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悄悄迴頭,蘇黎還是緊緊跟在他身後,神色終於平靜,沒再扯著明天衣袖。她似乎很害怕沒人在身邊,於是視線時不時看向明天。


    人民公園出口下坡盡頭,明天所說的那家肯德基在左邊。


    明天拉開門,等蘇黎進去之後才轉身走了進去。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明天拿出手機掃碼進入點餐頁麵,遞到蘇黎麵前。


    “看看想吃什麽。”明天問。


    蘇黎接過手機,不斷的滑動頁麵,眼神裏越來越擔憂。


    但可能是因為明天,才沒有說出別的話,隻是緊了緊眉頭,很快選好套餐,把手機還給明天。


    “兒童套餐?你也喜歡玩具?”明天看到購物車裏蘇黎選擇的套餐問。


    “是吃的很多嗎……漢堡薯條可樂很低餓,兒童套餐剛好夠。”蘇黎想了想說,“其實我是第一次來踏進這裏。人民公園去了幾次,這家肯德基倒是第一次來。”


    “你的胃口也這麽小。”明天給自己點了套餐,下單付款,“我也是兩年前第一次踏進這裏。以前路過了好幾次,看著進進出出的人,沒敢進來。”


    “你也沒有找到能陪你進來的人嗎?”蘇黎問。


    “那倒不是……因為之前聽說裏麵的套餐很貴,自己高中時一個月生活費才兩三百塊。拿了第一份工資,足足揣了一千塊才敢進來,隻是沒想到……這裏也不是很貴,味道也不那麽好。”明天有些窘迫的說。


    蘇黎聽完明天的話沉默下來,眼睛裏浮現哀愁。


    明天不明白她的哀愁從何而來,片刻後,才聽見她細細的聲音:“可我現在還是覺得貴。”


    “沒關係,生活總會好起來的。如果生活不能把我掐死,那麽我就有證明的機會。你才多少歲?看起來二十都沒有,年齡才不是阻礙你努力變好的牆……”明天頓住了。


    自己的說法真是荒唐可笑……說什麽年齡不是問題的話,自己荒唐了二十多年的人……憑什麽和別人說年齡不是問題的話?


    從上學到現在,哪年不是等到年末才發現自己收獲全無。


    給明年的自己定下目標,把每天每個小時每分鍾都計劃的規律得體,才執行表裏,自己表現的天衣無縫。


    但執行力哪一年超過兩個月?第三個月就選擇了放棄,躺平真的很舒服。


    得過且過到年末,又才驚覺發現自己怎麽還是一事無成。


    碌碌無為的確是明天的現實描述,迄今為止,明天還從未在哪一件事上,能夠找到平穩的進行下去的動力。


    “可比證明自己還困難的是……無能為力。”明天麵前的憂愁加重了幾分,明天似乎能看見悲愁從四麵八方匯聚而來,把蘇黎緊緊包裹。


    “活著已經勝過一切。”明天小聲說,撇過頭看著窗外。


    他的心情也跟著憂傷起來,談到生死這件事仿佛就不應該有笑臉,沉痛的氣氛是刻在靈魂裏的規則,在生死麵前,無人能勝之半步。


    蘇黎低著頭,透過透明餐桌看著自己腳尖,像是受到老師批評的孩子那樣焦躁不安。


    氣氛已經沉默,誰都沒有再打破這份沉默。很快點餐台響起了鈴聲,才讓明天得以有了透氣的機會。


    “我去拿餐!”明天飛快跑到餐台,端起盤子小心翼翼走迴桌前。


    明天拿出自己的漢堡,給可樂插上吸管,加冰的可樂讓明天的精神透明起來,窗外的世界,在明天清明的視野裏慢慢顯露出它的本性。


    十三線的小城市仿佛被孤寂和愁容包裹,所有人都在孤寂裏強顏歡笑,背後多累多痛隻有自己知道。


    昏黃的路燈讓整座城市無精打采。


    明天無神的望著窗外,外麵行人匆匆,都在盡快找到迴家的路。


    明天卻恍惚的迷失了方向。


    他有想努力變好的心,可前麵是一片迷霧,慘白的霧讓明天的心跟著虛無縹緲,腳踏實地的感覺始終找不到。


    眼前的視野越來越模糊,模糊的世界忽然飛過無數白色小點,像是再也抓不到的夢想撞在眼瞼上後飛快融化。


    緊靠著重慶的四線小城市裏,下起了今年冬天裏的第三場雪。


    “看,下雪了。”蘇黎欣喜的指著窗外,“這是今年最大的一場雪。”


    蘇黎說的不錯,這確實今年下的最大的一場雪。不過半小時,地麵上就濕漉漉黑了一片。地下通道的頂棚上已堆積了一層,有幾個小孩想用衣服把它們掃下來。


    他們身後行色匆匆的人不得不放慢速度,保證自己不會摔跤人前出醜。


    “真滄桑啊。”明天說,“你來的真不巧,非要在想迴家的時候來。這個時候除了無所事事的情侶們,可沒人再喜歡你。”


    “是啊,真淒涼。”蘇黎跟隨著明天感歎,“你說這個時候有多少人還在外麵忙碌呢?”


    “你看不到的地方,多的是。”明天說,“好了,不想了,吃完了沒,吃完了我送你迴家。”


    蘇黎點了點頭:“嗯,我們迴去吧。”


    明天起身,蘇黎拿起圍巾。走出門,發現比預料中的還要熱鬧一些。情侶們互相拍著照,放下速度的行色匆匆的人也欣賞起鵝毛大雪來。


    所有人都在期待這冬天裏唯二的喜事。


    明天拿出車鑰匙,迴神對蘇黎說:“你在外麵等我,還是和我一起下去?找車可能需要一會。”


    “沒關係,我可以等。”蘇黎笑了笑說。


    “不怕我就這樣跑了?”明天揚了揚鑰匙,“我可以開車走哦。”


    蘇黎還是微笑:“如果你想走,在吃飯以前就可以走了。”


    “算了,沒勁。要不是周莉讓我保證把你送迴家,我才懶得走這一趟。要是冷了就去停車場入口裏躲躲。”明天說著鑽進了地下室。


    十幾分鍾後,明天開著車從地下室裏出來,蘇黎站在原地似乎一動未動。


    白雪落在她的頭頂和毛呢大衣上,像是俏皮的鄰家玩雪的姑娘,又像是現在雪夜中等待丈夫迴家的太太。


    明天又恍惚了神,從接觸蘇黎以來,她的一舉一動都適合極了做夫人的條件。她的性格溫柔,脾氣超好,當然不排除她是因為第一次見麵的而裝出來的矜持。如果她的性格本就如此,那麽她一定是夫人的不二人選。


    可是誰才能配得上她啊…脾氣那麽好,那麽漂亮,現在那裏隻是沉默不說話,都讓人不自覺的升起一股心疼的情緒。


    要是結了婚做了夫妻,看到她楚楚可憐的臉……什麽過錯都將是自己的,美麗的美人做得出什麽壞事來!


    那樣聽話的讓人心疼的姑娘,真的傻傻聽了明天話,在零下兩度的天氣裏,站在原地等了明天近二十分鍾。


    幾個人走到蘇黎麵前,說了幾句什麽。蘇黎神色頓時緊張了起來,她擺了擺手,然後指了指地下室,轉頭後猛然看到了等待抬杆的明天。


    她的緊張神色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溫熱和煦的微笑。


    她麵前的幾個人隨著蘇黎的手指也看到了明天,明白蘇黎已經名花有主,於是隻能悻悻而逃。


    明天繳了費,把車開到蘇黎麵前。蘇黎打開車門坐到副駕,係好安全帶,明天踩動油門駛進漫無邊際的車流裏。


    “你家在哪裏?”明天問。


    “達鋼附近,你把我送到達鋼門口就好。”蘇黎怯懦懦的說。


    眼睛時不時看著窗外,看著雪花砸到擋風玻璃,然後被雨刮器把雪白的美好碾碎推向兩邊。


    “好。”明天拿出手機,點開導航。


    蘇黎靠著車窗,手撐著腦袋,滿眼都是失落。明天也不再說話,在這份沉默裏明天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他看後視鏡的時候悄悄看看蘇黎,還是不明白她眼神深處的落寞究竟從何而來,是因為明天這個相親對象太過差勁,還是說被閨蜜放了鴿子。


    想到這裏明天氣又不打一處來,他捶了捶方向盤,卻按響了喇叭。引得前車急忙放慢了速度,等著明天超車。


    蘇黎察覺到了明天的動作,以為是惱火前麵的車開的慢:“我們其實可以也慢點,不用著急。下雪路滑,不需要開那麽快,我也……不太想那麽早迴家。”


    “你就是傳說裏那個下雪下雨不知道迴家的笨女孩兒麽?”明天這樣說著,還是放慢了速度,他察覺到了蘇黎的悲傷再次蔓延了出來。


    “不是……你不覺得這樣的大雪慢步走更合適麽?”蘇黎看著玻璃上的還沒來得及融化的雪片說。


    “你想走路迴家?”明天問。


    “可以麽?”蘇黎眼睛裏放出了希冀的光。


    “不可以!”明天板著臉迴答,“這裏距離達鋼工廠六公裏,現在室外溫度零下兩度,你走迴家至少需要一個小時,你看起來瘦瘦小小,有被凍成冰棍的風險。”


    “哦。”蘇黎再度悲傷起來。


    憂愁飛快的充斥了車廂裏的每一處空間,溫熱的空調也無法驅散。


    明天被這股情緒挑撥了神經,覺得自己好像一個不法分子,是一個讓蘇黎失去了自由的綁匪。


    果然漂亮的人才有人權!


    你醜的千奇百怪,哪怕你是一個十足的好人,幫助了善良的大學生還能得來一句感謝,任誰都會覺得,相貌醜陋的自己不是惡人,那就是最大的善事。


    明天悄悄改了方向,把車拐進一條小巷,再拐進一條僻靜的街。


    如此行駛了幾分鍾,蘇黎才從失落裏迴過神,向四周看了看:“我們這是去哪裏?”


    “賣掉你。”明天頭也不迴。


    麵前的路況變差了起來,急彎變多,不知是明天開車技術很穩還是因為李澤民的車底盤調教太好,坑窪的路麵傳來的震感微乎極微。


    蘇黎卻並不畏懼:“是麽……你想把我賣給誰?”


    “一個二十幾歲的帥小夥,放心,很值。你嫁過去不會受欺負。”


    “你說的是你自己麽?”蘇黎問。


    “這麽明顯?果然太帥了是藏不住的,我能配上你的,雖然我一個月隻有幾百塊,但我還有幾萬塊的存款,我有房,能隨時借來車,還沒有負債,我還有一個努力上進的心。這樣的男人哪個不喜歡?”


    “應該很多人喜歡。”蘇黎說,,“那你為什麽現在也還是一個人?”


    “因為她們都配不上我,我的眼光不高,可那些女生不是太醜就是太醜。”明天想了想說。


    “我……我在這裏嗎?”蘇黎小心翼翼的問。


    明天略微思考,做出決斷:“不在,你比她們好看很多!顏值排名第三。”


    “第三?”


    “嗯,在你麵前是我老媽和姐。”


    “成為你的第三名,那是我的榮幸之至。”蘇黎迴到第一個問題,“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你不是說不想迴家,去哪兒都可以。”車子駛過一個又一個彎道,爬上了坡。路邊的雪越來越明顯,逐漸從黑色泥土化作白色圍脖。


    “嗯,不迴家,去哪兒都可以。”蘇黎重複了一遍明天的話,語氣裏還是說不清的落寞。


    “你……為什麽不想迴家?”明天終於問出了這個問題。


    “那個家,比這雪還冷。”蘇黎說完這句話就沒有要再說下去的意思。


    明天及時止損,把別人的傷心事再拿出來迴味一次是很殘忍。尤其是這樣美麗的女人,在她心髒上反複插刀那和人渣沒區別。


    路邊已經能看到一整片一整片的雪了,車子正在極速提升海拔。蘇黎看著窗外,眼神裏終於擠出了一點笑容。


    “是要去看雪…對嗎?”蘇黎轉過頭問。


    明天裝作驚嚇的樣子問道:“這你都知道?果然我們倆是靈魂上的契合。是的,我想邀請你去看雪。在你迴家之前,和相親對象之間,總得留下一個愉快一些的內容。這樣就算後來我們不成,你和媒婆反饋時,也不隻單單記得我的不著調。”


    “好啊。”蘇黎欣然同意,“今天吃的飯,是我吃過最美味的一頓,你送我迴家的路,比我這輩子走過的路還要驚喜,我相信,你將要帶我去看得風景……一定獨一無二!”


    “我可以認為……我是被你認可了麽?”


    蘇黎笑著點點頭:“你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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