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華宮裏,太後也關心著事情的發展。容妃坐在下首,不加胭脂,甚是可憐,依著太後的詢問,將登門道歉,刁奴償命一五一十交代清楚。太後輕輕歎息一聲,歎得容妃臉容更加蒼白:這次出事讓皇帝對她存了芥蒂,已經多日不來翠微宮了。反而覺得德妃受了委屈,多往她那裏去了。


    “知錯就改,善莫大焉。”太後若有似無的說了一句。然而陳氏內心是否真覺得自己做錯了,完全在兩項,太後也並不關心。“那張家,就是十二年前被貶的張家?祖上,是不是叫什麽張雲路的?”這句話倒是講得很清晰。


    容妃不知太後何意,心中又是一番忐忑:“卻是有,張家是祖輩那代被貶的。因為張雲路貴為西路大軍,卻行軍不力,後來,後來導致了鹿城之難。”容妃的聲音越來越小:她知道當時太後還是王妃,先帝還是藩王。恰好被卷了進去,很吃了一些苦。


    這難道就是要麵子的太後,這次沒有責備侯府的原因?她更厭恨張家!容妃想通了,心裏立即輕鬆了點。她立即把這個消息送了出去,讓嫂子也輕鬆點。這次招禍,她頗為後悔,行動上謹慎多了。


    陳氏聽了傳話,就鬆了口氣。當即去了勇毅侯休息的暖閣。眉毛皺起,嘴角搭下,鼻梁上擠出褶子……不知何時起她看到趙元德就做出這樣厭惡的表情。她知道這樣不好,可是控製不住。


    既沒義氣,又沒出息。當初酒桌上就把閨女許了人,眉兒才三歲啊!誰知道將來發生什麽?她氣得心口疼,帶著閨女迴娘家,他竟然也不派人去接,全當母女不存在。自己平日尋歡作樂,隻管逍遙。事到臨頭,卻叫她來抗!陳氏的怨言真要說,可以說上三天三夜。但自從她自己重新從娘家迴來後,就再也沒吐過一個字。


    趙元德脊背腰臀上棒瘡未愈,隻能趴著。陳氏僵硬而木然的行了個禮,問了聲好,隨即道:“張家的事情,我已經處理好了。”


    趙元德身邊有兩個美貌丫鬟伺候,聞言,眼皮都未抬一下。好歹是你閨女的前程,你竟然絲毫不關心?張氏看看他手邊的竹葉青,反手一倒,就澆在了他晾著的屁股上。啊!趙元德猛地睜開了眼睛,捶床大叫。


    進入夏季,氣溫漸高,傷口痛癢,他都是裸著。當初那二三十杖是實打實的,他養尊處優,哪裏經得住,半條命都沒了。現在還沒有愈合,一壺白酒噴上去,火辣辣的疼。


    “你,你幹什麽?你這個瘋婦!”趙元德破口大罵。


    陳氏咬牙冷笑:“不過是看看侯爺是否還有氣。”她幾經磋磨,悟出一字真言,“狠”。你不狠,別人就要欺到你頭上。衣冠禽獸趙元德,就是這樣被她壓下的。


    “你這毒婦,你敢咒我死?”


    “不,侯爺想差了,嫣紅的曲兒排好了,我就來告訴你你可以去樂了。”她揮袖走人,趙元德身邊的美婢才開始手忙腳亂的收拾,一個不慎力度大了,又惹得趙元德怒罵。陳氏才沒工夫理會她。趙雀眉最近受了不少委屈,她得去開導開導。


    *


    許廷顥從太子府中出來,拎著一條魚。好好打馬而過,見了就笑:“好大一條魚,一鍋燉不下。太子哥哥什麽時候多了這個愛好,把你當貓喂嗎?總是吃魚。”


    許廷顥笑了,騎上王府長隨牽來的馬:“太子妃最近不大好。聞不得這味兒。太子說可惜這魚再長就過了最鮮美的時候,就讓我拿去吃。”


    “太子自己不吃?”


    “殿下說,夫人饞得慌,卻吃不下。看著我吃,她會生氣。索性自己也不吃了。”


    “好男人!”好好衝著庭院比了跟拇指。“相逢即是緣,會了慶祝我倆偶遇,我請你吃好吃的。街西剛開了一家巴蜀店,辣味做得超級棒。”


    ……你等在門口跟我偶遇?許廷顥又不由得去摸自己腮幫,這一動發現手裏還提著魚:“那這個呢?”


    “就吃它嘛。”


    ……那不該是我請你?


    好好騎馬在前,許廷顥隨即跟上。他發現這個公主很大胖,馬肚子旁邊放著一個兜鏈,裏麵裝著銅板,瓜子金,碎銀子,看到乞丐,行腳僧,尼姑道士就扔,走了一路撒了一路。眾人高叫:“天仙菩薩。”許廷顥失笑:明明是個散財童女。


    這個公主沒有架子,那個生意很紅火的老板很抱歉的告訴她沒有雅間了,她也不介意,就坐大堂。“把這條魚好好做了,我出雙倍加工費。來壺女兒紅。”


    她容貌出眾,又言笑揮霍,不一會兒引了人駐足觀看,這家店愈發熱鬧了。許廷顥看看別人又看看她,想道:他要是老板,就免費請她來吃魚,往這裏一站就是個鹹魚西施,不知道引來多少生意。


    “他們在看你。”許廷顥壓低了聲音。


    好好全不在意:“好花不怕看。”她慶幸大夏風俗開放,女孩子也不必跟前朝一樣,兜頭遮麵,把自己藏得嚴嚴實實的。阿六這張臉,不知道還能存在多久,抓緊時間顯擺。


    雙倍加工費的效果體現了出來,那條魚很快出鍋。一鍋燉不下,頭尾要分家,不是完整的魚不吉利,老板不知用了什麽竅門,它在鍋裏團了一圈,看著都憋屈。“來來來,趕緊讓它解脫。”好好拿筷子招唿,先給他夾了一塊大魚排。


    許廷顥欣然從命。一咬,好麻,好辣,好燙。嘴唇都沒知覺了。好好看出了端倪,哈哈笑著衝他豎指頭:“麻上頭,辣過癮,才是川菜的特色。若是不能接受,你就喪失了這人生八分之一的樂趣?”


    “為什麽是八分之一?”


    “因為八大菜係嘛。”


    “原來你的人生樂趣是全部由美食構成的。”許廷顥恍然大悟。好好擺手否認:“不盡然,還包括美人。”她壓低了聲音,附耳過去,“告訴你個秘密,本宮好色。”


    許廷顥笑出兩顆小白牙。


    好可愛。好好驚歎。看著美人吃美食,就著秀色下飯,今天不算虛度。


    正說著,樓上忽然有人高談闊論,聲音遠近可聞,調調趾高氣揚。“……所以,這最最要不得的就是嫌貧愛富,狗眼看人低。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風水輪流轉!今日白衣,明朝卿相,你能風光到幾時?”


    “可不是?聖主仁慈,住持公道。侯府又如何,還不是乖乖磕頭道歉?嘖嘖,你是沒看見,那侯夫人親自跪著磕頭,求讓人家原諒,泣淚交加,悔不當初。那趙小姐本是個有情有義的,哀哀痛苦,聽說還尋死好幾次,要跟那薄命張家兒郎去了呢。是被下人拚命的攔住了。哎,可惜一入宮門深似海,從此成了皇家人。”


    說的比唱的好聽,精彩堪比話本。許廷顥的眉頭已經皺了起來。


    “哈哈,勇毅侯府是皇親國戚又如何,娘娘寵冠後宮又如何?還不是被訓斥了?聽說那侯爺屁股都被打開花了,鮮血流了一路。被野狗跟著迴家,現在都還下不了床呢。真真是聖明天子事,大快人心!”


    講得生動具體,仿佛他親眼所見。


    “那張生可是天上文曲星宿,下方曆劫,擋了這桃花災,功德圓滿。哎,改明兒啊,我們也寫個詩,憑吊一番,盡盡吾輩之心。”


    好心情頓時煙消雲散。好好抬起頭,就看到曲闌幹處,坐著幾個人,看那布衣青衫,不過落第書生,看那言語性狀,不過市井閑漢。陳氏再小心又如何?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上京也不少巴著她們倒黴的人。悔婚,奪命的事迅速成了眾人茶餘飯後的談資,混合著吐沫星子的臭味發酵,離真相越來越遠。


    好好抽出腰間鞭子,用力甩了出去,攀住那人的腳,直接將他從台上拖了下來,嘭的一聲,落地上又響又亮。啊!那閑漢頓時發出了殺豬般慘叫。


    好好冷了麵容,立目咬牙:“你再叫,我就把你的鞋子塞進你的嘴裏!”


    “你們這幫人,真正無恥之極!這件事了結,是我主聖明,不是給你們自我滿足的。”她慢慢走過去,口齒清晰:“你們,又窮,又廢,又沒出息。明明實力不夠,卻用時運不濟來自我安慰。所以看到人家遭難,你們就快活。真真賤格到不行!”


    眾人一開始尚大驚,待看清是個小姑娘,就露出了輕蔑而傲慢的笑,甚至有那齷齪些的,目光滴溜溜打轉在她光潔如玉的臉上:“嫌貧愛富,被打臉,磕頭認錯,難道我們說錯了?”


    好好接話音道:“當然錯了!大錯大錯!女孩子想嫁個條件好些的相公有錯嗎?自己土壤貧瘠,養不了牡丹,那就甭覺得國色天香難伺候。女嫁郎,男入行。難道你們男的不想找個薪酬高又清閑的工作嗎?”


    “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東,莫欺少年窮!難道我們就一直潦倒嗎?小姑娘,看你年幼不跟你計較,迴去讓家長好好教教你。”他嘴上理直氣壯,眼睛卻看著好好的衣飾和馬鞭子,心裏知道這個人自己得罪不起。不然,就是“我今天代替你父母管教你!”


    好好愈發冷笑:“少拿那句話來哄人。人生有多短?青春有多短?你憑什麽讓姑娘等你三十年!也罷,即便真有那癡心女子受苦了三十年,那男子也能專心三十年?怕是早受夠了黃臉婆,有點能耐就想換。女子直接嫁給有出息的,豈不是比嫁給少年窮更省心?至少財富,名利,權勢對心誌的考驗他自出生就承受了。”


    自從一位貧平狀元登科,這句話開始流行,便不知給了多少無用弱雞拿來裝逼。好好甚是瞧不上。一朝成名年年有,可惜絕對不是你!


    “男子漢何患無妻?男人三妻四妾,不過是風流雅好……啊哇!”


    迴答他的,是好好的一鞭子。對厚顏無恥的人,她從來隻動手,不動口。


    那人抱臂痛唿,不住跳腳:“不過是粗鄙的有錢人!你這樣的女子,哪個敢要?”


    反正輪不上你要!許廷顥在一邊看得清楚,心道他們攀扯了這麽久,也不過是安榮這張臉實在俊俏,要是換個人,早不耐煩了。


    不過現在,他已有點不耐煩了:“息怒息怒,費那唇舌作甚?明天進宮說一聲,這幾個人品行不端,妄議皇家事務。該怎麽罰怎麽罰。形容我已記下來了。”他依然是那種語調,雖然不高,卻讓在場人都聽得清。


    趙雀眉是未過門的二皇子妃,她的事,可不就是皇家事?


    那些人齊齊變了臉,惶恐對視,落荒而逃,好好不甘心的又追加了幾鞭子。


    鬧劇結束,大堂中已經靜可落針,大家終於發現跟他們一起,毫無拘束吃飯的人,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不知誰開了個頭,撲通通,飯館裏跪到一大片。


    好好有點懵圈:我隻是想好好吃個飯。


    許廷顥卻反應自如,他一抱拳:“諸位請起,擾了吃飯雅興,是我們不該。今日,所有人的帳,我結了。”他又迴頭叫小兒:“店家,給每桌都加一壺女兒紅!”


    “好,好!”大堂裏立即炸了鍋,各個喜形於色。有人過來奉承他們“見識不俗,平易大方。”許廷顥毫不在意的擺手:“我就是個粗鄙的有錢人。”好好嗤得笑了,他到太子府裏去,可是有月薪拿的。多得意。


    二樓雅間裏,趙雀眉緊緊攥著手裏筷子,強忍著眼眶淚水。她原本看不慣的阿六竟能仗義執言,四公主卻連麵都不照了。她麵前的座位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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