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安倍晴明站在橋上的時候,月亮都成了他的背景,而當他走到麵前的時候,遲意濃恍然之間覺得,仿佛遙遠的,永遠都是高高的飄蕩在天空上的雲落到了地上。


    伸手可及。


    她也的確的伸出了手——然後,順利的捉住了飄搖不定的雲彩。


    “我突然有些不知道要去做什麽了,晴明。”遲意濃閉了一會兒眼睛,她到底心智堅韌,雖然因為長久以來的努力和全心全意的期盼一朝落空而有些失望,但是在經過了最開始的迷惘之後,她也接受了這個事實。


    “果然就像是師尊說的那樣啊。”她的聲音,輕的就像是歎息。


    還小,還年輕,沒有經曆過什麽大的風雨,被保護得太好,一路順風順水,所以在遇到這種挫折的時候,也就免不了的會失望,甚至將這種失望放大了表現出來,以至於居然在他人麵前失態,無法像是師尊一樣淡然從容、不受影響。


    曾經遲意濃是那樣的欽羨著師尊作為天下三智之一的從容氣度,那種運籌帷幄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沉穩和就算是計劃失敗也能夠坦然接受然後立刻從中檢討自身不足尋找差錯的強大心性令遲意濃十分神往。但是現在,她卻開始想,師尊是經曆了多少的事情,才能夠對於那麽多的事情都那麽的淡然?


    即便是心血付之東流,就算是籌算盡數成空,也依舊能夠麵不改色的輕言淺笑,然後立刻著手開始布置新的計劃——要做到這種程度,就算是有著成為天下三智的才華與天賦,又需要付出多少呢?


    遲意濃低著頭在心裏檢討自己,安倍晴明也沒說話,隻是安安靜靜的抱著懷裏的女孩子,專心的看著她。


    此時無聲勝有聲。


    安倍晴明雖然年紀輕,但是他對於人性卻有著不淺的了解。他自然明白,許多的事情都是因人而異的。而在很多時候,傷心的人所需要的並非是他人的關切,而是獨處自己沉澱心情,又或者是無言的陪伴。


    遲意濃顯然就是這種的人,她會在心中彷徨的時候來尋找安倍晴明,但是歸根結底,她也並不需要安倍晴明表示什麽。隻是自小的經曆使然,難過的時候遲意濃固然喜歡安靜,卻也想要有一個人陪在自己的身邊,通過這種方式來給予自己安全感。


    從前在大唐的時候她能夠找到很多的人來陪自己,然而在東瀛,她能夠想到的人自然是最熟悉的安倍晴明。


    但是因為這一點而暗自歡欣的人自然也清楚的明白,這隻不過是因為遲意濃在東瀛這裏所熟悉的人隻有安倍晴明一個人罷了。


    從一開始就打定了主意想要盡快離去,後來雖然因為客觀條件而不得不將歸去的時間推遲,但是遲意濃最初的打算卻並沒有變化。


    不願意與東瀛之人有太多的交流。


    安倍晴明是超出了遲意濃意料之中的意外,但是意外之所以是意外,就在於其不可意料性與稀少性。


    遲意濃與安倍晴明的熟悉來自於一開始的相遇與後來的相處,從答應了借居安倍宅開始,遲意濃便不可能真正與安倍晴明疏遠。何況安倍晴明本身便十分優秀,又勤奮好學,遲意濃又性情溫柔好說話非是什麽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淡之輩,還答應了要教導他大唐官話,相處的時間長了,關係親密便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


    但就算是和安倍晴明關係良好,在之前因為各種的事情而積累下來的對於東瀛之人的不怎麽好的固定印象也因為這些天在一刀流的所見所聞而有所改變,這也並不代表遲意濃想要認識其他人。


    安倍晴明是遲意濃在東瀛最好的朋友,然而同時也可以說,他是遲意濃在這裏唯一真正熟悉的人。


    其他的,也隻不過是記得長什麽樣子和毫無印象的路人,這種區別罷了。


    遲意濃有點頹然的捂住了眼睛:“我甚至都不知道,我來這裏想要做些什麽。”


    “遵循本心而為便是。”安倍晴明說道,他的聲音很輕,仿佛是擔心驚擾了什麽一般。


    “你當明白的,七娘。一切的禍亂,在我的眼中,都是來自於人心。”


    因為人心的黑暗,才會有鬼的誕生,才會助長妖怪的氣焰。而正是因為如此,才會有了陰陽師的存在。


    為了消除天、地、人、鬼間的矛盾,這是陰陽師最開始誕生的原因。而到了現在,與其說是消除,倒不如說是遏製。


    人心中的黑暗,怎麽可能會全部消失呢?


    作為陰陽師,安倍晴明再清楚不過人心的可怕。無數的妖鬼來自於人心的黑暗,而像是他這種身上流淌著異類血液的人,一念是鎮守平安京八方安寧的大陰陽師,也可在一念之間化作危害四方的禍亂妖物。


    然若是心中秉持正-念,便無可懼之事。


    遲意濃非是陰陽師,也不知道人心的黑暗會催生出什麽樣子的妖鬼,但是為人處事的基本道理,在哪裏都是一樣的。


    安倍晴明無法理解遲意濃心中的難過與沮喪,但是他卻努力的想要開解遲意濃,不叫她鑽了牛角尖又或者是想太多,自己和自己過不去。


    “人這一生當中總是會遇到很多的事情的。”安倍晴明斟酌著自己的言辭,平素口齒伶俐的白狐公子此時卻成了口拙之輩,最後也隻能幹巴巴的說了一句,“一切都會好的。”


    “是啊,一切都會好的。”遲意濃笑的有些飄渺,但終究比之前的樣子好上許多了。


    想要有人陪伴、想要有人聽自己傾訴、想要——尋求安慰。


    難過的時候,想要的不就是這些嗎?


    遲意濃無聲的笑,她從小就不是什麽能夠耐得住寂寞的人,一路走來都是被關心著長大的。像是她這種人,能夠得到溫情的時候,又怎麽會不接受?


    “七娘。”安倍晴明捉住了遲意濃的手,語氣嚴肅,將她從自己的思緒之中拉了出來。遲意濃下意識的便揚起臉來看他,聽到他說:“你的手很冷。”


    遲意濃道:“過幾天便好了,不礙事的。”


    安倍晴明:“七娘,你迴來的時候,尤其是走到這附近以後,都沒有覺得冷嗎?”


    “這裏有什麽不對嗎?”遲意濃有些困惑的問道,而後迴答了安倍晴明的問題,“我……”她下意識的略過了自己的身體問題,接著說道:“我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對的。”


    她咽下去的話,安倍晴明自然明白。


    遲意濃本來體溫就低,何況此時已經是秋天,夜裏冷也是正常的,她自然不會覺得有什麽。而當習慣了一個溫度的時候,也就沒有什麽感覺了。


    安倍晴明幾乎是歎息一般的說道:“七娘,安倍宅是建在鬼門上的。”


    在授業恩師去世後,安倍晴明就將自己的宅邸搬到了此處,即平安京土禦門路與西洞院路的交叉口上。按陰陽說的理念,此處正是大內的東北方“艮”位,也就是俗稱的“鬼門”。


    遲意濃:“所以?”


    作為一個職業陰陽師,安倍晴明將自己的宅邸搬於此處,目的是為了唿應配合位於整個平安京東北方“艮”位的比睿山延曆寺,形成防止妖魔入侵的雙重震懾。但是現在——


    安倍晴明:“你招了很多的鬼。”


    看著邊上那些密密麻麻神色垂涎好像隨時都能撲上來的鬼,安倍晴明也不由得有些頭痛。


    並非是因為無法處理這些鬼,事實上這對於安倍晴明來說也隻不過是小事一樁罷了,雖然數量眾多,但是這並不代表這些鬼的質量能夠和數量畫上等號,清理起來也隻不過是幾個符咒的事情而已。他真正頭痛的,是遲意濃的體質。


    明明都已經做了準備,結果遲意濃走個夜路就被這麽多的鬼頂著被超度的風險纏上,這實在是讓安倍晴明對於自己的術法封印的自信產生了幾分動搖。


    現在采取措施補救,還來得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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