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衣巷的某一處深宅大院,至此,迎來了一位新的客人。


    橫亙於眼前的,是烏黑透亮的木門。


    這一刻,站在大門之外的趙昭婷和青兒,是跟著那個小廝,往迴走了一頓飯的時間,才來到這兒的。


    從常理上說,確實也應該是到了。


    趙昭婷心裏的那幾聲嘀咕,多半隻是因為,她心坎上的那千頭萬緒,一時尚未能夠理清。


    “咚”的一聲響起,隻見那小廝伸出右手,敲了一下那扇門。


    那聲音也不算有多響亮,不過,在這寂靜而悠長的巷子裏,倒有點像沉悶的雷聲了。


    一個仆婦模樣的女子探出頭來,確認一番之後,點了點頭,就讓這一行三人越過門檻,步入了庭院。


    趙昭婷暗自尋思道:自從答應跟著這小廝返迴,直到現在,這一路上,也見不了幾個行人。而這個小廝奉命外出,歸來之際,仍需跟裏麵的人打過照麵,方可入內。由此不難想象,這一夥人的行止,頗為緊張、慎重,甚至還頗為神秘。


    再走出一段十多丈長的甬道之後,就來到了大廳前。


    這一刻,大廳的大門依然是緊閉著的,那小廝輕敲一下之後,再朗聲說道:“主公,貴客到——”


    “好吧,你,你先退下吧……”屋子裏傳來這樣個一聲音。


    趙昭婷聽得出來,這應該就是司馬寧的聲音了。


    “屬下遵命!”那小廝應了一聲之後,撇下趙昭婷和青兒,徑自走開了。


    這一下,趙昭婷倒有點尷尬了。


    暗自咬了咬牙,再輕輕地跺了一下腳,她內心甚是惱怒:裏麵的那些人,到底長的是什麽什麽樣的腦子呢?豬的,還是驢的?且不說此前,你們挖空心思,怎麽想著要找到我,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客人,你們也應該打開大廳之門,前來迎接的。


    再說,你們的手下把人找來了,你們這些做主子的,也隻是一句“你先退下吧”,就讓手下離開了,連一句詢問或交接的話語,都沒有!給人的感覺似乎就是,從上到下,整個一屋子的人,都是遠離塵世間,不食人間煙火,不懂得世上的規矩!


    此時此刻,將我和青兒晾在這兒,又是什麽意思呢?


    自恃戒備森嚴,諒我們也跑不了,於是,要借此給我們先下個馬威?


    這幫家夥,有沒有什麽真本事,目前還說不準。不過呢,故作神秘、故弄玄虛什麽的,倒像是顯出幾分來了?


    要說他們自高身價,不想見到我們這樣的客人,好像也說不通吧?因為,這個小廝,是奉了他們的命令,才出去“邀請”我們的!


    迴想一下,那是怎樣的“邀請”呢?如果我和青兒不聽從命令,他們甚至不惜大動幹戈!在當時,對於他們如此的“盛情”,如此的請客之道,我是很不以為然的。不過呢,我也體會得到,這夥人,倒也算是有心相邀了……退一步說,如果不是人家有心,如果不是人家如此“隆重”,我和青兒,這一刻,未必就能夠到這兒來。


    然而,到了這一刻,我才發現,事情似乎遠沒那麽簡單。


    要說坐冷板凳,隻是,這一刻,我和青兒隻是站在這大院裏,連一張板凳的影子,都沒能見到啊!


    收到冷落,這是再明顯不過的了。不過,也隻是冷落而已。裏麵的這一夥人,隻懂得請手下去請客。至於客人來了以後,該如何迎接,倒是還沒有想清楚?如果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對於這夥人的這等作派,真有點哭笑不得了。對於我來說,此行到底會有什麽收獲,到這一刻為止,我還真的說不準。不過呢,對於這一夥人的高深莫測,倒是有所領教了。


    當然,這些想法,我隻是作為一個客人,才會這樣想的。


    至於,為什麽要這樣想,我覺得,既然來了,接下來的一幕幕,就得勇敢地去麵對。因此,我就很想知曉,這樣的一夥人,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我,這點好奇心,我還是有的。


    當然,說到底,客隨主便。人家既然還沒想清楚,不知道如何待客,遲遲不願出來迎接,我也是沒辦法的。反正,沒來也來了,沒到也到了,多待個一盞茶的功夫,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盡管,現在已經是秋天了。不過呢,這室外,倒也不算太冷,也隻是稍稍清涼一下而已。在這室外,沒被冷風吹,也說不上有多難受。在沒到這兒之前,我一直把人看得較為簡單,習慣於那種非此即彼的思路。現如今才知曉,正所謂“一樣米養百樣人”,有一些人,確實讓人琢磨不透。當然,到目前為止,裏麵的那些人,除了剛才出聲的寧王子,餘下的,另外的那些,我也沒見到過。麵都沒見過,看不清他們的真麵目,也沒什麽好奇怪的吧?當然,受到冷落,就這樣猜測一番,也說上什麽。


    哦,還有一種可能性,那就是,他們正在商議著什麽,且到了緊要之處,一時擠不出時間,以至於無法出來打聲招唿?


    如果真是這樣,那麽,他們所圖謀之事,自是非同小可了……


    “青兒,”趙昭婷朗聲說道,“裏麵的那些人,是不是把我們給忘了?”說著,向青兒擠了擠眼。


    青兒會意,也就高聲迴應道:“是啊,人家日理萬機,要事在身,怎麽有空來見我們呢?”


    “既然是這樣,那位小哥,倒是白跑一趟了……”


    “白跑嘛,那倒不見得。我,我隻是在想,人家還沒準備好酒席,就隻能讓我們先幹等一下了。”


    “不見得吧?你,你還想著酒席?你覺得,裏麵的那些人,會和人間煙火沾上點邊兒嗎?”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一唱一和的,譏諷起裏麵的那些人來。


    “吱——”的一聲,那虛掩著的大門,打開了。


    開門之人,真的就是司馬寧。


    “趙姑娘,青兒姑娘,”司馬寧臉上堆笑,熱情地說道,“請,裏麵請——”


    鼻子哼了一聲之後,趙昭婷領著青兒,跟著司馬寧往裏麵走。


    這大廳甚是寬敞,再走過一片帷幕之後,一行三人就來到了一個稍小一點的主廳。


    司馬寧掀開帷幕之際,裏麵的四個人,一齊站起身來,抱拳行禮。


    指著一個貴公子模樣的年輕人,司馬寧介紹道:“趙姑娘,這位是孫複孫公子,也就是此宅院的主人……”


    趙昭婷抱拳致意道:“孫公子,久仰,久仰。”


    那孫複孫公子抱拳迴禮道:“趙姑娘,請多賜教……”


    一番介紹之後,趙昭婷得知,其中一個少年將軍模樣的人,姓陸名嘉,自稱是東吳名將陸遜的後裔。而另一個謀士打扮的年輕人,姓蕭名正濤,相較於其他三人,神情甚是謙恭拘謹。另外一個儒生打扮之人,半年前方從遠道而來,名叫陶輝。


    介紹完畢之後,那屋主孫複這樣說道:“趙姑娘,本來,孫某理應到大門外迎接的。隻是,當時,正和寧王子,以及陸世兄、蕭世兄、陶世兄,在商議一些凡俗事務,一時未能及時起身,還請恕罪……“


    眼見這屋主人言談謙遜有理,趙昭婷也就順勢說道:“孫公子,你們要事在身,自難免有捉襟見肘之時,而我們兩個局外人,在外麵稍息片刻,亦未嚐不可嘛。”


    大概是聽到“局外人”一詞的緣故,司馬寧連忙接過話語:“趙姑娘,這,這說的是哪裏的話?”


    “到了這兒,”趙昭婷淡淡一笑,“民女所說之話,也大致隻能如此了……”


    大概是體會到對方語氣裏的不滿與不屑,孫複連忙陪笑道:“趙姑娘是相府上的紅人,輕易是請不到的。因此,孫某在相請之時,手下若有失禮或冒犯之處,尚請多見諒。而那幾個手下嘛,孫某也將即刻喚來,向趙姑娘賠禮道歉……“


    趙昭婷暗自尋思道:那個小廝也隻是奉命行事,當時雙方也隻是唇槍舌劍一番,並無損傷。此刻,真要叫了他來,難免要費些唇舌。再說,孫複真要訓斥、責罰手下,也沒必要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吧?叫了那小廝來,這孫公子何嚐不是在裝腔作勢、籠絡人心呢?


    “一點小小的誤會,”趙昭婷換上一種寬宏大度的語氣,“一點誤會,民女早就付之一笑了。那位小哥,辛苦多時,就讓他好好歇息一下吧?”


    “趙姑娘寬宏大量,”司馬寧接過話,“大人不記小人過。孫公子,這,那件事情,也就到此為止了吧?”


    說著,目光誠摯,望向孫複。


    那孫複本意隻是為了賣乖示好,訓斥部下隻不過是句場麵話而已,到了這一刻,自然也就見好就收,順水推舟起來了。


    “趙姑娘,寧王子,既然如此開了金口,”隻聽孫複這樣說道,“那件事情,就先放到一邊了……”


    再過了一會兒,隻聽司馬寧這樣說道:“孫公子,既然趙姑娘已然屈駕於此,總該說點什麽了吧?”


    趙昭婷心頭一震:到了這一刻,也就是到了切入正題之時了吧?如此說來,接下來,我和青兒此行,也就到了關鍵時刻。到這一刻為止,趁著對方也還沒說出什麽正題。似乎也就應該,審時度勢一番,理一理自己的思緒了?這樣的時間,這樣的一件事情,也不至於太簡單吧?


    打開大門出來迎接客人的,是司馬寧。


    一開始,我最想見到的,自然就是司馬寧了。激動之餘,就沒能夠體會出其中的蹊蹺:這屋子的主人,可不是這位寧王子吧?是啊,那個小廝,並不是司馬寧的手下,而是孫複孫公子的家丁!


    既然孫公子才是主人,為什麽首次打招唿的,卻是司馬寧呢?


    司馬寧本人,就是個“客人”吧?而且,他真的就喜歡越俎代庖,喜歡出這個風頭嗎?


    如果不是,那麽,很有可能就是這樣,這夥人這樣想:麵對著從相府裏來的“客人”,他們一時想不起該怎樣應對。考慮到寧王子以前見過我,於是,他們一直做出決定,由寧王子率先出馬?


    這一切,或許都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不過,對於我來說,仔細品味一番,慢慢琢磨一下,還是有點意思的?


    也就是說,這樣的一夥人,說得不客氣一點兒,是一個臨時的組合,有點烏合之眾的感覺?是啊,如果能夠看清這夥人的真麵目,至少,應對起來,我方也能夠多一點兒底氣吧?要不然,看到對方人多勢眾,自己未戰先怯,那可不是什麽好事情。


    或許,也隻是我喜歡這樣想而已。


    單從地位來看,寧王子或許會更為“尊貴”一點。而且,這一夥人也知曉,寧王子跟我,還是較為熟悉的,因此,就一致推舉他,出來打個招唿,也在情理之中嘛。


    孫複,他確實是主人,不過呢,在這種情況之下,他卻又隱隱地覺得,這個主人,也沒那麽容易當的。於是,在如何待客這件事情上,他倒是格外謙虛起來了。他不想出頭,餘下的三個人,自然更不願出這個風頭了。彼此之間,相互推諉塞責一番,就變得有點冷場的感覺了?


    是啊,打一個不甚恰當的比方,好幾隻老鼠聚在一起,商量著該如何行動,一開始,你一言我一語的,說得口沫橫飛,甚是熱鬧。然而,一旦說到該如何去應對貓兒,他們一時就會沉默下來……


    如果真把這夥人比作一窩老鼠,確實不太禮貌、得體。不過,在某些方麵,我和青兒依然要保持足夠的清醒!


    不難想象,如果隻是想著請我們來作客,喝酒品茗,敘舊聊天:斷然不會出現埋伏下殺手,不惜以武力相威脅的那一幕了。而且,當我和青兒跟隨著那個小廝,來到這深宅大院的時候,這樣的一夥人,居然一時想不出該如何待客?由此可見,接下來的事情,將會是極為複雜、艱難的。對此,切不可盲目樂觀。


    當然,也不要想著去害怕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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