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當知道妖狐成為了安倍晴明的式神的時候,其實遲意濃是不怎麽高興的。


    做下了那麽多的惡事,就因為跟隨了陰陽師,所以那些無辜被害的生命,從前的那些罪孽,就都可以一筆勾銷了嗎?


    遲意濃覺得自己無法接受這種事情。


    一直到被安倍晴明帶著見了一次那隻被他收為式神的妖狐。


    雖然外表相同氣息相同,但是——那已經不是之前遲意濃所想要斬殺的那一隻狐狸了。


    式神指的是在陰陽師的命令之下,所役使的靈體,其力量與操縱的陰陽師有關。陰陽師把這一種凡人所看不到的下階靈體、神怪稱為“式神”。


    式神聽從主人驅使,對於提供靈力的主人抱有絕對的忠誠,全心全意的為主人考慮,絕對不會做出對主人有損害的事情來。同時它們也各有各的長處,這使得式神成為陰陽師不可缺少的助手和喜愛的助力。


    普通式神以剪紙而成形,可以利用符咒控製所招喚出來,連人的魂魄都可以使用,但是這一種的式神通常較為普通,除了神智低下——若是另有其他的魂魄附在上麵則另有分別——之外,也有著戰力低下的缺點,無法很好的保護經常與鬼怪打交道的陰陽師。是而在很多時候,那些有能力的陰陽師都會選擇收服各種各樣的妖怪來作為自己的式神,以便於能夠更好的應對作惡的妖怪,保護自身安全。


    安倍晴明喜歡將式神當作仆人一樣使用,經常吩咐式神倒茶開門,幹些像是打掃衛生之類的事情。但這也隻限於那些紙人化作的式神罷了,其他的前身為妖怪的式神,講真,除了安倍晴明隻給她看的幾個,在安倍宅住了這麽久,其他的遲意濃一次都沒看過。


    ——因為她看不到啊!


    就算是安倍晴明大大方方的讓他的那些式神在遲意濃的麵前晃,隻要他們不顯現出實體,遲意濃就看不到,頂多也就是能夠通過氣流的變化等一係列小發現來判斷有人在而已。


    “事實上,式神的收服也是要分類的。”安倍晴明曾經這麽和遲意濃解釋過這個問題。


    在收服式神這方麵,每一個陰陽師都有著自己的習慣,但是歸根結底,其實也就隻是那麽兩種而已。


    第一種就是單純的收服了,令妖怪交出自己的真名,借以驅使妖怪,使其成為自己的式神。陰陽師提供靈力供式神汲取使用,式神則全心全意的為陰陽師考慮奉獻。從妖怪到式神,所變化的隻是一個稱唿而已,除卻作為式神所必不可少的對於陰陽師的忠誠之外,像是性格記憶之類的東西並不會發生改變。


    而第二種,便要幹脆殘酷的多了。


    如果說第一種算是懷柔手段,一般情況下都是妖怪為陰陽師而心折,自願——大部分是如此——獻出真名供陰陽師驅使的話,第二種便算得上是強迫手段了。


    同樣是以真名作為基礎,但第二種的做法卻是強行將陰陽師的靈力灌注進妖怪的身體之中,然後加以符咒和陣法的助力,將妖怪原有的一切全部抹去,在從被清理幹淨的基礎上喚醒新的靈智。


    殺死過去,喚醒新生。


    而這新生如何,全部取決於提供靈力的陰陽師的心性和想法。


    通常的來說,第一種是想要將那些為善或者是沒有犯過什麽大的過錯的妖怪收為式神的做法,第二種則是用來對待那些身上有罪孽背負過人命的妖怪的。但是具體的實施起來,界限其實也並不如何明確,有時候更多的是取決於陰陽師本身的修養和性格。


    有些陰陽師喜歡按照自己的心意來改造式神,便會選擇第二種做法,而有些陰陽師溫柔些,便會選擇第一種。而安倍晴明——


    他大約是屬於通常的那一種。


    主動來投的,沒有做過惡事的,便是第一種。而像是那隻被遲意濃帶迴來的妖狐,便是第二種。


    從前的妖狐是什麽樣子的,雖然幹了一架,但是遲意濃並不如何了解這些。但是現在的那隻妖狐……三觀還是很正的。


    知道了自己過去幹的事情,但是並沒有逃避從前自己被做下的業債,而是積極的想要做出補償。


    那時候遲意濃便知道,雖然看上去是一樣的,但是——


    到底也不是一隻妖怪了。


    遷怒是不對的。


    遲意濃這麽對自己說,最後終究還是選擇了眼不見為淨。


    她沒法忘記,那個洞穴裏的那些鮮血。


    和那個昏迷在血泊之中的女孩,以及那些被肆意對待,連入土為安都得不到的屍體。


    對於遲意濃的做法,安倍晴明表現了很大的寬容。


    “這並不是什麽錯誤,七娘你的態度,我能夠理解。”安倍晴明說道,“那畢竟是妖狐犯下的錯。”


    遲意濃:“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安倍晴明的態度很溫和,他和遲意濃一起坐在長長的走廊上,幽幽的月光從天下投下來落在他的身上,就像是給他渡了一層銀色的光。他本來就生得好,此時在月下更是顯出了十二分的好看。


    就像是月亮一樣。


    遲意濃差點就想要伸手去試試能不能碰到月亮了。


    “那麽昨天的發鬼和白·粉婆呢?你是怎麽碰到她們的?”安倍晴明問道。


    這兩個妖怪都是遲意濃昨天晚上迴來的時候扔給安倍晴明的,和之前的妖狐一樣,樣子看上去都挺慘的。皮青臉腫,就外表而言,看上去一點都不像是傳說之中對於人類有危害的可怕妖怪,又可憐又淒慘。


    全是遲意濃揍出來的。


    “這個真的是意外啦。”遲意濃撐著自己的下巴,說道,“我昨天不是有點事情嗎?迴來的有點晚了,就走了夜路。路上正好看到一個小姑娘大半夜的在外麵不說還被一個頭顱追趕,就順手幫了她一把。”


    安倍晴明點頭。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的確是遲意濃幹的出來的事情。


    而且她一直都覺得,這本就是理所當然的。


    “那大約便是發鬼了。”安倍晴明說道。


    “噯?原來那妖怪叫做這個麽?”遲意濃有點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晴明你怎麽突然靠過來了?”


    “的確是叫做這個。會被發鬼追趕,想來那少女定然容顏上佳?”安倍晴明靠近了遲意濃一點,笑容矜持,眼角卻猶自夾著一點難言的嫵媚。“若是不好看,可是吸引不到發鬼的。”


    遲意濃:“噯?”


    “發鬼沒有身體,隻有一個頭,頭發很長很密,頭發下隱藏著無數少女的臉.見到漂亮的少女就會奪取她的臉藏在頭發下。”安倍晴明解釋道。


    “那小姑娘還是挺好看的。”遲意濃先是迴答了安倍晴明之前的問題,然後下了評語,“我果然還是無法理解那些妖怪的癖好!”


    安倍晴明:“當真好看?”


    “晴明,不要突然靠過來。”遲意濃皺著眉頭說道,她整個人都朝後仰了一點,一手扶在地上支撐身體,另一手則是伸出去推安倍晴明。“你這樣很嚇人的。”


    安倍晴明提起袖子遮了半張臉假哭,連帶著眼睛裏也是水光浮動滿是憂愁,細節處也是做的精致:“七娘不怕那些妖鬼,卻怕我?”


    “突然看到一張臉靠得這麽近,當然會被嚇到啊。”遲意濃毫不猶豫的說道,“而且晴明你靠的這麽近幹嘛?好奇怪啊。”


    “這個嘛……”安倍晴明掩袖一笑,“吾有一問,欲問七娘。不知七娘可願答我?”


    聽出友人玩笑語氣之下的認真,遲意濃頓時收起了散漫隨意的姿態,正襟危坐,神色嚴肅:“自然願意——晴明請問。”


    安倍晴明:“姬君與吾孰美?”


    遲意濃:“……”


    她有點艱難的在腦子裏把安倍晴明的問題又過了一遍,然後又仔細的看了看安倍晴明的神色,想知道他是不是在說笑。


    然而並不是。


    白衣的陰陽師神色輕鬆,依舊是笑吟吟的模樣,身體略作前傾,修長的手指執著一個小巧的酒杯湊在唇邊,但是眼神卻並不在唇邊的那杯酒上麵,而是斜斜的飛向了她這邊。


    怎麽說呢?


    當真是好看的過分。


    遲意濃一直都知道安倍晴明生的好看,但一直都沒有放在心上。畢竟她自小在美人如雲的七秀坊之中長大,見過的美人多不勝數。七秀俱是尋遍整個大唐也是少有的上乘之姿,其中更有像是霜秀這等風華絕代的佳人,可以說,在美色這方麵,遲意濃的態度一直都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這種的。


    除卻巫山不是雲啊。


    出師以後,每次看到那些美人的時候,遲意濃的心理活動歸納一下,都能夠用這麽一句話概括。


    雖然不妨礙欣賞美色,但是要說真正的震撼,那真的沒有。


    安倍晴明自然也好看,他的容顏宛如清風朗月,又如同高山冰雪,潔白晶瑩。但因為身具白狐血脈,他的容顏之中,總是帶著一些消不去的……嫵媚。但是這兩種特質並沒有如何格格不入,而是十分和諧的混在了一起,形成了一種獨屬於安倍晴明的特殊魅力。


    除去容貌以外,安倍晴明氣質高潔清朗,雖然並無謙謙君子之風,卻是別有一種疏闊風度。由於修習陰陽術,他對於自然也頗有一番體悟,舉手投足之間都自然的帶著一種從容親和的風範。


    而現在他正於月光下笑著,那種天然的嫵媚與本身的清致絲毫不加以抑製的揮發出來,好看的叫人也想要跟著一同的微笑起來。


    至少,遲意濃便跟著,露出了一個笑容來。


    她輕聲道:“你若是折一枝花給我,我便迴答你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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