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媽媽隔了門道:“君少爺還是先迴去吧,小姐和少爺都還在氣頭上呢。”


    “少爺,咱們走吧。”小四低聲道。


    君笑不甘地望著玉琳琅家的門,重重地歎了口氣道:“小四,我做錯了什麽?”


    小四踟躕了片刻,道:“少爺,有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君笑道。


    小四吞了吞口水,道:“我覺得玉家小少爺啊,就是不識抬舉。”


    “胡說什麽。”君笑聲音揚上去,看看身後的大門緊閉,又覺沒趣,抬了步子要走,忽而想起什麽來,問小四:“那幾日我在屋裏,小滿可來找過我?”見小四又在支支吾吾,他深深歎了口氣,道:“迴府吧。”


    張媽媽透過門縫看動靜,見君笑當真走遠,心裏不由一慌。迴了屋,見玉小滿依舊啜泣不止,玉琳琅坐在一旁,拿手在他背後輕撫,她犯難道:“小姐,君少爺當真走了!”


    “走了才好。”玉小滿抽抽搭搭道。


    “我的好少爺!”張媽媽一闔掌,道:“你平日裏最喜歡君少爺,今兒這是怎麽了?”


    她不說倒好,一說玉小滿眼淚撲簌簌往下掉。


    宋正蹙著眉看著他,弄不明白這一個男孩,怎麽眼淚就這樣多,哭上這麽片刻,眼裏都快流成河。越看越覺得沒出息,一把拎起他來,喝道:“你哭什麽!若是看那人不爽,便去找他打一架,不論打輸了打贏了,都算出了氣。若是受了什麽委屈,你說出來,咱們一起找他算賬,痛痛快快整治他!在這跟個娘們一樣抽抽搭搭,管什麽用!”


    “我,我……”玉小滿登時愣住了。


    玉琳琅上前護他:“你這麽吼他做什麽!”柔了聲道:“小滿,你有什麽想說的就告訴我……”


    一句話畢,玉小滿抽噎地更加厲害,眼淚不肯掉,抬眼看看宋正,倔強地咬著自己的下唇,對玉琳琅道:“姐姐,是我不對,我不該趕君大哥走,你盼了他好久才將他盼來的……”


    “胡說!”玉琳琅道:“我什麽時候盼過他來。”


    “可……”玉小滿疑惑地抬頭,玉琳琅靠在他身邊坐下,道:“我也想問問你,你方才說君大哥是騙子,又是怎麽迴事?”看玉小滿為難,她沉了臉色道:“小滿,我是你的親姐姐,你不能騙我。”


    想起上一世,君笑也是在她病了許久之後才上門尋她,當時她也傷心難過,可是見了君笑之後,被他三言兩語就給哄好了。當時她未注意,現下想起來,當時很長一段時間小滿同君笑之間都有些古怪。從前也是見了君笑就歡喜,那段時間見了君笑便臉色沉沉,當時她以為小滿是鬧脾氣,過了一段時間也就好了。現在看小滿態度,經似內有隱情。


    都過了兩輩子,總不能再這麽稀裏糊塗的,她扣住小滿的肩膀道:“咱們倆相依為命,若是連你都騙姐姐,姐姐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姐姐……”玉小滿愣愣地看著玉琳琅,直到她柔軟的手摸摸他的臉,他鼻子一算,“哇”一聲痛哭出聲。


    玉琳琅病重的那幾日,嘴裏總嚷著君笑的名字,當時他以為姐姐思念君大哥,便央著張媽媽去尋君大哥,可是君大哥總不見來,張媽媽私下裏說,怕是君家人故意不讓君大哥知道。


    當時他不信,為了姐姐他也得見上君大哥一麵——那時他真怕姐姐就這麽走了,若見不到君大哥最後一麵,他怕姐姐下了黃泉都不能安心。那一日瞞著張媽媽偷偷去了君家,好不容易見到了君家伯母,他低聲哀求道,“君伯母,求求您,就讓君笑哥哥來看看姐姐吧……姐姐她,怕是不行了……”


    君伯母那會隻顧著逗自己的百靈鳥,逗了好一會才迴過身來看他,臉上掛著敷衍的笑容,說君大哥去了建州參加論詩會了,迴不來,


    當時他拿出懷中的信,問君伯母能不能帶封信與君大哥,順道告訴她,姐姐快不行了,讓他早些迴來。君伯母笑笑答應了,讓小丫鬟送他出門,一轉身,小丫鬟卻不見蹤跡。


    他停在抄手遊廊的大柱子旁,就聽到君伯母貼身的丫鬟錦繡對君伯母道:“玉小少爺可真是不懂事,玉小姐這病這般兇險,連大夫都說,這風寒難治,若是我家少爺過了病氣,可怎生是好?”


    君伯母淡淡笑:“……各人都有各人的命,琳琅的命不好,好端端地生了病,總不能讓我笑哥兒的前程也給賠進去?”一邊笑,一笑抬手,嘶啦一聲,將那信撕成了兩截。


    玉小滿當下心便涼了大半,又聽錦繡道:“老爺真是善人,如今君家家大業大,多少人想要嫁給少爺,老爺卻還遵守對玉家老爺的承諾,外頭人都說咱們王家仁厚,可就是委屈了少爺呢,玉小姐那家世……”


    君伯母歎了口氣道:“但凡那丫頭是個懂事的,也該自個兒開口退了這門婚事。除了容貌尚可,性子也算敦厚,她還有什麽配得上我家笑哥兒?”言語裏是滿滿的嫌棄。


    玉小滿小小的身子躲在柱子後,聽到錦繡戲謔道:“外頭人都說,玉小姐對咱家少爺呐,是見了官老爺叫舅……”


    君伯母掐著帕子低聲笑,點著錦繡的腦袋說:“你這丫頭,可不許胡說。她呀,攀咱們高枝咱們都嫌棄!”


    玉小滿一雙拳頭握緊再握緊,一鬆手,指尖在掌心掐出了一排月牙瓣。不知何時那小丫鬟去而複返,手裏提溜著一隻雞,遞到她跟前,道:“我家夫人讓我把這隻雞給您帶迴去,就當是給玉小姐補身子的。”


    玉小滿抬手將她推開,就聽到身後小丫頭嘀咕:“好心給你吃的,你怎麽打人啊!夫人說的對,沒爹沒娘的孩子果然不能要,有娘生沒娘養的東西,沒家教!”


    當時他很想迴過頭去好好教訓那個小丫鬟,可是強烈的羞辱感更讓他想第一時間便衝出君家,最好從今往後再不要同他家打交道。他走在路上,一路走一路流淚,寒風撲麵,他的身體也冷下來,爾後他想到了玉琳琅和君笑——不論旁人怎麽想,君大哥對姐姐是好的,自小君大哥便很照顧他們,最重要的是,姐姐喜歡君大哥。


    姐姐,喜歡,君笑。


    那日迴來,他隻字不提,隻每隔兩日去君家門口望一眼,看看君大哥迴來沒。後來發生了這麽多事,他心裏一直暗暗盼著君大哥能出現,直到那一日,他偷偷溜出去,剛剛走到君家路口,就見君笑站在家門口,笑意盈盈地望著台階下——


    從青帷小油車走出兩個人來,俱是一副端莊典雅的模樣,君笑見了人,快走了兩步迎上去,溫文爾雅地喚了聲:“君家伯母,”頓了頓,笑語盈盈,“蘅兒妹妹又長高了些啊。”


    他卻睜著眼說瞎話,說他一直在屋內,從未出門。


    騙子,這個大騙子。


    被君家人羞辱的憤怒、對君笑的失望和自己不能保護姐姐的無能為力交織在一塊,那滿目的失望衝擊著玉小滿,玉小滿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一邊哭,一邊哽咽著將那日的事斷斷續續說了出來。


    張媽媽麵色蒼白,嘀咕道:“君夫人、大夫人……”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


    玉琳琅病了這麽多日,她去君家也見過君夫人幾麵,君夫人每每也是一副愛搭不理的模樣,她知道君夫人對玉琳琅不滿意,看是礙於情麵沒法子,所以瞞著君笑她也猜到了,可是張氏卻能在這個時候帶著玉蘅去見君笑,而且不必想便能猜到,張氏和玉蘅在君笑麵前,對玉琳琅的病情隻字未提……


    這種行徑,當真比強盜還要無恥!


    張媽媽氣得身子哆嗦,天香也是義憤填膺道:“大夫人難不成還想讓蘅小姐取代小姐不成!”、


    宋正見著兩人隻想到張氏與玉衡,嘴角一彎,揶揄道:“君家大夫人的話分明就是說給你聽的,不過是借著小滿的耳朵傳到你的耳朵裏罷了。”


    玉琳琅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玉小滿的後背,隻當沒聽到宋正的話。


    玉小滿道:“姐姐,我不想被人看不起。”


    玉琳琅低低應了聲“嗯”,拍拍他的肩膀道:“這事兒我心裏有數。你不是還要上山砍柴火去麽,趕緊去吧,早去早迴!別為了不值當的人耽擱了自己的正事兒。天香,你送小滿出門吧。”


    “好。”玉小滿哭了一頓,心中輕快許多,此刻見玉琳琅有意支開他,忙點點頭,乖巧地隨天香出了門。


    等她走後,玉琳琅自個兒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將將喝了一口,隻覺身旁的目光灼灼,一歪頭,就見宋正若有所思的盯著她,點明道:“君夫人這是盤算著讓你自己開口提退親。”


    “退親?”張媽媽唬了一大跳,連連搖頭道:“萬萬不可。”


    自老爺死後家裏的日子便過得分外艱難,夫人去世後家中情況更是雪上加霜。雖然都知道君夫人未必滿意這樁婚事,可是一來,小姐與君笑兩人青梅竹馬,這些年感情更是越發深厚,君笑對小姐也是一心一意,更曾當著眾人的麵發誓,無論如何,都要娶小姐為妻,二人兩情相悅實屬難得,二來,不論是君家的家世亦或是君笑自個兒,在整個建州已算中上,小姐若是退了這門親事,再想尋個旗鼓相當的人家絕無可能。三來,兩人婚事雖是口頭之約,若是貿然退親,小姐的聲譽必定受損。


    不論怎麽看,退親都是下下之選!


    張媽媽瞪了一眼宋正,順口道:“元娃子可別胡說,這退親二字哪能輕易掛在嘴邊!”


    元娃子?宋正愣了愣,才恍然明白這是在叫自己。嘴裏咀嚼著這三個字,竟也覺得分外親切。


    這一廂也不反駁張媽媽,隻看著玉琳琅,問她:“你怎麽看?”


    怎麽看?玉琳琅輕輕笑。前一世,她明知道君夫人嫌棄她,不喜她,她忍辱負重隻想著和君笑在一塊,當時多少人在背後議論,說她鐵了心要攀高枝兒,破落戶的女兒,還想著成鳳凰,她隻充耳不聞,可是最後的結果如何?


    當初有多堅持,最後就有多麽可笑。


    她輕輕扶額,道:“還沒想好。”


    “還沒想好?”宋正反詰道:“這事兒……你竟還沒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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