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歌等了很久,正琢磨著要不要換一個問法的時候,終於等到了扶蘇的迴答,說的卻是另外一件事:“你沒事了?”


    扶蘇這個話題轉的太快,宛歌沒能反應過來,疑惑的看著他,扶蘇看向她的後背,不緊不慢道:“早上趙太醫來的時候你正好被陛下召見,現下差不多可以再叫他來一趟了。”


    宛歌腦子一懵,反應過來扶蘇再說之後,差點被風嗆住,怎麽就忘記了這事了?果然是皇帝召見把她嚇的夠嗆,接二連三的風波都讓她差點忘記這件事,扶蘇先前派太醫給她來診脈,結果被皇帝召見打斷。但是她現在脈象生龍活虎好的很,最多有點體寒的小毛病,到時候一定會被發現端倪。


    肉盾外掛好是好,但是被人發現就不是那麽好了,宛歌先前是覺得這事情如果真的藏不下去,那就直接對扶蘇說實話,可是經過這樣一遭,她忽然失去了一鼓作氣的勇氣。猶豫間,又聽得扶蘇若有所思的聲音響在頭頂:“不過看你的模樣,能跑能跳的,似乎也好了不少。”


    皇帝和太皇沒有親眼見過她的傷,也不會有人在他們身前大肆提醒她的傷勢,對她恢複真麽快沒疑問不算奇怪,可是箭是扶蘇拔的,扶蘇清楚的知曉,按那種程度,能一天就恢複成宛歌這樣的,簡直可以說是驚世駭俗。


    這個問題宛歌暫且還答不出來,此刻,外頭卷起一陣冷風,吹掀了窗戶,宛歌裝模作樣的咳嗽一聲,然而似乎被這陣風嗆到,又接了幾句真切實意的咳嗽。她琢磨了一會,斟酌道:“這個事情吧……其實……”


    她沒能說出一個所以然來,小腹間似乎一股莫名的涼意,頃刻間遊經四肢百骸,宛歌被這氣一睹,這下子咳得真的停不來了,明明此刻不過是深秋,她卻感覺自己如同置身於寒冬臘月。這一切來的太突然,她全無準備,不知到底發生了何事。


    她原來還是好好的,忽然變成這個模樣,扶蘇皺了皺眉,原隻當她是在做戲,但是再看見咳嗽不停的宛歌卻驀然全身止不住的顫抖,頭低低的垂著,發髻都因為咳嗽有些散亂下去。


    扶蘇這下子終於發覺有些不對勁,上前扶了扶她的肩膀,宛歌接力穩住身子,抬起頭的時候,臉色已經一片蒼白。


    身上的寒意,能透過衣物傳遞到他的掌心。


    宛歌咬著嘴唇,迴答不出聲音,她原先的確是裝模作樣的咳嗽幾聲,但是隨著流經四肢百骸的寒流出現,她明銳的發現這個情況很不對勁,立刻想到了先前診脈出來的體寒之症。


    世界上那麽多病症,有一些被人打敗又卷土重來,比如各種瘟疫,有一些被人徹底消滅,比如天花。但是還有一些,在曆史之中,被時間所消滅的,連文字也不會留下,自然也留下不了治病之法。


    宛歌不過是個學生,而切脈之事最講求經驗,她隻能切出在這身體有些體寒,但是若是一種在現代沒出現過的病,亦或是毒,那她發現不了也不奇怪。


    如今這身體的狀況,八成就是已經在現代社會裏被曆史消滅的古老病毒,這個身體一直都有,隻是以她的水平發現不了。


    緩了好久,她終於能發出了聲音,說的還十分費勁,扶蘇略微低了頭,靠近一些的時候才能聽清。


    宛歌:“……撐的,現在撐不住了。”


    扶蘇把宛歌帶迴去的時候,她一路連話都說不完整,唇上血色盡除,顯然疼及。但饒是如此,她還是堅持自己換藥,此時對女子束縛沒有太深,但如果有女子不願意別人看自己的身子,扶蘇也沒什麽理由強來。


    看著她血色盡除的臉,扶蘇微微歎了一口氣,箭是他親手折的,怎麽會有假?怕是姑娘家愛幹淨,她先仔細處理過了,隻不過有一點頗為奇怪,中原對跽座都習以為常,但是扶蘇發現,先前宛歌坐在他身邊的時候都在一直挪動位置,似乎對此及不習慣。


    她更習慣垂腳而坐,這是胡人的坐法。


    .


    卷著被子躺在床上的時候,宛歌發現自己的這個病來的太是時候了。還好她當時反應快,借著這個病全推到了傷的身上去,或許是看著她臉色不是有假,她後來說不想別人看見自己的傷,要自己換藥的時候,扶蘇倒也沒有堅持,或許是信了她這幅樣子是因為強撐著傷勢。


    雖然這時候對於女子束縛沒有後期那麽多,但是對此在意的女子也不是沒人,扶蘇沒法逼著她對人□□自己的後背。隻是,宛歌躺在床上陷入了沉思,現在對衣服不能這樣隨意了,是不是得往上麵蘸點血掩人耳目?


    這個病來得快,去的也快,宛歌不知道是因為自己改變了的體質,還是這個病原來就是這幅樣子的。她從披著被子,從床上坐起來,搭了搭自己的脈搏,又忍不住顰起了眉。


    脈搏按她的理解,不過隻是體寒之症,可是到底是哪一種病,看起來得想辦法翻一翻醫術才對。


    正想到此處,屋子的窗忽然“啪”的一聲被風吹開,宛歌不疑有他,隻當是秋雁忘記關了,便披衣起來打算關上,然而赤腳還會踏出幾步,忽然被人一把掩住口鼻,逼的她又坐了迴去。


    看清眼前的人時候,她整個人就僵在那裏。


    居然就是先前見到的陸離白!


    她不可思議的瞪大眼睛,實在不明白為什麽陸離白會在半夜摸到她房間裏。然而嘴巴被他捂著,雖然並不用力,但宛歌還不敢發出身體,陸離白沒有製止她的手,手指一點點向後頭摸索,想摸到一個承受的物件防身。但是還未摸到,陸離白接下來的話讓她整個人都炸了起來。


    他放下捂著她嘴的手,微微皺著眉:“不是讓你守在秦政途徑的路上,你怎麽撞見扶蘇了?”


    宛歌想不到陸離白會忽然說出這句話“啊?”了一聲。


    陸離白對她似乎十分熟絡,垂眸看了看她還赤腳,臉上露出幾分責怪:“夜寒露重,你又有寒疾,如何這樣就跑出來了?”


    宛歌混亂了:“……我……”


    這個身體認識陸離白?居然認識陸離白?她大腦高速運作,終於迴憶起現在被自己忽略的細節,比如先前在華陽宮前陸離白明明是第一次見她卻與她說了這麽多話,給她暗示了許多信息,比如說皇帝口中的雲真人,便是這個雲真人說皇帝此行會遇上奇女,所以皇帝才留下她,怪不得扶蘇問她姓不姓陸,敢情就是以為她和陸離白以及那個雲真人是一夥的。


    看著眼前的場景,看著自己被他捏在手裏的手,宛歌驚恐的發現,他們好像真的還就是一夥的……


    而且,這時候按一個人女人去皇帝身邊是什麽意思?不就是迷惑皇帝爭□□力嗎。宛歌剛剛想到這裏,陸離白果然接了下去:“皇帝喜女色,喜神仙之說,我和雲鶴歸合計一番,本想把你送走他身邊,沒想到中途出現這樣的變故,居然讓你去了扶蘇這裏,這麽多年,扶蘇身邊也不見得有什麽女人,你在他身邊,怕是難以行事。”


    宛歌徹底懵了,這兩個人真的有什麽密謀啊,這樣一想,怕是遺詔之事也少不得如意夫人的推波助瀾,這樣一想,她變作如意夫人其實還是好事,還能提防一些,隻是太過突然,沒給她時間琢磨出合適的態度,她甚至連怎麽稱唿陸離白都不知道。


    琢磨了一會,宛歌挑了一個不上不下的稱唿,不由自主的歪了歪頭:“……陸,陸丞相?”


    陸離白微微皺眉,有些不滿的捏了捏她略顯蒼白的臉:“連阿兄都不叫了,宛兒可是氣我給你做的這個安排?”


    兄妹?!


    宛歌錯愕了半晌,這兩人居然是兄妹?陸離白果然不擇手段,為了權勢連妹妹都要送到皇帝的床上。但既然已經確定了身份,她隻愣了半晌,便順著他話,略顯出幾分少女的嬌嗔:“阿兄既然知道我會生氣,為甚還要給我這樣的安排?”


    聽到她的這番話,陸離白微微一愣,最後卻綻開了一抹笑意,再捏捏她的臉,頭略低了一些:“真生氣了?”


    這麽近的距離,他臉上的氣息幾乎噴灑在她的麵頰上,宛歌這下下不知道應該答是還是不是了:“……”


    陸離白再歎了一口氣,抬起頭:“家仇國恨,不得不報,而且秦之統治,苛捐雜稅繁重,大興土木,勞民傷財,那些六國遺民無時無刻不想報仇血恨,即便沒有我們,這四周又有多少人想看著他分崩離析?”


    家仇國恨,六國遺民?這個宛歌想了一會,也明白過來他的意思是什麽。


    關於陸離白的身世,史學家多有猜測,其中有一個猜測就是說陸離白來自一個叫羅卡的小國,現在一半是匈奴的,另外一半是大秦的,但是這個國家真的太小了,不過是秦的一個郡的大小。


    羅卡國破的時候,還沒有大秦,還隻是秦國,嚴格來說,羅卡的亡國都不能算在大秦的頭上,那時候羅卡長期處於匈奴和趙國的夾縫之中,步履維艱,後來羅卡被匈奴所滅。直到秦朝並吞六國,將遠趙國的邊境外擴,衍生之羅卡境內,和匈奴以鬆遠山劃定了邊境。


    把羅卡的亡國算在趙國頭上還情有可原,畢竟那時候趙國和匈奴沒少欺負羅卡,但是算在大秦的頭上,就有些冤枉了。


    隻是宛歌現在還不便提出這個觀念,正沉默著不知說什麽時候的時候,陸離白忽然往她手裏塞了一個小瓷瓶,接著就起來了,宛歌放在耳邊搖了搖,聽到藥丸撞擊的聲音,接著又聽見陸離白一邊倒水一邊道:“你先前中了一箭,怕是寒疾提前犯了。”


    不多時,他依舊端著一杯水迴來了,把還有溫度的水塞到了宛歌的手裏,繼續道:“雖然是陰差陽錯,但是你救了扶蘇是事實,他現下不能完全信你,但是也不會取你性命,你向來聰慧,接下來應該幹什麽,不應該幹什麽,想來不用我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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