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忽然感覺自己的頭皮開始發麻,那種感覺迅速又竄到心底,他雖然打過招唿但是也做不到一整個公司的人陪著自己演戲,總會遇見不知情的人。


    況且最重要的是,村長對他們起疑了,但不敢篤定他們的身份造假,否則就不會這麽不輕不淡地試探兩句。


    唐扯了扯嘴角,自證是最拙劣的撒謊方式,他淡淡道,“企業不像村子什麽事都拿著大喇叭嚷嚷,村長,我記得一開始我就提供過公司項目資料,如果您有疑異覺得我們對您有所企圖,咱們現在終止也可以。”


    說罷不等村長反應,陳浩適時地在一旁冷聲道,“組長,正好我聯係過古陽村的村長了,咱們提前過去也行。”


    村長肉眼可見地慌張起來,立馬攔到唐麵前,“我怎麽會懷疑您呢,隻是村裏有人念叨我就打電話問了問,那麽大公司有人不知道也正常,你瞧我這不會說話的,您不看在我的麵子上,也看在村裏貧困小孩兒的份上,別和我計較。”


    唐感歎於這種欲擒故縱和激將的方法似乎在采訪中百試不爽,但也開始反思自己在這場暗訪中露出的馬腳,最重要的是他們沒有時間了。


    這次的采訪資料唐沒來得及發給宋瑜,在電腦上匆匆整理以後,等到夜深唐讓陳浩接著守好門自己出去見念念。


    其實他很不建議新聞記者把自己置身於如此危險的境地,在所有的暗訪案例中,要是靠豁出去命才能得到新聞內容並不會顯得一名新聞記者有多麽了不起,相反會被人質疑技術操作的能力。


    他今天大可以聯係一輛車和陳浩半夜跑了或者直接報警,但是那個男人的話畢竟沒有什麽證據支撐,一旦警察來了查不到什麽,念念在村子裏繼續待著和他親自把一條性命交給村長禍禍沒什麽區別。


    念念比平時晚出門了一個小時,說自己睡過了頭,她這肚子一天比一天大難免貪睡,何況為了躲避他們隻能每天半夜來打水。


    兩個人聊了幾日已經沒有一開始的陌生,念念的話比平常多了一些,她主動問道,“今天還講北京嗎?”


    唐搖了搖頭,麵前的少女看上去天真而可悲,有著典型受害者不諳世事的一麵,像個未曾意識覺醒的雛鳥,如果時間充裕他一定有耐心引導念念慢慢開了心智,但現在已經沒有時間了,唐想了許久才狠下心來用最極端的辦法,“我要給你看個東西,假如有人對你做過同樣的事,你要和我說。”


    似乎感覺到唐的語氣有些嚴肅,念念看上去有些含怯,點了點頭,“嗯...”


    唐打開網站,找到相關的視頻遞到念念麵前,視頻裏男女迎合苟且尺度巨大,唐有一種莫名而來的罪孽感關掉聲音側著眼沒再看,然後聽到念念在身旁道,“做過。”


    預料之中的答案,唐把視頻切換掉,換成了女性被捆綁著有虐待色彩的視頻,“這個呢?”


    身旁的人猶豫了兩秒,似乎想到什麽不好的迴憶,“做過...”


    唐轉過頭,盯著她的眼睛問道,“誰對你做的這種事?”


    念念搖了搖頭,警惕地看著唐,“不能告訴你。”


    “為什麽呢?”唐放軟了語氣,想讓念念先不要這麽排斥這個問題,“我不會告訴別人的,當咱們倆的秘密可以嗎?”


    念念繼續搖頭,索性一言不發,捂著肚子坐在一旁盯著水桶。


    “念念,為什麽不能告訴我?”


    念念側頭,小聲問道,“你是不是來抓人的?”


    唐愣住,這會兒他才明白念念一開始也許心智未開不懂那件事的對錯,但其實她卻已經敏銳地察覺到了唐對待這件事的態度,她不願意說是不願意改變現狀。


    “你怕我抓走他?”


    念念點了點頭,滿眼懷疑地質問道,“你為什麽要抓人啊?難道北京人不需要吃飽飯嗎?你把人抓走了我就得餓死了,而且我有孩子,村長叔叔說我生下孩子就不用餓肚子了,你去抓別人吧好嗎?”


    這就是誘奸案比強奸案更難處理的根源所在,誘騙為主的奸淫是以欲望交換欲望,拿著對方正常的欲望作為籌碼,在意願上達到共識,模糊了強奸的概念。


    看上去你情我願,實際上是一種心理挾持。


    “可是念念,沒有人用這種辦法吃飽飯。”唐有點殘忍地揭開念念身上罩著的遮羞布,“他對你做的事情是在犯罪,是錯誤的,不僅北京人所有的人除了你,都不會用這種辦法來填肚子,你懂嗎?”


    念念被說得怔愣住,平日裏閉上門慣常的事讓她以為每個人都是這樣的,但現在突然有個人坐在她跟前告訴她,這麽做是錯的,除了自己沒人會這麽做。


    “那北京人怎麽填飽肚子?”


    唐輕聲說道,“他們的爸爸媽媽在他們身上什麽也不索取就會讓他們吃飽飯,沒有爸爸媽媽的會有很多阿姨叔叔幫助他們吃飽飯,一直到他們長大成人,都不需要做這種事。”


    念念的雙手攪在一起,一個手的指甲深深地嵌在另一個手上,她不明白地問道,“那為什麽我要做這種事?”


    唐頓住,一時間竟然想不到怎麽迴答這個問題,原先他也問過為什麽自己要遭受親生父親的性侵,為什麽別人什麽也不必遭受就能長大?


    後來才發現,這是受害者下意識地自我懺悔。


    “因為...”


    我該怎麽告訴你,或者說怎麽告訴自己。


    我們都是被犯罪者選中的人,而非真的在犯罪。


    第75章 天已經亮了


    鄉村其實不大,村頭到村尾不過幾平方公裏,人跑出去很容易,就像當初那個小縣城,現在想想不過一趟汽車的功夫可能就跑出來了。


    可惜他和念念一樣被根深蒂固的東西牽絆住了腳步。


    念念仍然一副茫然的樣子,這種長期被誘奸的未成年人被強行灌入另一套價值觀,最終的結果就是即便身體忍不住反抗,三觀也會告訴自己要順應這個世道,為了讓自己活得舒服漸漸被馴化至身體也不再掙紮。


    唐語氣變得不再溫和,一字一句無比清晰地落入她的耳中,“念念,被侵犯不是你的錯,可你要是不反抗神仙都救不了你。”


    “王老師跟我說你的成績非常優秀,次次都拿第一名,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根本沒開竅迴迴都是倒數,那時候所有人都覺得我沒救了,可我還是走到今天這一步了。”


    “你比我強,等你上了大學,以你的成績你可以拿到國家獎學金還有貧困補助,你根本不需要靠別人,你隻需要靠你自己你就能填飽肚子。”


    “再不濟我幫你聯係社會機構資助你,或者我來資助你,我這一輩子注定沒兒沒女,你要是願意我資助你上完大學,我也用不著你以後贍養我。”


    念念的神情終於有所動容,看向唐,目光真摯。


    “你告訴我誰對你做的這件事好不好?”唐心內一道迫切想要救人的聲音升到了最高,“隻有抓住壞人我才能救你啊,隻要你告訴我,我答應你一定幫你拚一條活路好不好?”


    念念怔了好久,看著唐莫名而來的恐懼,忍不住想要往後退。


    唐皺著眉頭,已經感到絕望,沉著聲音無力道,“念念,我來救你,你也要救救你自己行嗎?”


    就像想拉一把當初的自己一樣,唐第一次沒辦法眼看著一個人在他麵前沉淪,念念已經從地上坐了起來,輕輕拍打著身上的塵土,和平時一樣佝僂著身軀,但眼神不同,“可是太多了,抓得過來嗎?”


    唐愣著神,一瞬間渾身上下的麻木感,聽念念語氣毫無波動,淡定地細數著,“我爸,村長叔叔,吳叔叔,張爺爺,老吳叔...”


    不用抬頭,夜色之下念念的麵目被照出離俗的美,月亮就圓錚錚地掛在村莊的長空上,冷眼看著一群烏合之眾在試探良善與道德。


    等唐迴了屋子,一身的冷汗已經被吹幹,這會兒正是深夜但仍能聽到村子裏惡犬狂吠,每一聲都像是在催命,唐從口袋裏拿出錄音筆塞到陳浩手裏,壓著聲音都忍不住顫抖,“你拿著所有的錄音文件和采訪資料先跑出村子,出了村子再想辦法聯係車迴市裏,一邊報警一邊把稿件理出來不用報社審核,直接發出去。”


    信息量太大陳浩有些招架不住,隻是從唐的話裏沒聽出來他自己的去向,“你呢?”


    唐從臥室裏拿出自己的電腦都交給了陳浩,大半夜的跑出村子能不能叫到車誰也不知道,但他唯一的希望隻能放在陳浩這裏,“陳浩,東西就交給你了,村子裏人命案子太多這些原件非常重要,你一定要帶出去。”


    “你呢?你為什麽不走?”


    “念念還沒想通。”唐把東西全部放在一個電腦包裏,給到陳浩手裏,“我得把她帶出去。”


    陳浩皺著眉頭沉聲道,“閻王不攔該死的鬼,她自己都不怕你還救她幹什麽?”


    唐知道自己已經犯了新聞記者的大忌,那就是個人情緒高於了職業情緒,但他們記者是人不是物件,做不到需要冷漠的時候取之不竭,需要憐憫的時候又用之不盡,念念也一樣。


    唐冷淡道,“她是人,不是我們臆想中完美的受害者,都這樣活了十幾年了別人說來救你你就拉著手跟著走,你覺得可能嗎?”


    “那咱們現在就報警,等警察來了我們不就都安全了?”


    唐摁住陳浩的手,陰婚黑色產業鏈多少年前就在這個村子裏鬧起過一波喧囂,一整個村子的人毫發無傷就算了,到了如今還能這麽猖獗。


    念念懷孕的事能從東北傳到北京記者的耳朵裏,村子裏十幾戶的女性死亡警察那裏都收不到一點風聲,唐不得不謹慎一點。


    “先別報警你先把原件帶出去,發完新聞以後去市區派出所報案,不要去就近的縣區,原件一定要保留好。”唐把手機裏的幾個報社微信推給了陳浩,“新聞發了以後就私下聯係這幾個報社順便知會一下當地的媒體和宣傳部,幹涉的媒體多了這件事就掩蓋不過去了,記住我的話了嗎?”


    陳浩木訥地點點頭,手裏抱著電腦包,手心裏汗津津的,“記住了。”


    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側頭看向窗外未見一點天明的跡象,“天黑路長,一路小心陳記者。”


    “你也小心。”


    送走陳浩,唐返身去了李富國家,圍牆的頂上是啤酒瓶子的碎片,以前防盜的方式簡單粗暴,唐翻過圍牆的時候褲子被啤酒碎片割破,手上也裂開幾個口子,但緊張已經蓋過了這些細微的疼痛。


    進來之前唐甚至都沒有考慮過為了一個不肯自救的人冒險值得嗎?


    一定是不值得的。


    世界上所有的以命抵命都是不值得的,但有時卻又非做不可。


    甚至在跨出去這一步時,生理驅動已經戰勝了心理驅動。


    憑著照片的記憶,唐進入地窖的那一刻又覺得或許值得,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像他還有望找迴傳媒人的良心。


    等唐進了地窖發現裏麵被隔出來一個小空間,打眼看上去全是生活過的痕跡,他們對待念念甚至不如圈養一個牲畜。


    就連唯一稱得上家具的那張大床上麵隻潦草鋪了一個發黴的床墊,床單破了幾個洞有明顯泛黃的汙漬大片大片映在上麵,就在這麽一個地方,地窖的蓋子合上多少人在這裏為自己建立了一個淫欲天堂。


    走過視線盲區,唐忽然被眼前的景象驚愣在原地,雙腳難以往前再多走一步。


    念念的下身赤裸著,半蹲著身子一隻手扒著床沿,另一隻手正用水桶裏的水清理著下身,懷孕的肚子上都是清晰的鞭痕,一屋子晦澀難言的味道都在提醒唐這裏不久前就發生過一場犯罪。


    唐覺得這一幕湧上心口的令人反胃,他甚至頓了幾秒等床邊的人驚得用衣物遮住,他才記得轉身迴避。


    等身後的衣角被人扯了扯,唐才忍下心底受到衝擊之後難以壓製的難受,低頭道,“穿好衣服了嗎?”


    念念的聲音很小,但在密閉的空間聽上去也很清晰,“好了...”


    唐把身上的外套脫下來迴身以後裹在念念的身上,在這種環境能熬過冬天還能留著孩子到七個月,算是個奇跡了,“他們每天晚上都來?”


    念念搖了搖頭,“好久沒來了,是我爸晚上睡不著會過來...”


    “跟我走吧...”唐幫她把扣子係好,環視一圈也沒發現有什麽需要帶走的地方,地窖這麽深一個七個月的孕婦每天爬高爬低,這麽下去念念的命早晚交待在自己手裏,“我帶你去北京,我給你講的天安門你不想去看看嗎?”


    念念低頭看著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衣服上滲出斑駁的血跡,李富國嫌她叫聲難聽往她嘴裏塞著布條地打,那時候腦子裏第一個跳出來的念頭就是,北京是什麽樣子?


    “我害怕...”念念一邊說,一邊開始流眼淚,有凍瘡的手背沒有規律地擦著眼淚,“下麵都流血了他還要進去,我每天都用水洗還是流血,我要死了...”


    念念的臉頰被冷風吹得裂開了細細微微的小口子,唐不敢上手幫她擦眼淚,隻能隔著衣袖輕輕擦了兩下,“別害怕,你跟著我走,我保證帶你安全離開這裏...”


    等念念終於點頭,唐都沒鬆下那一口氣,拉著念念出了地窖他想趁著夜深帶念念先出村,找到安全的地方等天亮了再讓人安排車來接他們。


    沒想到兩個人一出門忽然一陣刺眼的黃光亮起衝散了月光,隔壁村長家一瞬間燈火通明。


    唐下意識地想要拉著念念往河溝下麵跳,想起她的身體不便唐隻能先跳下去再伸手接她,念念被嚇得臉色發白,唐輕聲催促道,“別怕,往我身上倒。”


    念念的肚子經不起劇烈的運動,隻能對著唐的方向倒下去,瞬間而來的衝擊力讓唐猛地向後仰腰重重地磕在河溝的石頭上,冷汗順著額頭落下來。


    索性不算太高,念念除了受到驚嚇沒有受傷。


    二人的地方還算隱蔽,一時之間不會被發現,見念念實在害怕唐索性伸手把她摟在懷裏麵,一手扶著自己的腰然後悄聲道,“別說話...”


    然後院子裏忽然傳出來刺耳的女聲,“跑了!完了完了!!他們是記者!!!”


    房間裏還有實在帶不走的行李,裏麵裝了他的記者證。


    “他媽的栽這倆小子手裏了!”村長的聲音一出來念念就開始往他懷裏鑽,忍不住發出嗚咽聲,“叫上人開車沿路找!從這兒到縣城七十公裏我就不信他們幾個小時能走出去!”


    唐開始擔心陳浩的安全,村長應該是一早就起疑,趁著半夜他們睡熟了查他們的身份,隻是沒想到他們兩個都不見了。


    如果他們開車去村外找,那他和念念暫時安全了,但他沒留給陳浩太多時間不知道他找沒找到車,唐有些懊悔自己沒做周全,應當白天就提前安排好車等在村外的。


    要是陳浩被抓住了別說所有的努力功虧一簣,這群人圈地為王不受法律約束慣了,殺人滅口都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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