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祈年和遲意濃之間的交談並沒有持續太久,她很快的便答應了為白晴明診脈的事情。


    畢竟舒祈年從來無法拒絕遲意濃。


    何況還是在這種正事上麵。


    而白晴明,被帶來看病的病人在醫生麵前是沒人權的。他的意見舒祈年壓根不在意,最後連結論都沒有聽到,就被正好有事來找他的八百比丘尼帶走去找神樂以及源博雅,四個人一起結伴出門去處理事情去了。


    於是這房間裏便隻剩下了舒祈年與遲意濃兩個人。


    先發問的是遲意濃:“有看出什麽嗎?”


    “他的身體情況很正常,體質也還成。雖然比不上我們這些習武之人,但是和尋常人比起來也就是一點的體虛罷了。”舒祈年搖了搖頭,於是她墜在左邊的流速發飾便也跟著晃動起來。銀色的細絲搖搖的動著,襯著烏黑的長發,漂亮的像是一場夢。


    “正常的太過分了。”


    舒祈年說道:“晚晚你對我說,當初安倍晴明將自己的靈魂分裂,最終形成了兩個自己。”遲意濃點了一下頭,聽到舒祈年接著說了下去:“不管怎麽說,由一至二,都是必然有虧損存在的。”


    這是必然的定論,不論是什麽樣的手段,都無法減去這一份損耗。


    “但是他……”舒祈年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言辭,然後方才帶了一點猶豫的說了下去。“他給我的感覺,完全不像是分裂之後產生的人。”


    “我在他的身上感覺不到完整,也感覺不到殘缺。”


    遲意濃:“祈年你越說越玄乎了。”


    舒祈年蹙起的眉頭鬆開,她頗有些無奈的說道:“我這些都是師尊教的啊——我本事不到家,才學了半分不到呢,你對這些又都不了解,不玄乎才怪呢。”


    其實舒祈年說的話很好懂,問題在於她說出來的那些道理,明顯不是她一個正常的醫者能夠說出來的,這才讓遲意濃覺得玄乎。但如果這些道理的出處是舒祈年的師尊,那位外號活人不醫的萬花杏林首徒的話,遲意濃覺得就沒什麽好奇怪的了。


    雖然萬花首徒裴元不像是靜虛首徒洛風一樣專修劍道專業輸出一百年而是個以離經易道聞名江湖然而花間更加犀利的奶,但是他們之間還是有共同點的。


    比如說,他們都是屬於入道那個層次的人物,修為已經到了上體天心的程度。裴元甚至已經能夠以非專業的出身來思考那些修行人的問題,開始跟著他的師尊藥王孫思邈一起鑽研這方麵的疑難雜症了。


    哦,同時他們還都是秀坊妹子的情緣。


    洛風已經說過了,他情緣是遲意濃師尊綺秀葉芷青,而裴元的情緣則是七秀坊的楚秀蕭白胭。


    都是一個輸出一個奶的組合,挺合拍的。


    至於遲意濃和安倍晴明……作為一個攻擊基本靠式神,本身所會的符咒大多應用於其他方麵少有攻擊的陰陽師,遲意濃覺得他還是安安靜靜的當一個輔助好了。輸出這種事情,與其依靠他,還不如自己切冰心來的靠譜一些。


    遲意濃真心實意的覺得,安倍晴明的輸出……真的比切了離經的舒祈年還不忍直視。


    “所以,祈年你得出了什麽結論?”遲意濃問道。


    舒祈年道:“他的身上有古怪!”


    “不,應該說,從一開始,安倍晴明便不對。”


    遲意濃略略睜大了眼,少女清美的容顏上浮現出毫不掩飾的驚訝來:“此話怎講?”


    “把一件完整的東西切開的話,得到的必然是不完整。”舒祈年解釋道,為了讓自己的講述更加的生動一點,她從自己的鬢發間取下了一件發飾。


    那是一件圓環模樣的飾物,模樣看起來像是兩輪彎月勾在了一起。舒祈年用了點巧勁,很輕易的便將其分成了兩半。


    “晚晚你看。”舒祈年將那被分成了兩半的發飾遞到遲意濃的眼前,道,“假若將原本的安倍晴明比做這圓環,那麽如今的白晴明隻不過是這彎月之一罷了。”見遲意濃點頭,表示自己已經明白了以後,舒祈年又接著說道:“但是方才我為白晴明診脈的時候,他給我的感覺卻並非是如此。”


    “他是完整的。”纖纖玉指輕巧的將兩輪彎月疊在了一起,略施巧勁,便重新變作了一開始的圓環。


    “試問,一如何分的一與其他?”


    這才是舒祈年說安倍晴明本身便不正常的原因。


    如果把一個正常人比做一的話,按道理說來,由安倍晴明分裂靈魂得出的白晴明可能是一以下的任何數字,唯獨不可能是一——黑晴明也是由安倍晴明分裂而來的,怎麽說也要占些比重。然而之前舒祈年為白晴明診脈探氣得出的結論卻是最不可能的一種。


    這不是僅憑手法和技巧就能夠做到的事情。


    “有沒有可能……是分開以後得到了彌補?”遲意濃提出了自己的猜想。


    舒祈年搖頭:“這是不可能的,晚晚。”雖然她也不是很明白這方麵的問題,但是這種基本的事情舒祈年還是知道的。“能夠補全那事物的東西便是在天材地寶當中也都是上上之屬,且先不說這些東西有多麽難得,就說一點。”


    “一般人受不住那些東西的藥效。”


    如果不知道情況就用了,估計隻有死一個結果了。至於是怎麽死,那大概就要看被吞下去的天材地寶的屬性和藥效了,本身的身體素質倒是無關緊要。


    遲意濃道:“所以——不正常的隻能是晴明自己了?”


    “你說過,白晴明和黑晴明在本質上其實是一樣的。”舒祈年說道,“既然白晴明是一,那麽黑夜山上的那個自然也應該是一。兩項疊加,那安倍晴明。”


    遲意濃幽幽的接上了舒祈年的話:“便應當是二。”


    “這便是最大的不正常了。”


    舒祈年道:“人的魂魄都是有定量的,三魂七魄,誰也不會多,誰也不會少。安倍晴明的這種情況,雖然不是一個人有兩個人的魂魄,卻也是一個性質的事情。”


    “幸好沒有這麽嚴重。”遲意濃卻是鬆了一口氣,說道,“你我對於這些方麵的事情都不怎麽明白,還是修書一封,給靜安看看吧。靜安大概會知道這是怎麽迴事。”


    舒祈年微微頷首:“這也是個辦法,我待會兒便去寫信。”


    “再看幾天吧。”遲意濃也跟著歎了口氣,這種情況,還真是麻煩。


    舒祈年自然同意,隻是她也提醒了一句:“晚晚,要注意時間。”她們還有事情要去做呢,不能在這邊耽擱太久。


    “我明白。”遲意濃應道。


    事實上,她們在這裏除了看看白晴明的身體情況之外也就沒什麽事情了,但是偏偏遲意濃直覺性的覺得不對。好像有什麽東西,被她在無意之中忽略了。


    被這種念頭煩惱著,遲意濃連晚上睡覺也不怎麽安穩。窗外正是月光皎潔,她卻是睜開了眼。


    然後便是輕輕的一聲歎息。


    睡不著啊。


    睜著眼睛躺了一會兒,在確定自己一時半會兒睡不著以後遲意濃倒是分了心思去注意其他的事情了。比如說,這房間的角落裏擺放著的鮮嫩花朵。


    “倒是和從前一樣啊。”少女纖長的手指輕柔的撫摸過那一枝梨花枝條上盛開的花朵,指尖劃過淡紫色的花藥,最後停留在了梨花的花瓣上。潔白柔美的花瓣與如玉肌骨互相映襯,自然十分好看。隻是遲意濃的目光卻是落在了空茫的某處。


    十足十的心不在焉。


    “梨花潔白如瓊玉,晴明,你在我的房間裏放這玉雨花,到底是想要告訴我什麽呢?”


    自古以來,各種各樣的花朵便被人們賦予了各種各樣的意義。比如說牡丹花的富貴,梅花的傲骨,蘭花的清雅,梨花自然也在其中。梨花向來潔白,又有純真之意,代表著唯美純淨的愛情。隻是梨諧音離,遲意濃並不覺得安倍晴明會將這種花放在自己的房間裏。


    就算是他想要側麵的告白一下——這還是遲意濃在這幾天住在安倍宅裏的時候,因為心情的變化發現了不少從前安倍晴明表示心意的痕跡以後才做出來的猜測,也用不著用梨花吧?


    晴明又不是不知道梨花的諧音。


    遲意濃熟悉安倍晴明的行事作風,安倍晴明也一樣了解遲意濃。兩相疊加之下,就算一開始的時候遲意濃被好友把自己切成了兩個人這種事情給引走了注意力沒有注意到,這麽些天下來,也早該反應過來了。


    安倍晴明必然留下了信息,他生性謹慎,或許有可能孤注一擲的去做沒把握的事情賭自己的運氣,卻絕無可能讓自己落到連必然的保障都不可能有的地步。但是這信息放在哪裏,卻也是個讓人為難的問題。


    這裏畢竟是安倍宅,就算白晴明直言並不在意,遲意濃也不好隨處亂走。幾天下來,她也隻是找了幾處罷了,而今夜半驚醒的時候,遲意濃卻是突然看到了牆角的那一枝梨花。


    在這之前,這支梨花遲意濃也曾經看到過很多次,卻從未為此而停留了視線。而在此時,她卻是突然的想起曾經舊友於半醉之時仍對著花枝含笑說話的模樣。


    醉眼看花,花也醉。


    那一刻,遲意濃突然便覺得,安倍晴明留下的信息,和這一枝梨花有關。


    遲意濃擁著那一枝梨花思考了很久,隻是一直到她不知不覺的睡過去也還是沒有想到這梨花藏著的到底是什麽意思,反倒做了個夢。


    夢裏,有人在跟著她念詩。


    夢裏的那個青年,有著好看的麵容,和狐狸般的眼睛。他的嘴角微微的翹著,仿佛浸著蜜糖一般,叫人看著便覺得甜蜜。他的手裏執著一枝方才折下來的細枝,最下麵的那一點地方還染著微微的濕潤。枝條細長,上麵密密的開著雪白的花。


    遲意濃聽到他在念:


    一枝晴雪初乾,幾迴惆悵東闌。料得和雲入夢,翠衾夜夜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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