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倍晴明醒來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遲意濃。


    彼時遲姑娘正端正的跪坐著在看一本舒祈年提供的遊記,安倍晴明一開始的時候還以為她看的十分認真,然而仔細一看——


    好吧,書都拿倒了。


    這是何其明顯的心不在焉啊。安倍少俠在心裏感歎了一句,然後十分理所當然沒有一點謙虛更沒有半點不好意思的把遲意濃走神的理由歸結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還記得自己倒下之前看到的遲意濃驚慌的神色,昏了這麽久——之前明明是晚上現在天都亮了,七娘會擔心我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雖然安倍晴明覺得自己隻是睡了一覺而已。


    他並沒有將自己的這個想法說出來,不僅隻是因為擔心被一直擔憂的守在他身邊的遲意濃一書本糊過來——這個猜測來自黑晴明記憶之中的各種被糊一臉,也是知道遲意濃並不會相信。


    病人說自己沒有生病,這種話是沒有什麽信任度存在的。比起昏了這麽久估計已經被打上了不會照顧自己、不注意身體之類標簽的自己來說,安倍晴明想,大概七娘更加相信那位大夫的話吧。


    遲意濃:你也知道病人沒人權啊。


    “說真的……”遲意濃看上去顯得有些苦惱,“晴明你既然知道這一點的話,為什麽就不能配合一下呢?”


    安倍晴明:“……七娘。”嚶嚶嚶我真的做不到啊。


    “到底有什麽做不到的?”遲意濃歎著氣端起放在小桌上的藥碗,繪著淺藍色纏枝紋的小巧白色瓷器看上去並沒有多少的容量,一口悶簡直不要太容易。“你從前都不是這樣的啊晴明。”雖然從前的晴明也是挺討厭喝藥的,但是哄哄也就喝下去了,哪像是現在這麽難搞。


    安倍晴明抽了抽嘴角,從前的我到底是有多傻才會選擇一勺一勺的喝藥,又不是你來喂我喝。“七娘這是做什麽?”安倍晴明僵硬的看著幾乎要貼上嘴唇的小碗和其中泛著詭異色澤的液體,垂著眼睛努力的克製著心裏的好奇不去看遲意濃的表情,臉上的神色也是經過很多次練習以後鍛煉出來的無辜。


    遲意濃……遲意濃壓根就沒有迴答他,兩根手指捏住陰陽師的下巴半強迫性的讓他張開嘴,隨即幹脆的將碗裏藥倒了進去。左右藥也不多,一口就能吞下去,遲意濃一點都不擔心自己這麽簡單粗暴的喂藥方式會不會讓安倍晴明嗆到。


    安倍晴明神色扭曲的吞下了嘴裏的液體,咬住遲意濃塞過來的蜜餞的時候,恍然之中竟有一種死裏逃生的感覺。他不是第一次喝藥,也不是第一次喝舒祈年開的藥方煎出來的藥,但是安倍晴明敢說,這絕對是他喝過的最難喝的藥。


    那味道已經不是單純的苦了。


    “乖啦,良藥苦口利於病嘛。”作為安倍晴明訴苦對象的遲意濃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背部,十分溫柔的說道。


    然後完全無視了安倍晴明對於那一碗藥的可怕味道的控訴。


    安倍晴明:“我覺得七娘已經不再愛我了。”


    聽完親爹講故事的麻倉葉姬:“嗬嗬。”


    用一句話來描述麻倉葉姬現在的心情,那就是: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秀恩愛秀得如此喪心病狂,在深深的傷害了作為一個單身狗的我以後你居然說這種話?信不信我真的打你哦!


    安倍晴明:不信!


    理論上來說麻倉葉姬的確能夠做到這一點,但是!毆打來探望的病人這麽沒禮貌的事情麻倉葉姬是做不出來的,何況——


    “令尊可還安好?”


    謝一鳴還在這邊呢,麻倉葉姬雖然還沒有到戀父成狂的地步,但是也絕對不會願意讓謝一鳴看到自己任何的不好。


    算你狠!


    麻倉葉姬恨恨的在心裏念叨了一句,臉上神色卻是未見波瀾,依舊是那副陰陽師的官方表情:“父親大人的情況還好。我來此是有些事情想要告知晴明大人。”


    安倍晴明:“麻倉大人請說。”


    “父親讓我轉告您,請小心嗬護神樂。”麻倉葉姬道,“雖然靈魂已經補全了,但是神樂的情況並不樂觀,還需要長時間的修養來彌補曾經受到的傷害。”


    安倍晴明:“神樂的事情……似乎告訴博雅更加的合適吧?”


    “他又不是陰陽師!”麻倉葉姬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偏向,言語之中也沒有什麽對於上位者的敬畏之意,就像是提起的不是身負皇室血脈的高位官員,而隻是一個尋常人一樣。


    但她的這種態度也不算是錯誤。平安京妖鬼橫行,人與異類同居在一個屋簷下,到處都是威脅,是而身負靈力能夠退治邪物的陰陽師等修行者地位便理所當然的崇高了起來。能力一般的修行者地位也隻是與一些小官相當,而像是安倍晴明這等能為卓絕的大陰陽師,就算是當今天皇也得對他保持尊敬。


    曾經麻倉葉姬是在陰陽一道上能夠與安倍晴明一較高下的大陰陽師,多少達官貴人贈她珠寶珍物與她讒言媚語隻為求得她隨手的一張符紙以護家宅,能夠在時不時的妖怪動亂之中保全自己的性命。縱然源博雅地為不低出身高貴,但是曾經對她彎腰的人之中也不是沒有比他更加尊貴的人物。連那等人物的禮麻倉葉姬都受的理所當然,區區一個源博雅,麻倉葉姬還真的沒什麽要怕他的。


    何況她提出的建議全部都是有正當理由的。神樂的那種情況,一邊是陰陽術高深有能力幫助她的安倍晴明,一邊是箭術不錯刀法勉強上得了台麵術法隻會結界術的源博雅,要選那一邊傻子都知道。


    精神方麵的事情源博雅一個專攻物理的武士來湊什麽熱鬧!在一邊乖乖的呆著還差不多。


    麻倉葉姬並沒有多呆的意思,原本她便是打著看望病人的幌子過來的,說完了要說的話以後就迴去了。迴去的路上麻倉葉姬還遇到了源博雅,雖然之前幹架的時候他傷的的確是挺重的,但是畢竟隊伍裏不缺奶,一會兒下來源博雅的皮外傷就好的差不多了。而休息了這麽長的時間,他消耗的體力和靈力也恢複的七七八八了。


    所以說,能夠在外麵看到源博雅……還真的沒什麽奇怪的。


    “神樂還沒醒過來。”


    擦肩而過的時候,紅發的英武青年低聲的同麻倉葉姬說道。


    麻倉葉姬走過去,別說是表情了,連腳下走路的步子也沒有變化,不急也不慢。一時之間,源博雅也沒法看出她是不是聽到了自己說的話有對他說的話是個什麽反應。


    麻倉葉姬:廢話,你看一個背影能夠看出來個球的表情變化!


    路過的那幾秒鍾麻倉葉姬的確是保持著表情,然而等走過去了她就沒這顧忌了。強忍著沒有扭過臉去對著源博雅冷嘲幾句,充沛過了頭的感情在心中衝撞著,一張漂亮的小臉扭曲的可怕。要是有人看到她這表情,鐵定會以為這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


    ——哦,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麻倉葉姬的確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沒錯。


    在黃泉呆了那麽久,麻倉葉姬的感情雖然沒有變的淡薄,對於從前的那些人和事的記憶也沒有褪色,相反重生以來她的感情越發充沛,但是這並不代表她想要在這個時候聽到神樂的名字。


    誠然,神樂助她良多。在她初初進入麻倉家改名為麻倉葉的時候是神樂教導麻倉葉不懂的那些知識,在她陰陽術有成開始對外交際的時候也是神樂給她介紹,後來麻倉葉姬進入朝堂,其中也有神樂的幫助。很難說在麻倉葉姬的前世之中神樂幫了她多少,那一路的順風順水之中又有多少是神樂的推動,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神樂助她良多。


    但這並不是麻倉葉姬能夠欣然麵對神樂的理由。


    謝一鳴已經死了,他現在僅僅隻是以魂魄的姿態停留人間,就這還是借了謝弄月的幫助才有的待遇。而按照謝弄月的說法,她隻是看不下去一個身負功德之人用著那種魂魄不全的姿態去投胎轉世,弄得來生坎坷罷了。而謝一鳴之所以會變成這種樣子——


    是為了幫助神樂離開。


    麻倉葉姬知道謝一鳴之所以幫助神樂也隻是為了讓神樂將消息帶出去而已,神樂也是無辜的,她並沒有責任承受自己無緣故的忿恨。但是在謝一鳴一點點的衰弱下去的時候,麻倉葉姬覺得,自己並不想要聽到任何和神樂有關的事情。


    這是遷怒吧。麻倉葉姬這樣想,然而在心底的最深處,她同樣知道,這也是因為嫉妒。


    這感情來的荒謬,但這心情,是真的。


    我從未見過的父親,我在從前的千年歲月之中從未能夠得到的父愛。我想要的,我連想都不敢去想的,我求之不得的,卻都被你得到了——這樣的話,我怎麽能夠不嫉妒呢?


    甚至為了你,我的父親險些魂飛魄散。


    麻倉葉姬感激前世神樂對於自己的幫助,願意為她赴湯蹈火哪怕是搭上自己的性命也能夠應許,對神樂的遭遇也十分憐惜,但是這並不代表在看到自己的父親為了神樂虛弱成這樣的時候還能夠毫無芥蒂。


    感激,憐惜,遷怒,嫉妒……各種各樣的感情混雜在了一起,在源博雅說出那句帶了幾分質問意味的話語的時候達到了頂峰。


    麻倉葉姬要花很大的力氣才能夠控製住自己反嘲迴去的想法。


    你的妹妹因為召迴同位祭品的同伴受到的衝擊太大還在昏迷還沒有醒過來,那你怎麽不想想保護了你妹妹那麽多年的我的父親的情況又有多麽的糟糕?僅僅隻是以靈體的狀態存在於那封印著八岐大蛇的結界之中,在承受著結界與封印的壓製的時候也在時刻忍受著八岐大蛇惡意的洗刷,後來還為了幫助神樂逃出去而險些就此徹底魂飛魄散!就因為我的父親現在還清醒著,所以就能夠全部忘記嗎?


    這些不關神樂的事情,保護神樂是出自於謝一鳴的自願,謝一鳴自己也是別有所圖……撇清關係的說法有很多,這些也的確都是事實,但是——


    難道我父親對於神樂的那些庇護難道都是假的嗎?麻倉葉姬帶了些許惡意的想著,如果沒有父親的保護,神樂怎麽可能活到現在?


    我的父親已經死去了,而你的妹妹卻還活著。源博雅,這難道不是最值得慶幸的事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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