過來這一趟嗎?


    許覓搖搖頭,他怎麽可能過來,要知道他可是發誓要和徐姣斷絕父女關係的。


    就像客人常說的,許茗是好福氣,出外做學徒,認識了徐姣這位聰明能幹的妻子。隻是徐姣的身分很少人知道,她其實是許茗粵菜師傅的女兒,算是許茗的師姐,以姐弟相稱。


    兩人當初的戀情跨越身分和年齡,差點沒把老師傅氣死。眼看就要上演棒打鴛鴦的戲碼,性格如同廚藝老練果斷的徐姣所幸提了包袱,直接跟著許茗去了小島開店,父女從此隔了一條海峽,見不到碰不到。


    “痛失愛女”的老師傅氣狠了,痛罵許茗忘恩負義,不但偷師還偷了人家孩子!更發誓再也沒有這個不知廉恥的女兒!


    以上都是許家阿姨親戚多嘴說出來的,生性保守的許家長輩其實也不太讚同這事,畢竟兩方父母沒打過招唿,算是私奔,但見小兩口很快就安定下來,還生了活潑可愛的許覓,給許家添了熱鬧。


    許家除了不喜外省人的許奶奶,其他人包括許爺爺都認可了徐姣,再不提這事。


    從母親徐姣那裏聽來就更生動了,據她說,她半輩子待在廚房,認識的男性不是腆著肚子的飯館食客;就是油頭滿麵、身材粗壯的廚師大漢。


    所以當高瘦清臒的許茗出現,就像油膩鹹黃的油菜花田中開出的一朵搖曳白蓮,正中徐姣的心房。


    和看中色相的徐姣相反,父親許茗支支吾吾,向好奇的許覓坦承,他本來是把徐姣當作師姐求教的,對方果斷明快的個性的確讓人眼睛一亮,但一開始也談不上愛慕,頂多是有好感罷了。


    直到有一次他看著徐姣利落翻起一塊餅皮,餅皮在空中轉著圈,啪地一聲,漂亮落入鍋底,又是一道完美的菜肴。


    黑沉沉的鐵鍋,少女白皙纖瘦的手腕堅固地捉著鍋柄,就連熱油噴濺半空時,那對漂亮的娥眉連一皺都不皺,眉下的美目專注而深情地瞪著那塊餅皮,青澀單純的少年的心就像落入鍋底的餅皮一樣,徹底被燒穿淪陷了。


    所以是認真的女人最美吧?許覓無視父親微紅的俊臉,草率下了結論。


    走上二樓的房間,許覓開了書桌旁的窗戶,結果就聽見樓下鬧哄哄,好幾個人都在說粵語,仔細聽,都是最難聽惡毒的髒話,草媽草爸的,怕是一會就要翻別人祖宗子孫了。


    她搖搖頭,先不管前世那位外公有沒有來過,但現在好不容易來這一趟,肯定是怨氣積得忍不住了,今日不把父親剝一層皮是不會罷休了。


    其實看徐姣那樣的個性,半點委屈都不能忍,就可以想象她是如何被嬌養長大,隻怕也是老師傅捧在掌上的明珠吧?


    思此,她有了主意打開衣櫃,翻了許久,這才翻出一趟滿意的衣服。


    馬上救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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