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薛澤豐扶著阮蘭芷,小心翼翼地上了馬車,車夫扯著韁繩就往大街上行去。


    周庭謹細細地思索著,這名模樣兒生得極好的姑娘,早上是往薛府去的,而後又出現在大牢裏,思及薛老夫人與阮老夫人的姐妹關係,不作他想,這姑娘隻怕是阮府的人。


    她到底是阮仁青的大女兒還是二女兒?


    然而等周庭謹迴過神來,馬車已經行出了一段距離了,他交代了屬下一番,其後走到樹下牽了匹駿馬出來,翻身一躍而上,就急起直追了上去。


    不遠處,蘇慕淵端坐在一匹黑色駿馬上,一眾侍衛打馬簇擁在他身後。


    蘇慕淵將周庭謹異常急切地追出去的模樣,看的一清二楚,他死死地盯著漸漸遠去的馬車,想起那薛澤豐無微不至的照顧,周庭謹突然火急火燎地追出去的樣子,氣的臉色鐵青。


    這小東西,身形還未長開呢,倒是會勾人了……


    阮蘭芷端坐在黑楠木製的車身裏,身下鋪著厚厚的毛氈,因著先前在牢裏上演的那一場驚魂記,她與薛澤豐兩個安安靜靜地坐在馬車裏,俱都沒有開口說話。


    阮蘭芷現在想想,還有點後怕,她抬頭朝外看去,大街上依舊是來來往往,熙熙攘攘。馬車的窗牖,被一簾青色繪竹紋的縐紗遮擋著,外麵是瞧不見裏麵的,而裏麵卻能將外麵瞧的一清二楚。


    薛澤豐趁著阮蘭芷瞧著車外的空當裏,卻悄悄兒地偏頭來看她,神情裏既有著戀慕又有著心疼。


    今日去大牢探望阮老爺,竟然碰上了周師兄與威遠侯,這是他始料未及的事兒,隻不過……


    薛澤豐蹙起了好看的劍眉,周丞相與蘇侯爺素來不對付,如今阮老爺成了殺害李三的嫌犯,蘇侯爺又在這個時候去大牢裏找上他……


    經過今天一遭,不管阮老爺和趙大姑娘的事兒能不能成,隻怕周相都把阮氏一族劃成蘇慕淵的人了。


    若是那吃人不吐骨頭的蘇侯爺,是真心想幫助阮老爺倒也罷了,就怕他到了最後對阮家不聞不問,那孤立無援又勢單力薄的阮老爺,真有可能被周家整死在牢裏。


    思及此,薛澤豐又看向了阮蘭芷。


    他是真真兒不希望阮家淌這趟渾水。


    那兩個在朝廷裏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人物,明裏暗裏一直在鬥法,可倒黴的總是旁人,像阮府這樣毫無根基的攪和進去,哪可能有什麽好下場?


    薛澤豐此次陪著阮蘭芷來大牢,其實也是想要提醒一番阮老爺的,誰知牢裏竟然能碰上這些人……


    薛澤豐越想越是擔心,他見阮蘭芷也是眉頭緊緊的鎖著,這就有些不忍了,如果阮家注定要被卷進去,如何把鶯鶯單獨摘出來呢?


    馬車在街道上轆轆前行著,眼看著暮色漸至,難得出來一趟,薛澤豐卻不舍得讓阮蘭芷太早迴去,於是起身挨著她坐了下來:“鶯鶯,想不想去朱雀門街那邊的風雨橋走一走?”


    阮蘭芷一聽,雙眼聚然一亮:“當真?薛哥哥要帶我去風雨橋嗎?”


    薛澤豐見身旁的小人兒雙眼亮晶晶地看著自己,心兒不受控製地狂跳,他有些不自在地別開了頭道:“嗯,帶你去那兒逛一逛再送你迴去。”


    先前說過,阮蘭芷一直生活在在阮府那個四方小天地裏,除了去薛府,她幾乎沒有在街上逛過,上輩子她嫁進蘇府之後,仍是一直被拘在院子裏,除了伺候病癆鬼蘇寧時,更是哪裏都不許去。


    而像風雨橋這種在街心做吃食買賣,通夜不打烊的熱鬧地方,是決計不許去的。


    實際上術朝風氣開放,女子相較於過去來說,地位已經提高了許多,別說女子拋頭露麵上大街玩耍,就是女子看上了哪家俊俏郎君,也可以主動去找人打探郎君的家庭。


    術朝的律法十分注意保護女子,若是已婚的女子主動提出和離,不光可以拿走自己全部的嫁妝,男方甚至還要給予一部分贍養費用。


    當然,在某些百年氏族裏,還是會拘著未出閣的姑娘們,生怕她們還未找婆家,便已壞了名聲。尤其是像阮府這種,未來打算靠著孫女兒的美貌來支撐的破落戶,就更加注重保護自家姑娘們的名聲了。


    不過,京城上流社會的那些個貴婦人們,的的確確是不屑來風雨橋這種醃臢地方的,在這人擠人的夜市小吃街上,雖然的確有些味道不錯的吃食,可一旦混著灰塵味兒,以及人人擠在一起的汗味兒,饒是它再美味,也倒盡了胃口,哪裏還肯去那種自降身份地方?


    隻不過像阮蘭芷這種成日拘在深宅裏頭的人兒,對那些熱鬧非凡的坊街巷口,實際上是十分向往的。


    沿著朱雀門街一路往北延伸通向龍津風雨橋,往東則是東大街,到了風雨橋再繼續往南走三五裏,就是薛澤豐所讀的太學,也就是國子監。


    很多刻苦的太學生,經常做學問做得忘了時間,等出了太學之後,方才發覺已是掌燈時分,這個時候,學生們就喜歡結伴走到風雨橋,叫些可吃的東西,邊吃還邊聊些朝廷的時政,或是討論經義。


    因此薛澤豐可謂是吃遍了一條街,這風雨橋夜市上美味,就沒有他不知道的。有的時候,他也會給鶯鶯說上一說。


    饒是阮蘭芷上輩子自裁的時候,也才十八歲的年紀,畢竟都是活潑潑的年輕人,哪裏能不好奇薛哥哥口中所說的美味?


    正好今日有這個機會,阮蘭芷幾乎是一瞬之間就采納了薛澤豐的建議,並且再三同他說,務必要保密,可千萬不能叫她祖母知道了去。薛澤豐聞言,嘴角翹起了三分弧度,自是忙不迭的應下了。


    薛澤豐叫車夫改道往朱雀門街走,殊不知,馬車的後頭還有一條“尾巴”亦步亦趨的跟著,隻不過這條“尾巴”眼裏隻有前麵馬車上的佳人,自也不知,再隔著一段距離,還有另外一條“尾巴”,也是鐵青著臉跟在後頭。


    哈……


    不消多說,這兩條“尾巴”,一條叫做周庭謹,另外一條叫做蘇慕淵。


    時值仲夏,白日裏雖然炎熱,可到了傍晚,還是有些許涼意的,阮蘭芷拿了條紗羅覆在臉上,權當遮麵用了,其後薛澤豐扶著她下了馬車,自橋南開始往前慢慢走著。


    薛澤豐一邊走,一邊還在不停地做著介紹,因著阮蘭芷嗜甜,他也是緊著甜的吃食在說:諸如間道糖荔枝,砂糖綠豆甘草木瓜糖水,香橙丸子,酥蜜做的棗餅,蜜餞雕花等等。說的阮蘭芷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兩人走了一路,薛澤豐說的也有些渴了,於是拉著阮蘭芷就鑽進了一家鋪子裏,立在門口的茶博士見了,趕忙將自個兒腰間係著的棉布巾子扯下來擦了擦桌凳,才請二位坐上去。


    卻說這薛澤豐也算是這些吃食攤子的常客了,他也不等這夥計做介紹,便道:“來兩份蜜沙冰。”


    不多一會兒,夥計端上來兩份“蜜沙冰”,隻見那晶瑩剔透的冰雪碎盛在白瓷碟兒裏,頂上澆了蔗漿,再裹一層豆沙,看著就是極為爽口的模樣。


    阮蘭芷因著體寒,夏日裏是極少吃這些冰水來消暑的,她好奇地看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摘了紗羅,舀了一勺到嘴裏,甜而不膩,入口即化,清涼無比。


    嚐過了冰冰甜甜的“蜜沙冰”,阮蘭芷業已得了些滋味兒,她舔了舔唇,待要再多吃幾口,薛澤豐卻是推開那“蜜沙冰”,衝她笑道:“小饞貓,就給你嚐個味兒解解渴,這東西你可不許多吃的,沒得迴去鬧了肚子,祖母該罵我了。”


    不遠處的蘇慕淵見到這一幕,鷹凖一般的眸子微微眯起,尤其是那粉嫩的丁香小舌伸出來舔了舔的時候,他隻覺的渾身都燥熱了起來,再盯著那被冰雪凍得紅豔豔的櫻唇時,眸色深邃了許多。


    而街邊的周庭謹也好不了多少,他抬手鬆了鬆衣襟,心裏還直犯嘀咕,這天氣怎麽這麽熱?


    彼時,路上有不少的男子見到這般嬌美無匹的小姑娘,紛紛都停下了腳步,也有蠢蠢欲動想要上前搭訕的,但都因為阮蘭芷身旁有一個舉止親密的年輕男子而放棄了,就算還有那不死心的,也統統被蘇慕淵帶來的隱衛給拖了下去。


    然而就在這隱在一南一北兩個角落裏的人煎熬難受之時,那毫無所察的薛澤豐,已經扶著阮蘭芷朝風雨橋東側走去。


    卻說這東側有兩家吃食店是極負盛名的,那就是老楊家與老藤家,這兩家店隻賣精心料理的上等菜肴,價格也比其他吃食攤子貴一些。像是那些賣茶飯,賣烤鹿、羊、兔、雞肉,以及賣肉脯的店子,每樣吃食的價格最多不超過十五文。


    而這老藤家做的虛汁垂絲羊肉、炙膾野狐與銀芽雞絲都是十分有名的,薛澤豐每樣點了一個,又加了一道三脆羹與西京筍,兩人就慢慢地吃了起來。


    阮蘭芷是個飯量極小的,她吃那些個甜糕、果子興許還能多吃一個,可吃這些葷的,吃了幾口也就停了下來。


    薛澤豐見她吃得少,又伸手為她夾了兩筷子雞絲,然後道:“鶯鶯再吃一點兒,晚點我就帶你去老楊家的店子吃你最愛吃的。”


    “是什麽?”阮蘭芷有些疑惑,她是真的吃不下這個,卻也好奇哥哥嘴裏說的“最愛吃的”。


    “允我先賣個關子,等你吃了碗裏的再說。”薛澤豐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來。


    然而還沒等阮蘭芷將那銀芽雞絲放入口中,周庭謹竟然從斜旁走了過來,手裏還拿著一個食盒子。


    周庭謹迎著兩人詫異的目光,直接一屁股坐到兩人的桌前,他倒也不顧別人怎麽看他,抬手將那食盒子打了開來,一言不發地推到阮蘭芷的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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