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邀請了史達琳探員, 來參加今夜你我的晚宴。”


    嘉莉環著漢尼拔脖頸的手緊了緊。


    他的心跳聲在她的胸口處震顫, 平穩、有力, 仿佛隻是訴說了什麽再平常不過的話。


    是這樣的,或者說, 在嘉莉的夢境中理應如此尋常。


    夢境中她與漢尼拔·萊克特真的是彼此依賴的戀人, 就如同旁人眼中的德摩勒夫婦一樣令人羨慕。他們可以在周末的時候出門去觀賞歌劇, 亦可邀請朋友到訪——克拉麗絲,威爾, 甚至是亞倫·霍奇納或者斯潘塞·瑞德。


    漢尼拔會準備最豐盛的晚餐招待他們, 采取鮮活的食材, 運用高超的技巧。而她呢, 她可以為他打下手,洗洗蔬菜,遞遞盤子,欣賞他創作時的神聖,以及獲得滿堂彩的滿意與欣慰。


    ——可是漢尼拔說, 她的夢境該醒來了。


    現實中的克拉麗絲不會為盤中死者對漢尼拔·萊克特致以誠摯的謝意,那麽她會以何種方式來赴宴呢?她會穿好禮服嗎, 穿她曾經為自己訂做的那件?克拉麗絲和自己的身材都如此相似, 幾乎不需要修改便可以著身。


    嘉莉忍不住想象克拉麗絲穿上那身禮服的模樣。


    沉穩的咖啡色很適合她,雪白的皮膚和纖細的腰肢也不應該被開架的夾克毛衣掩蓋。她或許會佩戴耳環,圓潤的寶石在她金色的發間閃爍著光芒,和她藍色的瞳仁相得益彰。


    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睛永遠清明堅定, 盡管也動搖過,可克拉麗絲從來沒放棄,她沒放棄她們之間的約定,她沒……放棄嘉莉·懷特。


    實際上嘉莉不知道克拉麗絲會不會穿上她們的禮服。


    但是她敢肯定,在那禮裙之下,在那漂亮的布料下,一定會綁著她曾經對準漢尼拔的配槍。


    於是嘉莉笑出聲。


    她鬆開雙手,拽著漢尼拔的衣襟,歪了歪頭:“如此急於結束一切,你在擔心嗎,漢尼拔?”


    她的惡魔沒給迴答。


    他隻是在看著她,深刻的麵容上幾乎不帶任何感情。漢尼拔垂下眼眸,這是個俯視的角度,像個無情又公正的法官——但嘉莉再也不會將他錯認成上帝派來的使者了。


    嘉莉很清醒,她感覺七年來從來沒有這麽清醒過。


    “擔心竹籃打水,最終落得一場空。你的心血,你的造物,辛辛苦苦培育的傑作,在區區一名沒畢業的fbi實習生,在一個比我還年輕的丫頭的影響下毀於一旦,是嗎,漢尼拔?”


    她端詳著他。昔日漢尼拔的這幅無情讓她畏懼又憧憬,如今她不再害怕了,不再動搖,嘉莉虔誠地伸出手,輕輕地碰觸到他的麵龐。


    “不用擔心呀,”她噙著笑意,認真說道,“我所做的一切,我的成長,我的蛻變,都是為了你——”


    “——不是為了我,嘉莉。”他開口。


    漢尼拔握住了她的手,溫暖的掌心覆蓋在嘉莉的手背上,像是安撫,像是保護,可同時也桎梏住了她的行動。


    “你是為了你的愛。”他說。


    嘉莉不解:“這有什麽區別嗎?”


    他動了動嘴角,那很勉強能稱得上是笑容。


    “當然。”


    但是漢尼拔沒有為嘉莉解釋的意圖,他隻是歎息一聲:“這世上,沒有兩全其美的事情。現實與夢境,就如同生與死一樣無法兼得。你不可能在沉溺於自己的世界時獲得現世的答案,嘉莉。我能保護你不受打擾,但倘若你執意要醒來,那麽我便再無法為你做什麽。”


    “可我還是願意去試試。”


    “如果我阻止你呢?”


    她猛然僵硬在原地。


    漢尼拔當然能感覺到,可他隻不過是闔了闔眼:“為了你,嘉莉,也如你所言,保護我的造物。我斷然不能看著你再墮入最初的痛苦。”


    嘉莉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她很想為什麽,更想為漢尼拔解釋,甚至是出言哀求,哀求他給她,給克拉麗絲一次機會,但嘉莉知道這毫無意義。


    她的惡魔,她的捕獵者經驗豐富又攻於心計,一旦決定出手便絕不會空手而歸。


    “克拉麗絲才是你的目標,”嘉莉的聲線微微顫抖,“我同樣會阻止你,漢尼拔。”


    “那就阻止我。”


    他抓著她的手,從臉側挪開,一路下滑,停留在他的胸膛上,心髒上。


    隔著布料與皮肉,他的心跳聲比剛剛更為清晰,噗通,噗通,仿佛就在她的手掌心裏,仿佛她稍稍一用力,就能輕而易舉地了結fbi苦苦追蹤的連環殺人犯。


    她的確能。


    惡魔也不過**凡軀,也不過由皮肉血液組成。模仿犯如此,綠河殺手如此,邁克爾·麥爾斯如此,甚至連漢尼拔·萊克特,她的惡魔也是如此。


    而嘉莉不一樣,她與他們都不一樣,隻要她願意,毀滅與裁決不過是頃刻之間的事情。


    “你知道如何阻止我。”


    “不,不……”


    她想後退,想抽出她的手。但漢尼拔總是比她想的更快、總是能夠預料她的反應。在嘉莉抬起腳的同時他扣住了她的腰肢,溫柔卻不容置疑地將她固定在了原地。


    他的雙目緊緊鎖定著她的眼睛。


    “嘉莉,你聽我說。”


    “不,我不要!”


    她清楚他想說什麽,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情,惡魔所要道出的話語,嘉莉統統知曉。她搖了搖頭,拒絕交談,拒絕聆聽。


    可是他一寸寸地把她拉近,根本不給她逃離的機會。


    “你一直想殺了我,嘉莉,那就動手。”


    漢尼拔平靜地說道,好像提及的事情與他全然無關。


    “不。”嘉莉倔強地開口,她不止是聲線在顫抖,“我不會這麽做,我不能。”


    “因為你不知道滿足心願後等待著你的是什麽。”


    “死亡能夠輕易地滿足我的**,可是之後呢?我,我已經失去了母親,我為了我的**親手殺了她。我不能再失去你了,漢尼拔。”


    “這是唯一能夠阻止我的辦法。”


    嘉莉嗚咽出聲。


    “既然無所出路,不如遂了你的心願。無法保護你,或許我還能為你做這最後的事情。”他在她的耳畔說道,低沉沉著的聲線讓嘉莉一步一步地步向絕望。“殺了我。你便可以終結這整整七年的折磨,便可以拯救你那懷抱著羊羔的瑪利亞,殺了我,嘉莉。”


    漢尼拔騰出另外一隻手,擦去嘉莉臉上的淚水。那動作溫柔又無情,他的肌膚摩挲著她的臉頰,燙得發疼。


    “難道這不是你真正想要的嗎?難道這不是你所追求的嗎?嘉莉,想想看當年你對我說的話,想想看過去充斥在你腦袋中的想法,那些欲念仍然深深地藏在你的記憶中……縱然你毀了我給你的宮殿,毀了我送你的禮物,本能的東西,仍然深深地刻在你的靈魂裏,永遠也不會抹去。”


    是的,是的。她如何會抹去?


    嘉莉··懷特仍然想殺死漢尼拔·萊克特,日日想,夜夜想,在重新迴到他的身邊之時更想。


    她想拆開他的肋骨,剝開他的胸膜,捧出那顆炙熱又有力的心髒;她想截斷他的四肢,浸泡在他的血液裏,啖下他的皮肉——就像他對獵物做的那樣。


    而嘉莉最想、最想的,便是握著鋒利的刀,親手割下他的頭顱,放在銀色的盤子上,然後緩緩俯身,親吻他的嘴唇。


    她想,她看著漢尼拔,看著他冰冷卻深情的雙眼,淚水止不住落下。


    隻要……稍稍用力。


    嘉莉聽得到靈魂在尖叫,聽得到血液咕嚕嚕冒泡,聽得到屬於本能的,原始的**咬著她的心髒,告訴她,動手,動手,動手!


    “殺了我,嘉莉。”她的惡魔再一次說道,“你隻能二擇其一,夢境或者現實,滿足你的**或者追尋你所求的答案。”


    不,不!


    久違的幹渴感浮上心頭,嘉莉絕望地閉上眼。她無法克製自己,平日就已經很勉強了,此時此刻漢尼拔主動提了出來,她怎麽能忍受?


    不,不行……不行。嘉莉深深地吸了口氣。強烈的**如決堤的洪水襲來,她無法唿吸也無法思考。但這樣下去是不行的,嘉莉艱難地倚靠在漢尼拔的胸膛中,由他支撐著才得以不難堪地癱倒。


    她不能動手。


    倘若再任由本能淹沒意誌,那麽她當初離開漢尼拔是為了什麽?忍受了七年的折磨,在無邊無際的痛苦中苟延殘喘,又是為了什麽?


    他依然想控製她,用惡魔一貫的方式,用他所熟知的途徑。這是漢尼拔·萊克特最後的一步棋,釜底抽薪的絕招。


    可是一旦這麽做了,她的存在還有什麽意義?漢尼拔親口說她在“活著”,她是按照他的意願離開並且行動的,嘉莉不會遂他的意,為了她,也為了她的愛。


    於是在最後一刻,嘉莉抬起了頭。


    她伸出顫抖不已的雙手,如同抓住浮萍的溺水者般,攀上了漢尼拔的肩膀。


    嘉莉踮起腳尖,她痛苦地尋覓到他的嘴唇,她吻住了他。


    假設無法沐浴血液,那便沐浴雨幕吧。


    飲鴆止渴、剜肉醫瘡,然而總比沒有好,總比死在此刻,睜開雙眼的好。


    窗外的雨愈發瓢潑。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綜英美]黑山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紅薑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紅薑花並收藏[綜英美]黑山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