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會這麽熱?」一隻好大的手掌搗住她的額頭,冰冰涼涼的。「昨天不是沒事嗎?」


    「姑娘受到驚嚇,吹了風,風邪積聚體內,加上受傷失血……」


    「治好她。」那焦慮的聲音壓抑了下來。


    不知道有幾隻手過來幫她把脈,接著又幫她換藥,她隻覺得疲憊不堪,勉強睜了眼,蒙朦朧朧裏,看到坐在床邊的他。


    「相思!相思!你覺得怎樣?」穆勻瓏俯下身,著急地問道。


    「頭暈……」


    「你好好休息,喝了藥就好。」


    「喝藥?」她意識陡然清明,記起了最重要的事情,掙著想爬起身,語氣雖急,卻是虛弱無力。


    「我要喝,喝了藥才會好……」


    「不急,藥待會兒端過來。」他扶她坐了起來,讓她靠在自己胸膛上。「你睡一天,骨頭酸了吧,坐坐也好。」


    「我睡這麽久……」她猶茫茫然,虛軟地靠在他身上。


    「這些日子來,你大概累壞了。掌櫃說你一路從青檀鎮走到雲頂關,瞧你鞋子都走破了,唉。」他語帶疼憐,隻能佩服她超平常人的毅力。


    「你是說……」病中的她卻有另一番心思,力不從心的無奈感讓她心急,「我準備得不夠齊備?」


    「相思?」


    「我沒有錢,做不起保暖的馬靴,可我知道,我該去打幾雙耐滑耐磨的草鞋,等我病好了,我就……」她一口氣說得急了,不住地喘氣。


    「你暫時別想這些,先養好身子再說。」他輕拍她的背。


    「田公子,你不去。」她直起身子,抬頭看他。「對不對?」


    穆勻瓏扶住她虛軟的身子,看到她明顯流露出來的指責神色。


    向來清澈的眸子布滿了疲倦的血絲,蒼白的臉孔透出兩朵潮紅,但那不是他思念的嬌羞,而是令他心驚的高熱,小小的唇兒毫無血色,又因她刻意緊抿而微微顫抖著。


    「相思,你聽我說,你這樣根本無法上路。」他盡可能放柔了聲音。


    「你不去,對吧?」她又問了一遍。


    「孟敬帶隊去,我不去。」他知哄她無用,隻能告知事實。


    「天氣正好,是該出發了。」她望向外頭的暮色。


    「孟敬和大耳今天過來看你,可你睡著,也就不吵醒你。」他一頓,告訴她道:「他們是來跟你道別的,明天一早就出發。」


    「明天嗎?」


    鬱相思又覺得累了。明天是個好日子,或許她該睡飽,養足精神,然後早起,背起包袱,精神抖擻地來到吊橋邊,跟著馬隊走向寶塔山。


    可以嗎?隻要她喝了藥,身邊沒人吵她,讓她安安靜靜地睡覺,她明天就可以好起來了。


    「田公子,你出去好嗎?我想睡覺了。」她掙離他的圈抱,傾向摸索著枕頭。


    「相思,別想太多。」他扶她臥下。


    「嗯。」


    她不會想太多的,她還沒躺下來,眼皮就已經沉重得閉了下來,感覺他幫她拉妥被子,她恍惚隻有一個念頭。


    睡吧,待一覺醒來,她就要出發了。


    一覺醒來,鬱相思看到的是窗縫中的一輪明月。


    涼風習習,卻是舒緩不了她的高燒;她頭暈腦脹,身體沉重,無力起身,隻得攤躺在床上,癡望那顆好亮,好大的月亮。


    許是山高,天上明月分外近,仿佛一伸手,就能摘下那個大玉盤。


    古人撈月,今天有她摘月,眼看夢想就要成真,可手才一碰,狂詩人撈到的是一團影子,傻相思摘到的也隻是縹緲的月光。


    月光是那麽皎潔,映得窗外山頭樹影曆曆分明;夜風吹過,枝葉在月光裏晃搖,晃呀晃地,搖呀搖地,漸漸地,她眼裏一個月亮倒晃成了三、四個,隱約飄浮在水光裏麵。


    夜空無雲,更無雨水,哪來的水光?


    是她流淚了。


    從來沒有這麽孤單過!自幼她沒離開過家,爹娘疼她,哥嫂護她,她可以任性做自己想做的事;製香、種橘、種香樹、看書看圖研究香路,甚至勇往直前,義無反顧地直到了雲頂關。


    然後呢?她被困在這小小的房間裏,哪裏也不能去,甚至病得無法下床;可即使她不生病,她又有什麽本領去應付一路的艱難險阻?


    淚水流了又流,她眼裏的月亮也糊成了一團光影。


    不,她不哭的,就算被雪豹追得掉下山崖,她也不哭;她向來自認勇氣十足,她都隻可以獨自來到雲頂關,難道就過不了寶塔山,甚至過不去那座吊橋嗎?


    她用力眨掉眼淚,努力地撐著眼皮,想要盯住那輪夢想之月,卻發現月亮早已移開窗縫,躲到牆後邊去了。


    她一急,欲挪動身子追趕月亮,可身子還動不了半寸,床板倒是喀吱響了一大片,也驚動了坐在桌邊的男人。


    「相思!」穆勻瓏立刻睜眼,快步過來。


    「你?」她心頭無由來湧起酸楚,突然覺得此刻不孤單了。


    「你醒了,不舒服嗎……」他坐床沿,很快就在月光裏看到一張淚顏,原已擔憂的神色更形擔憂。「怎地哭了?」


    「我沒哭。」


    「我幫你換條巾子。」他沒多說,幫她取下放在額頭的巾子。


    她躺在床上,看他拿巾子絞了冷水,再仔細折疊好,先是拿手摸了她的額頭,再將巾子放上去。


    「燒退些了。」他猶坐在床邊,沒有離去。


    「你去睡。」她記得趕他出去了。


    「我不放心,我要看著你。」


    她又是心頭一酸。她不是大爺嗎?玉樹臨風、高高在上、出入有護衛、家裏好有錢,他大可不必理會她,何必辛辛苦苦坐著不睡,就要看著她這個任性妄為的病姑娘?


    「田公子,我是不是很笨?」


    「誰說的?」他逸出溫煦的微笑,伸指為她抹去臉上淚痕。


    男子的指腹略微冰涼,卻像是比她高燒還熱的熱流,一下子就觸動了她脆弱不堪的心,忍不住淚水又撲簌簌掉落。


    「你的手好冷。」


    「不是我手冷,是你還在發熱,可千萬別熱傻了。」


    「我是傻,我沒有好走路的鞋子,一打滑就溜下了山崖;我有傘,卻不知要準備油布雨衣,遇上露水雨水隻能連人帶包袱全部濕透;我沒力氣、沒刀沒劍沒功夫,見了雪豹隻能跑……」


    他靜靜聽她的泣訴,拭淚的手緩緩滑下,輕握她受傷的掌心。


    「有時候,我會想起我爹。他傻,真的很傻,跟寶香堂進香料又如何?何必苦苦堅持,落得家裏都窮了?可他就是不用寶香堂給的劣料,更不願蒙著良心賺鄉親的辛苦錢。我跟爹一樣傻啊,明知自己會被打敗,還是堅持這股傻勁,去做想做的,該做的事……」


    「這股傻勁,是好的。」


    「我是看了很多書,也知道該準備些什麽東西,本想先來雲頂關這裏瞧瞧問問,了解什麽不齊備;我還可以花好幾年的時間準備,慢慢存錢,再找人幫忙,但一看到寶塔山,就覺得好像可以馬上走到波羅閣,我耐不住,等不下去了,我好想立刻出發,可我、可我……」


    「有些事,急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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