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靖王,大夏僅有的幾位異性王之一,世代功勳卓著,盛寵優渥,如今府裏的老太妃就是當朝大長公主。可惜前代王爺英姿天縱,卻在雲貴作戰時,不幸染病。得勝還朝,還沒半年就沒了。而感情篤厚的王妃也抑鬱成疾,一病歿了。如今偌大北靖王府,就剩下大長公主一人,守著孫兒許廷顥。王府三千裏地一顆獨苗,那是何等寶貝?


    以前女兒膽大包天,言語置氣小王爺,皇姑溫和大度,隻當是小孩玩鬧,並不計較。賢妃卻是暗地裏捏把汗。隻是女兒向來主意大,又固執。“北靖王府都是二爺主事,他又得愛重,又是如今許家門麵擔當,還與帝王是連襟,長公主固然尊貴,卻是個婦人,又年邁力衰,北靖王府將來到底如何,都還不一定呢。”


    方才聽采菊說女兒硬把小王爺拽迴來,小王爺還一手的血,賢妃魂飛魄散心急火燎的趕迴來。一看場麵沒嚴重到超出控製,鬆了口氣,脊背上的冷汗才消下去。


    “六兒,小孩子一塊玩呢,哪裏有什麽真正的深仇大恨。你是姐姐,要有點風度,心胸寬廣些,不那麽記仇其實人可以活得更輕鬆,哎,我的話你總不聽。你又對小王爺發狠了?”


    而好好,她現在又尷尬又訝異的看著麵前這個小東西。除了顏值還在,威儀呢?手段呢?冷淡呢?氣場呢?一個摔倒了就掉眼淚的小娃娃,嬌嬌嫩嫩連性別都看不出來,被欺負了還沒能力反抗的寶寶,這是她爹?而對方現在昂著頭看著她,唇白齒紅,玉團似的臉蛋。湊近了細嗅,身上還有甜甜的奶香味兒……目瞪口呆。


    “賢妃娘娘。”他指指好好:“公主沒有怎麽樣。我們剛剛在玩。”


    難得她沒有怎麽樣。賢妃一顆心髒都快從嗓子眼跳出來了:“讓我看看你的傷。”她一矮身在朱紅繡花錦墩上坐下,小心的拿過他的手,還好,不算嚴重,隻是蹭破的範圍有點大。


    “母妃,小王爺的右膝好像也受傷了。”好好聲如蚊蚋,臉皮發燙,現在是真害臊了。她剛剛,竟然要脫爹爹的褲子。


    僵立如柱,目瞪口呆。


    甚少聽她建議的女兒顯然是一幅認錯樣子,這讓賢妃頗覺欣慰。也不假手宮女,親自出手脫掉了他的鹿皮小靴子,冬季的絨褲很厚,不好卷上去,脫下去又怕著涼。賢妃叫人把掐銀絲銅胎鎏金小手爐拿過來,放在毛巾裏一裹,推到他身邊,這才去解衣帶。她顯然對照料人極為熟手,從神態到動作都讓人安心多了。


    許廷顥這次沒有躲,他裏麵穿著柔軟紅綾彈墨褲,可以推上去。


    原來不用脫光啊。原本轉過身,擺出正經姿態的好好,無意中偷瞄一眼,摸摸鼻子道:“那你方才羞什麽,弄得我跟壞人一樣”。許廷顥愈發低了頭,折梅在一邊察言觀色,心道,那是因為公主你方才的表現實在是太像個壞人了。


    細白蘿卜似的小腿,軟軟的,滑滑的,膝蓋那裏果然紫紅一片。剛才磕得不輕。好好為自己那個掃堂腿深感愧疚,明明是爹爹教她的,現在她卻用來對付年幼的他。


    “不用生肌膏,把三七活血酒拿過來。”賢妃娘娘伺候了好好兩個多月,從破布一樣的身體,又把她養成現在這樣,一般的跌打損傷顯然不在話下。好好哦哦答應著,親自去翻抽屜,鬆木黃油盒子裏,冰布口袋裝著一大瓶。小銀碗裏倒了點,賢妃先用勺子親自喝了一口,這才舀在掌心,搓熱,握住那小膝蓋輕輕按摩。


    她向來做小伏低,這舉動是為了表明藥品無害。好好驚覺這賢妃看上去毫無心機,其實很多事情她都能考慮到。


    許廷顥看她在一邊站著,低著頭不說話,一幅乖寶寶樣子,忽然就笑了。原來她背後那麽囂張,見了家長,也跟鵪鶉一樣。他不知道無論原主還是好好都不怕賢妃,好好敬畏的,隻是他罷了。


    這一笑,格外驚豔,尤其那雙眼睛又俏皮又靈動,讓好好驚訝的張大嘴巴,她爹向來都是冷笑,淡笑,陰笑,鄙視的笑,無所謂的笑,這麽純真無邪的,從未見過,簡直殺傷力太大。噗啦一下開了一臉百合花。好好目瞪口呆。


    為了防止小孩著涼,賢妃按摩一輪後,立即為他穿好衣服,叮囑他迴家後要告訴奶奶,再推拿幾次。許廷顥點頭答應,賢妃娘娘卻一把拉住他的袖子,那鮮紅的蜀錦料子上,赫然一個洞,洞口有烏黑燒灼痕跡,顯然是剛燒到的。賢妃的臉又苦了,這倒好,把罪證都留下了。“六兒,你是不是用鞭炮丟了小王爺。”


    好好急忙搖頭。她哪有那麽壞?


    許廷顥也擺擺手:“是我自己方才在前院那裏站著,應該是不小心被濺到了。”


    賢妃忙叫人取針線小簸箕,許廷顥卻道:“夜裏做活傷眼,不勞娘娘費心。我得去找奶奶了。她會擔心我的。”


    “大長公主在養心殿嗎?”賢妃娘娘知道皇帝敬重這位皇姑,每次進宮,陛下都要親自召見商談,特為優待。


    許廷顥點點頭。好好便彎腰把鞋子撿起來,握住那裝在白棉襪子裏的小腳,給他套上去。許廷顥顯然嚇了一跳,好好感覺著他的力道應該是想一腳踹過來,可惜被好好使勁拿在了手裏。反抗不能。


    聊作彌補吧,剛剛實在太失禮了。


    她親自把小皮靴套好,整個景福宮的人都驚落了眼球。許廷顥看看那白生生的手,輕輕動了動腳趾,又歪頭看了看她。完全不懂她的態度為什麽來了大轉彎。好詭異,超出他的理解範圍了。


    “謝謝殿下。”


    “我應該的。”好好欲哭無淚,她都幹了什麽呀。許廷顥顯然詫異她為何這樣講,輕輕揉了揉膝蓋,難道往日欺負他的人,現在總算認識到了自己的愚蠢?隨即一臉嚴正“知錯就改,還是好孩子。”奶奶平日就是這樣跟他講的。


    話一出口,本來很嚴肅的好好又目瞪口呆。太熟悉!這話講的,妥妥是她爹了。不過好好當初挨教訓,許廷顥那語調是清雅的,態度是莊嚴的,神態是冷淡的。而不是現在這樣,奶聲奶氣,甜脆的像啃蘋果。真是,一點都緊張不起來了。


    他從袖子裏摸出一根發帶,把頭發攏起來,想了想,又交給賢妃娘娘,說話很禮貌:“勞煩娘娘給我紮起來。紮到這裏。”他比比自己的頭頂。賢妃本就是熱心腸,對這種美貌規矩的小孩,早就喜歡到心坎裏,她叫人把梳妝鏡匣捧過來,梳給他看:“這樣嗎?”


    “不是。”許廷顥小眉頭皺著,仿佛在思考,卻說不出自己那是什麽發型。難道是小辮子?也不對。好好察覺出異常,她方才見到爹爹,他正一個人站在燈籠下麵,頭發也是垂著的。又怕黑,卻又不往人群裏去,他隨身收著發帶,難道是……


    好好皺起了眉頭,難道是被熊孩子給熊了?惡意拽掉對方的發帶,拉對方小辮子,踩對方裙子,或者弄髒書本,丟鞭炮嚇唬什麽的,往往來自小孩簡單又真實的惡意。而他是不想讓奶奶擔心,所以要裝束妥當了才迴家?


    爹不愧是爹,還是個寶寶就這麽懂事了。遙想當年,反應遲鈍思維簡單的自己,好好深深不平:同樣是人差別怎麽就這麽大呢?


    “讓我來吧。”好好拿過鐫刻花鳥紋的檀木梳子,把頭發重新打散梳通,略微迴憶了一番。她小時候,許廷顥也是非常簡單給她在頭頂束發,打扮的像個小子,有時候為著練武方便,還會全部纏起來,活像一朵香菇。等她七歲,許廷顥就不管了,全部交給選派的麽麽。好好的裝扮才開始用來區分性別。


    其實不需要什麽繁複的花式,也不分梳,就是在腦後束起來而已。賢妃大搖其頭,女兒的挑剔精神哪去了?這也太隨便。不料許廷顥卻十分開心:“就是這樣。”


    笑得好甜,牙齒好白。又想揉他的臉了。她爹竟然可以這麽軟糯?好好掌心在發癢。


    許廷顥被賢妃娘娘親自牽著手送走,他中途又扭過頭,看了好好一眼。好好不明所以,呲牙揮手:“下次來玩啊。”


    “公主也早些安歇吧,您才剛大好,不能太累,現在時辰不早了。”折梅過來勸她,好好還站在那裏,默默看著宮外,目瞪口呆。半晌,被折梅扶著,又坐迴了床上,抱著腿繼續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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