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扯!當年我看過他,他臉白白瘦瘦,四肢小得緊,可你四肢長了些,臉跟我一般黑……」極有可能是那娃娃被溫於意養死,他就換個孩子來騙她。


    「我要換孩子也會換得像些,徐達,你當你是笨蛋,還是本王是笨蛋?」


    徐達往木屋門口看去,北瑭溫於意背著東歸進來,她先短暫地看了溫於意一眼,乍看下沒有變化,但眉眼盡是滄桑,隨即,她看向那叫東歸的男子。


    還是老樣子啊,她小時遠遠看到他,就被小徐迴阻止再前進,她隻記得東歸生得像靜止的水一樣,不難看,卻也不是很起眼。


    溫於意放他坐在椅上,笑道:


    「瓊玉,來,告訴你幹娘為什麽你的臉黑成這樣?」


    秦瓊玉跳上床,坐在她身邊大聲道:


    「因為瓊玉還是娃娃時候中了毒,幹娘幫瓊玉求了藥,也中了毒,等瓊玉服了藥,臉就愈來愈黑乎乎的,幹娘也是服了藥後臉黑乎乎的吧?」


    「……我還不到黑乎乎的地步。」她細細打量這孩子,真是頭兒跟嫂子的孩子?完全不像啊,也不怎麽像西玄人。服了藥,卻變黑了?她怎麽沒有?還是,服了藥確實黑了,但她臉本就偏黑,當然看不出來?


    「你的眼力好嗎?」


    秦瓊玉扁扁嘴。「看遠處時有些不清楚,這一年王爺叔叔帶我從北瑭到西玄,最後轉到大魏,這路上他拿我試藥,說要是我吃到眼力都好的藥,那到時可以拿給幹娘吃,可是,瓊玉的眼睛還是沒好。」


    溫於意哈哈一笑:


    「你幹娘為你求藥,你為你幹娘試藥這也不吃虧啊。」他看向徐達,又笑:「徐達,當年李容治大膽娶了你,我在北瑭聽到此事時,還讚他有膽色,竟把我當年的警告丟在一旁,如今瞧你越發的美麗,我真是頗為遺憾啊。」


    徐達嘴動了動,想問他為何出現在大魏?為何與東歸在一塊?為何身上雖是華服,支孫似以前有皇族架子?為何沒有妻妾服侍?但,最後她隻澀然道:


    「我若被埋了十幾天……早憔悴得難看了,王爺真是能看穿人的皮相來讚美啊。」一頓,低語:「我真被埋了十幾天?」如果被活埋這麽多天,怎還活著?


    溫於意看了有些倦意的東歸一眼,代答道:


    「我路經西玄時,被陰間小將軍所托,帶著東歸前來,十九天前才到此處,就聽見皇後陛下活埋在得慶縣的山穀間。」


    「這裏不是得慶縣?」


    「當然不是。此處離那山穀有數十裏之遠。我曾趕去看過,當時得慶縣動用所有士兵挖掘,那樣的地勢要挖出你來太難了。」


    她一怔。「那你跟東歸是怎麽救出我的?東歸你……你不是接近我就會吐出來嗎?」


    東歸蒼白一笑,費力說道:


    「皇後陛下,你剛生死一線,體內陰氣多過王者氣息,我自然能接近你,等到你陰氣散盡時,東歸就得退避三舍了。」


    徐達瞠目結舌。「你是說,你以往避我是因為……」


    「我本該是皇後陛下的人,但,我體質偏陰,命中有鬼字,與三小姐相似,便請三小姐暫且收留我,等到皇後陛下有需時,東歸自當出現。」


    徐達傻眼了。這就是徐迴無法忍受與她共處一室的原因?不是本能不喜她?


    瓊玉看看東歸,再看看這個初見的幹娘。他跑下床,去端來茶水,一人一杯,遞到徐達麵前時,他爬上床,喂著這個看起來很憔悴又沒王爺叔叔那些妻妾好看的幹娘喝水。


    徐達感激地看他一眼,瓊玉黑臉紅紅。他很喜歡幹娘這一眼,於是又跳下床去把涼掉的藥汁端過來,眼巴巴地看著徐達。


    徐達嘴角揚笑,隻覺這孩子可愛得很,頭兒九泉之下該瞑目了。李容治與她兩人裏,一定要有一個願意去信賴人,要不,兩個都無法信賴任何人的湊在一塊,對大魏不會有好處的。


    那,既然李容治無法信賴人,就由她去信人。秦瓊玉必是頭兒的孩子,她輕輕摸著他的小頭顱,他連耳根子都紅了,呐呐道:「幹娘喝藥。」


    她笑著讓他喂,等到喝得差不多了。她又看向東歸,柔聲道:


    「東先生是如何救我的?」


    「當時皇後陛下命懸一線,生死交關,我在此地施法,將你阻在忘川之前,本以為皇後陛下可以順利東歸大魏,哪知你竟誤為當歸。我自學術法以來,心知凡事不可能平空出現,皇後陛下的當歸兩字,嘴裏喊的是我,但心裏必有當歸地府之意,你有此念,再強的法術也沒有用,因此拖了十幾日,你意念忽轉,想起東歸兩字,這才能將你拖了出來。」


    溫於意指著木屋外密密芭蕉葉,道:


    「東歸先生說大魏芭蕉裏藏陰氣,可作引陰路之用,你就是從那堆芭蕉葉裏落了出來,我與瓊玉才趕緊拖你出去。這十九日於我可是個煎熬,生怕拖出來的……要是肢離破碎的……哪知你身上正覆有一具柔軟屍身,這才保住你無恙。瓊玉早上將他埋了,替他立了無字碑,徐達,等你能下床了,就去祭拜一下吧。」


    「這是當然。」她看著溫於意說這段話時麵露古怪。豈隻他古怪,連她心裏都覺得毛毛的,她真想問:真否假否?是否把她從得慶縣救出,將她藏在這裏再誆騙她?這才合理些吧。


    但,她又知道東歸是做得到的。徐迴自幼跟這些人相處,偶爾神神鬼鬼被她看見,久了她也習慣了,隻是對象換作自己,那還真是……


    東歸溫聲道:


    「皇後陛下,幾年前三小姐來大魏時,曾與皇後陛下提到,當初你一走子之,不成大魏皇後,此生我們不必相見。但你若成大魏皇後,在二十五歲這一年有此劫,東歸自當盡力,接下來要等到皇後陛下真正命盡時,東歸才會出現在你麵前。」


    她聞言一怔。他言下之意是此生近距離與她接觸隻有兩次。


    就這麽為了她,屈在徐迴名下;就這麽為了她,不辭千裏而來?是因為……命理嗎?


    如果這事發生在她少年時,有人願意跟在她名下,以門客身分全心全意為她付出,她必是欣喜若狂,走路也有風。


    但,自成為皇後,開始了解手掌大權下所要背負的人命,明知手下的親信愈多愈好做事,她卻怕她一個作為不當害了這些為她賣命的人。


    眼前的東歸,看似弱不禁風,卻要為她耗費大半生光陰為她解難,她……何德何能啊?她很心虛,也替他感到不值,每個人都不該受自身命運拘束,該為自己而活才是。


    東歸仿佛看穿她內心所想,微微笑道:


    「大魏皇後有此念,是大魏人之福。皇後陛下,命是天生,運是自身掌握,當年你若一走了之,今天就是另一番風貌的徐達,與東歸再無牽連。正如東歸,如果一開始不願來此,那,皇後陛下如今隻是地府的一縷幽魂罷了,我們身邊親近的人互織成網,各自牽著羅絲的那一頭,就算誰要鬆手都怨不得對方,皆是個人意誌罷了。西玄袁圖預言的,也不過是那些不肯努力、不願選擇的人的下場罷了,哪能真正推算一個人的未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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