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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蘭芷被粗使婆子抱下了馬車, 夢香則是上前叩了叩那銅獸拉環。那應門的小廝見是阮府的人來訪, 將門打開。


    一進門,兩邊的抄手遊廊環著中間的穿堂, 堂正中擺了化煞門廳的雪花紋泰山鎮宅石,不多時,幾個衣著得體,談吐不俗的仆婦迎了過來, 因著腿腳不便, 阮蘭芷直接坐上了先前從阮府帶來的步輦, 沿著抄手遊廊往前走,一行仆從將她引去上院。


    轉過穿堂, 又過了三間廳房後,則是通往各處院落的穿山遊廊,一路上,遇到不少亭台樓榭、假山魚池, 又有那數棟複層的樓宇高閣,裝飾的煞是雕欄玉砌,雕梁畫棟, 碧瓦朱簷, 走道兩旁則是有些年份的鬆樹與柳樹。


    種種景致,難以一一描述, 令來者不由得感慨:這才是真真兒的底蘊十足, 鍾鳴鼎食, 百年簪纓的氣派宅邸。


    一行人正要走上那堂前的階梯時, 步輦開始傾斜了起來,阮蘭芷緊緊地靠在座椅上,握著扶手的指尖有些發白,她抬起另外一隻手撫了撫被風吹亂的發絲,心裏有些緊張……


    阮蘭芷最後一次見到姨祖母,還是上輩子十五歲的時候。那時候姨祖母的身子已是不大好了,卻是為了她,還強撐著要來觀笄禮。之後又過月餘,阮蘭芷就被嫁到蘇府去了,拘在深深的庭院裏,再沒見過姨祖母。


    上輩子,姨祖母是在她嫁去蘇府後的一年病逝的。


    來到堂屋前,兩個仆婦小心翼翼地將阮蘭芷扶下步輦,這時,一名模樣兒標誌的姐兒,攙扶著大萬氏走到門口來,一臉的驚喜:“鶯鶯,你可算是來了!”


    “姨奶奶,珍表姐。”阮蘭芷畢恭畢敬地行禮。


    大萬氏見阮蘭芷腿腳似是不便利,這就上前來拉住她的柔荑,一臉關切地問道:“鶯鶯,才半個月沒見,你怎地瘦成這個樣子?先頭兩天玉鬆去看望你的時候,還說你已經大好了,如今你這腿又是怎麽個迴事?”


    玉鬆正是薛澤豐的表字,大萬氏將目光投在了阮蘭芷的身上,上下細細地端詳著:本來就瘦弱的人兒,瞧著又清減了許多,看上去就跟紙片兒似得,隻怕風大些,都能將她吹走了。


    阮蘭芷愣愣地看著大萬氏,突然就淚如雨下,呐呐不能言,對於阮蘭芷來說,畢竟這是上輩子最疼她的姨祖母啊!比起阮府裏的那些“親人”,姨祖母才是真心對自個兒好的長輩,如今又是相隔了幾年才見到,哪能沒有觸動?


    阮蘭芷控製不住自個兒的激動情緒,隻好哽咽地解釋道:“姨祖母,前夜裏鶯鶯想要拿水喝,落地的時候沒踩穩,扭到了腳。”


    “你這孩子,怎地越來越不小心了,下次在室裏留盞小燈,也方便起夜。”大萬氏嘴裏雖責備,可見外孫女兒哭的厲害,想起昨日兒子迴來同她說的事兒,以為這可憐的孩子是擔心自己的爹爹,才哭的這樣傷心,又想她這麽小一個人兒,在阮府裏頭過的也是十分艱難,不由得也心疼地跟著抹起了淚珠子。


    不是親祖孫,感情上卻勝似親祖孫的兩個人,哭了好一陣子,方才被一眾人勸迴堂屋裏。


    阮蘭芷挨著大萬氏將將落了座,那珍姐兒就來打趣道:“祖母見到鶯鶯,那是比對我這個親孫女都要熱切些,我看著都有些吃味了!”


    這珍姐兒,名叫薛錦珍,年十四,正是薛澤豐的妹妹。


    “珍姐姐又笑話我,鶯鶯隻是好久沒見著姨祖母了,心裏想的緊,這才情不自禁地哭了起來。”阮蘭芷嘴角牽起一絲和煦笑意來。


    曾經的阮蘭芷,是十分羨慕薛錦珍的,薛府家宅和睦,祖母慈愛,父母和善,又還有疼她的兄長,比起在阮府一出生就沒了娘親,又不得爹爹、祖母疼愛的自己,真是雲泥之別。


    薛錦珍聞言,噗嗤一笑,拉著阮蘭芷的手兒笑道:“我同你頑笑的,別說祖母想你了,鶯鶯一連大半個月沒上女學,我也怪想你的。”


    這廂薛澤豐剛走進前廳,就看到阮蘭芷坐在自家祖母身邊,眉宇間帶著一絲輕愁。薛澤豐隔著簾子,就這樣靜靜地站了一會兒,心裏有些酸脹又微微的疼痛,他在心疼裏間的那個小人兒……


    卻說太學裏的學生,將來都是要入朝為官的,他們最是關注朝堂上之事,因此這兩日來,學生們對阮仁青殺害李三一案,討論的熱火朝天。


    雖然大理寺將此事極力遮掩,可也經不住有心人深挖,不多久,大家就把那名不見經傳的阮仁青給調查的清清楚楚。


    阮仁青其人,不過是個從六品通直郎罷了,家境也是乏陳可述,可奇就奇在他要娶京城首富趙大姑娘做繼室,而趙大與阮仁青的紅線,竟是威遠侯牽的!


    雖然阮仁青與趙大姑娘並不是什麽大人物,但當朝文官的表率,周士清周宰相最大的政敵,正是那手段狠戾、不近人情的威遠侯蘇慕淵。


    眾所周知,李家三公子李沿,乃是周宰相的外甥。而這最近冒出來的阮仁青,則有可能成為蘇慕淵未來的表姐夫……因著這些微妙的關係,大家自然而然地將阮仁青劃入了威遠侯一派。


    他們甚至還在想,阮仁青這樣上不得台麵的人,為何敢殺人?指不定就是因為背後有威遠侯撐腰!


    種種猜測,倒令這些學生對“阮仁青殺人案”越發的感興趣了。


    薛澤豐雖是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主兒,可也架不住大家的熱情,而被迫聽了一耳朵。


    因此這一天,薛澤豐在太學一直是蹙著眉頭的,早先他就不讚同阮老爺找趙大做繼室,可鶯鶯家裏的人卻是不當迴事兒。這下可好,出了如此棘手的麻煩事,他一個小小的阮家,能兜得住嗎?


    薛澤豐下了太學,有些不快地往迴走,其後在門口看到一輛熟悉的馬車,知道是阮府來了人,而經常來薛府走動的,除了鶯鶯,還有誰?這般想著,薛澤豐便步下生風地急急往上院趕來。


    薛錦珍是個直率性子,她看到簾子後麵有人,這就叫了起來:“大哥,你杵在這兒做什麽?”


    其他人聞言,紛紛把視線投了過來,薛澤豐無法,隻好打起簾子走了進來,雙手平舉地朝大萬氏作揖:“孫兒給祖母請安。”


    大萬氏見是自個兒的愛孫,不由得笑罵道:“你個猴兒,鬼鬼祟祟地躲在簾子後頭做什麽,還不出來見一見你鶯鶯妹妹。”


    阮蘭芷朝著薛澤豐略略頷首,又仰頭衝他俏皮一笑道:“薛哥哥,鶯鶯腳上帶傷,就不給你行禮啦。”


    薛澤豐聞言,笑了笑,也擇了個椅子坐下。鶯鶯到了薛府,反而比在阮府更自在些,薛澤豐就是希望她過的無憂無慮的,而不是鎮日為了阮府那些個不在乎她的人鬱鬱寡歡。


    幾人熱絡地寒暄了一番,那大萬氏揮退了左右,對阮蘭芷道:“鶯鶯,我聽允兒說,你爹爹犯事被捉到大牢裏去了,而且李家勢大,似乎不準備善罷甘休,最近不太平,你這幾天幹脆就住在我院子裏,別迴去了吧。”


    阮蘭芷一聽,心裏湧現陣陣暖意,連連搖頭道:“爹爹的事兒,我相信他是清白的,我這趟來找姨祖母,也是想問一問允伯伯,主審我爹爹案件的是誰?”


    實際上,阮蘭芷自從聽到下人說阮老爺被抓消息之後,還未有太大的想法,她一門心思認為,爹爹雖行事荒唐,可殺人這種事兒,他是幹不出來的。


    因著阮蘭芷不管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一直都規規矩矩地待在深宅閨房裏頭,甚少出門,也鮮少與外界接觸,她與那李三上輩子也不過遠遠兒對視過一眼罷了,她隻知道這李三是個仗著舅舅家的權勢,不學無術的小混混。


    實際上,李三並不是阮府這種破落戶能得罪的起的。而這件事兒,阮蘭芷也是後來才慢慢意識到的。


    薛澤豐見自家祖母勸不動阮蘭芷,這就開口道:“昨日我爹已經告訴我了,好像主審你爹爹案子的人,正是那四年前的狀元郎,周庭謹,周大人。”


    “什麽?”阮蘭芷一聽,心裏一涼,怎地這樣巧?竟然是他?卻說這周庭謹先前才在胡同裏見過,隻不過,這見麵的方式也煞是尷尬。


    我才撞了他的馬車,他……他又是李三的表哥,應該,他應該不會為了這些事兒,而刻意對付爹爹吧……?阮蘭芷有些發愁地托著秀氣姣好的臉龐,思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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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庭謹剛從刑部迴到大理寺,翻身下了高頭大馬,抬手抹了一把臉,又揉了揉自己發脹的額角。


    “大人!您吩咐的事兒有眉目了。”這時,一名侍衛湊上前來,出聲叫住他,然後畢恭畢敬地打了個稽首。


    周庭謹垂眸看過來,淡淡地道:“嗯,說吧,仵作那兒怎麽說?”


    那侍衛正色道“胡同裏頭,總共死了六人,其中有三名死在胡同口子上。這三人中,兩名家丁是被人割破了脖子而死,乃是利器所傷,還有一名則是被人徒手捏碎了喉骨,除此之外,三人並無其他明顯傷痕。”


    周庭謹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那侍衛又道:“胡同裏頭死的三人,其中李三的致命傷,應當是後腦勺破了個大洞。屬下去現場看過,他的死,應該是胡同裏凸起的那塊尖石所致。”


    “前麵幾個人的死都十分明顯,可死得最詭異的,要數倒在李三附近的那兩名家丁,不知他兩個究竟是被什麽暗器所殺,洞穿了整個頭顱,並未留下任何線索。”侍衛說到這個地方的時候,神情也變得古怪了起來。


    周庭謹聞言,張了張嘴,卻沒說什麽,隻是蹙著眉頭,盯著遠處那一棵老槐樹。


    他早先就看過屍體了,自然知道胡同口子上的三個家丁應該是被會武功的人殺死的,可他也試探過阮仁青,這廝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因此他認為,這三個人的死,同他沒有幹係。


    而李三的死,卻感覺更像是個意外,若是一個會武功的人想要殺他,何必往地上推?


    顯然這些人的死,並不是出自於一個人之手。


    實際上,周庭謹認為,他那個不學無術,招惹是非,鎮日給家族抹黑的表哥,死了就死了,他並無甚關心李三是如何死的,又是誰殺死的。他更好奇的是,能將兩人的頭顱擊穿,並且不留下任何痕跡,很明顯,殺這兩人的,比起前麵四個死去的人,手法更為高明,且武功已是出神入化,難以捉摸……


    然而,就在周庭謹沉思的空檔裏,一行人打馬來到刑部大牢的門口。


    為首那人,身量頎長,挺拔若鬆,鷹眸薄唇,五官如刀刻過一般深邃,發色與眸色淺淡,儼然是威遠侯蘇慕淵。


    一行人隻顧得上逃命,哪裏知道那胡同裏頭究竟發生了什麽?


    幾人躲躲藏藏,心中惶恐不安,其後他們在煊康門街某個粉頭的房裏躲了一陣子,又使了銀子找那專門為女支子看症的大夫來給老爺治傷,末了,再尋個遮的嚴嚴實實的轎子,將老爺抬迴阮府自不提。


    阮府,花廳


    先前說過,那趙慧本就無意到阮府來,不過是因著蘇慕淵強拉著她一道來的罷了,後來威遠侯連招唿都不打一個,自個兒抬腳走了,被迫留下來的趙慧,應付這萬氏便越發地心不在焉了。


    老太太是個人精兒,哪裏看不出來這趙慧並不想嫁來阮府?她雖惱怒這趙大姑娘的不識好歹,麵上卻不顯分毫。


    實際上,老太太的心裏也有她的算計,今日趙慧乘馬車來阮府的事兒,街坊鄰裏可是看的一清二楚的,她一個雲英未嫁的姑娘來男方家裏做客,那婚事自然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此時若是趙大再反悔,別人隻會戳著她的脊梁骨罵她寡義廉恥,背信棄義,那阮府也就成了臨時被“悔婚”的可憐受害者了。


    思及此,萬氏看趙慧的眼神裏,帶了一絲嘲弄與鄙夷:這老姑娘都已是二十有一的年紀了,還厚顏無恥地端著一副高姿態,真當自己是天上仙女兒了?哼,若是這婚事還不能成,那就休怪她老太婆子毀人名聲了。


    趙慧此時心事重重,哪裏能知道看似對她溫和善意的萬氏,藏著一份惡毒心思?


    這廂花廳裏頭的兩人正各懷心思地說著話,卻忽聞垂花門處一陣嘈雜,老太太蹙著眉頭著人一打聽,方才知道阮老爺迴了府來。


    雖說這趙慧是相看夫家,可婚前男女大防的規矩還是得遵守。趙慧尋思著,既然阮仁青迴來了,自個兒是不是得迴避一下?


    行容狼狽的阮老爺,因著被李三好一頓毒打,身上帶著傷,頭臉也被打了個青紫烏腫,再不是平日裏那儒雅翩翩的模樣,他哪裏還有臉走正門?


    範茂著人將轎子換成了步輦,抬著阮老爺從側門進到府裏,十分自覺地避開了花廳,再沿著小徑上了月拱橋,直接就往梅香院去了。


    趙慧神色緊張地側耳聽著外頭的動靜,後來見那阮仁青主動避開了自己,這才鬆了口氣兒,既然這阮府的老爺迴來了,她也不欲多留,又同老太太寒暄了幾句,也就起身告辭了。


    趙慧將將出了阮府大門,剛打起車簾子,卻見蘇慕淵坐在馬車裏,麵無表情地瞪著她。


    趙慧畢恭畢敬地跪在蘇慕淵的腳邊,垂首喊了一聲:“主子。”


    誰知這蘇慕淵驀地抬腳照準趙慧的胸口就是一腳,趙慧被這狠戾的一腳踹的差點子背過氣去,其後整個人撞在冰冷堅硬的車壁上,又重重地砸在了車板上。


    趙慧胸口一陣劇痛,她咬著牙忍住了即將噴出口的血沫子,又爬到蘇慕淵的跟前,恭恭敬敬地跪好。


    實際上,趙慧的確同蘇慕淵沒有分毫血緣關係,她不過是塞北戍邊失去親人的一介孤女罷了。


    趙慧幼時家境貧寒,小小年紀就要每日勞作,也是個命苦之人。當年蘇氏三父子與突厥大軍在烏拉爾山脈一役,她爹爹與兩個兄長統統征去上了戰場,後來敵軍被蘇慕淵打的節節敗退,一些倉皇四逃的散兵躲進了她所在的村子裏頭,殘忍的敵軍屠了全村不說,末了還放火將房屋燒個幹淨,事發的時候,趙慧被她娘親親手推下一口井裏,方才活了下來。


    後來蘇慕淵率領兩千騎兵趕到,看到村子滿目蒼夷,燒成焦灰的屍體,尚未燒盡的房屋殘垣,分外淒涼。


    年輕的將帥見此慘狀,也隻略略看了片刻,便整肅隊伍,繼續朝北方追擊敵人。


    出村子的時候,路過那口石井,在獵獵唿嘯的狂風裏,蘇慕淵聽到一陣微弱的哭聲,他調轉了馬頭,朝那石井看去,躺在裏頭奄奄一息的女人正是趙慧。


    蘇慕淵就這麽麵無表情地盯著趙慧,他的神色有些觸動,似是在迴憶些什麽,頓了半響後,蘇慕淵這才命人將她救了上來。


    自此之後,趙慧這條命就是蘇慕淵給的,但凡侯爺有任何吩咐,她定不會說半個“不”字,當然,隻除了這次與阮仁青的婚事。


    蘇慕淵知道她心有不甘,隻不過,他素來是個不在意別人看法的人,又怎會替趙慧考慮?


    加之趙慧先前在廊下見到自個兒敬如神祗的蘇侯爺,竟然那般小心翼翼地抱著懷裏的人兒,心裏難受已極,隻覺渾身都被尖刺紮過一般,壓根就不想待在阮府。


    然而趙慧所不知的是,蘇慕淵常年習武,五感六覺也是異於常人的敏銳,她在那廊下窺視的事兒,蘇慕淵哪能不知?不過是覺得她這樣無足輕重小卒子,還不夠資格讓他多分出一絲心思罷了。


    隻不過蘇慕淵倒是沒想到,趙慧為了不嫁給阮仁青,竟還有這等膽子,私底下偷偷地安排了個胡姬,引出阮仁青與李三,兩男爭一女的醜事。


    彼時,趙慧還不知道先前外麵發生了什麽事兒,她的腦子裏,統統都是蘇慕淵一臉寵溺地抱著那鵝黃色衣裙的小姑娘,漸漸走遠的畫麵。


    就在這時,蘇慕淵驀地出手掐住了趙慧的脖子,粗糲修長的手指慢慢鎖緊,一雙陰鶩冰冷的鷹眸,就這般看著手裏的人兒,臉色漸漸烏紫,在生死邊緣掙紮……


    “趙春麗,誰給你的膽子忤逆我的?嗯?”蘇慕淵不帶一絲感情地喊了趙慧的本名,趙慧知道,她的主子已是怒極。


    趙慧原先名叫“春麗”,自從蘇慕淵請了先生教她學識之後,她便給自己改了“慧”這個名字。慧,儇也。慧、儇,皆意精明。趙慧一心希望自己能為蘇慕淵打理好他的地下產業,實際上,她也的確成功做到了。


    如今趙慧被死死地鉗住了喉嚨,哪裏能開口說話?不過全憑蘇慕淵宰割罷了。她在絕望之下,緩緩地閉上了雙眼,她想,她就要死了,死在自己愛慕的主子手裏,倒也不失為一樁美事。


    然而就在最後那一刹,蘇慕淵倏地鬆開了手指,趙慧渾身無力地靠在車壁上,麵色漲得通紅,她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兒,不明所以地看了蘇慕淵一眼。


    蘇慕淵既沒再開口說話,也沒有再動殺她的心思,馬車行了一段路之後,突然停了下來,緊接著車簾子從外麵被掀了起來,趙慧不明所以地眯著眼睛朝外看去,隻聽砰的一聲,一個黑乎乎的龐大物體被拋上了馬車。


    趙慧駭了一跳,小心翼翼地轉頭去看蘇慕淵,卻見後者麵無表情的叫她自個兒動手將那黑麻袋解開。


    趙慧甫一看到裏頭的東西,臉色大變,抱著馬車小桌旁的痰盂就開始嘔吐起來,吐到最後,隻剩膽汁,方才止住。蘇慕淵就這般冷冷地看著她遭罪,也不說話。


    原來那麻布袋子裏頭的裝地不是旁的,而是那胡姬的屍體。這胡姬的死狀極為可怖,麵上血肉模糊不說,身上也無一塊完好的皮膚,想必死前必是遭了極大的折磨。


    好半響後,趙慧方才抹了一把自個兒臉上的淚珠子,哽咽地道:“主子既已知道那姻娘是我派去勾引阮仁青的,為何先才還放過我?”這話雖聽著絕望,可卻還隱隱藏著一絲希冀。


    趙慧淚眼朦朧地看著他,蘇慕淵卻沒有迴答,而是不發一言的看向了竹簾之外的熱鬧街市,思緒不自覺地飄遠:


    先前說過,蘇慕淵有著異族血統,他的母親,乃是白鐵勒族族長的女兒——雪姬,她同時也是突厥汗國,有著正經封號的第一美人。


    突厥汗國的攝政王赫連元昭,正是雪姬的表兄。


    按理來說,雪姬在塞北一帶,也算是身份尊貴,赫赫有名的美人,怎地就嫁了蘇老侯爺做小妾?


    卻說這突厥汗國,十分崇尚武力與權力,女人的地位極其低下,她們的價值除了生育後代,也不過就好似一頭牛,一頭羊那般,是可以交易買賣的。當年雪姬被送往大術朝和親,先帝不過是順水人情,賜給了蘇老侯爺。


    蘇老侯爺的正室周蓮秀,本就是當朝宰相的妹妹,皇後周桃兒的姑姑,周氏見了這樣的美人進了蘇府,哪裏能放過她?


    雪姬在蘇府內宅受盡了磋磨,終於在一個大雪天裏生下了蘇幕淵,因著產後大出血,她甚至沒有挨過一個晚上,就咽氣了。蘇老侯爺見生下來的次子竟是個褐發黃眼珠子,五官深邃的異相,哪裏能容?自是不會善待他。


    蘇幕淵從小就被老侯爺當成一條狗來養,他在六歲之前,每天被鐵鏈子拴了脖子,再由下人牽著到處走,他所謂的吃食,也不過是倒在地上的一盆混了泥土的白飯罷了,其後被周氏差人丟到了枯井裏頭不聞不問。


    蘇幕淵既是個這樣卑賤到塵埃裏,帶有異族血統的雜/種庶子,且蘇府又有兩個嫡子的情況下,他後來又是如何能繼承蘇老侯爺的爵位?


    其實原本真正應該襲承爵位的,乃是蘇家嫡長子蘇寧源。然而家門不幸,蘇寧源同老侯爺一起,在烏拉爾山脈一役中力竭身亡。一時間,軍中無人主事,年僅十五歲的蘇慕淵又哪裏使喚得動那些個蘇老侯爺的舊部?


    就在這種後繼無援,副將異心的情況下,蘇幕淵當眾斬殺兩個蘇老侯爺的心腹,以震軍威,其後親率僅剩的兩萬將士,奇跡般的來了個大反轉,擊退十五萬突厥大軍不說,還一並帶迴了敵軍首領的頭顱,那敵軍的首領,正是蘇慕淵的親舅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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