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有份?對吧。”卓然態度極盡冷漠地問道。


    他沒有發火,鄭琳稍稍鬆了口氣。她默默咽了口唾沫,然後怯怯地問:“我也有份......什麽?”


    “喬若琳別關進黑屋的事?”


    “不不不。”鄭琳連忙搖頭,“這都是華英傑一個人出的主意,我沒有參與,也無權幹涉。”


    卓然想說點什麽,但開口之前卻笑了出來,隻不過笑容中寫滿淒涼。許久,他緩緩開口:“關禁閉在監獄是對犯人一種最殘忍的處罰,心理學實驗證明,正常人的精神在沒有任何刺激下經曆一天就會開始緊張,達到兩天會出現明顯的焦慮,三天後則完全失去正常。”


    一旁的鄭琳聽著卓然的講述,噤若寒暄,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略作停頓後,卓然歎了口氣,繼續說:“一個人,包括判斷力在內的任何思維都是建立在外界有規律的刺激下產生的。失去時間感後,心理再強大的人都會逐漸絕望,原本一周的時間會變得有幾年那麽長,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種災難。而華英傑居然將喬若琳關了將近一個月。”


    卓然再次笑了,這笑容淒楚得讓鄭琳想去抱抱他,但她不敢。


    卓然在搖頭的同時忽然開口:“我實在想不到她會以怎樣的方式度過這如同地獄般的一個月。自言自語?搞不好她已經出現精神分裂了。”


    說完這些話,他徑直朝小區外麵走去。鄭琳在原地愣了一會,快步跟上。


    走到小區外麵,卓然遲遲沒有打車,他似乎打算步行迴到診所。這個小區離卓然的診所倒不是遠的誇張,但如果走路,至少也要幾十分鍾。


    鄭琳倒是不擔心體力,隻不過雲川最近幾年的霧霾都很重,她擔心這種空氣吸多了肺部會不舒服。


    “喂,你打算走迴去麽?”追上卓然後,她小聲問道。


    卓然沒有答複,繼續朝前走。


    “還是打車吧,霧霾吸多了容易得肺癌的。”


    卓然仍沒有搭理她。


    “過去的事就已經過去了,最起碼我們已經有了關於她的消息,你不是應該稍稍開心點麽?”


    卓然還是沒有反應,這次鄭琳也閉嘴了。她像個尾巴一樣,靜悄悄地跟在卓然後麵,一直到徹底走迴診所。卓然全程無話。


    迴到診所後,兩人各自收拾,準備鑽進休息室之前,鄭琳對卓然說了句:“晚安吧,老板。”


    她說完剛準備進屋,卻被卓然叫住。


    “你剛剛叫我什麽?”


    “老板呀。”鄭琳的眼睛快速轉了一圈,笑盈盈地說,“她一直這麽叫你吧。”


    卓然的嘴角浮現出淡淡的笑意,仿佛在烏雲的縫隙裏隱約透出了藍天。


    “是她告訴你的?”卓然微微歪著頭問。


    “對呀。”鄭琳仿佛陷入了迴憶中,“她被關著的時候,我其實偷偷看過她好幾次,但因為華英傑的緣故,我不太敢明目張膽。一開始她也很排斥我,但這個手術並非我的本意,我也是受製於人,當我把這一切都解釋開了後,她和我聊了一些關於你的事。”


    “她都說了什麽?”卓然露出十分好奇的眼神,臉上的不快幾近消失了。


    “她說,很後悔沒有親口告訴你,她有多愛你。”


    聽到這句話,卓然的眼圈瞬間紅了,他怕被對方發現,立刻移開視線。


    我又何嚐不是一樣?卓然在心裏歎息道。


    “我其實非常羨慕你們,能這樣深愛著彼此。我就不行啦,因為自己的長相,從小到大,從來沒有被人愛過,也不知道什麽叫愛。好不容易變漂亮了,卻又要付出這麽高的代價。”


    聽到她的話,卓然把視線又移迴到鄭琳的臉上。


    “所以。”鄭琳迎著他的目光繼續說,“你要好好的,被人深愛是多麽幸福的一件事呀,而且我相信咱們倆一定會找到喬若琳的,已經離她很近了。”


    說這番話時,鄭琳的眼睛清澈得驚人,卓然感覺自己的心仿佛陷了進去。這種眼神究竟是鄭琳的,還是屬於喬若琳的?卓然為此感到困惑不已。


    見卓然的情緒逐漸好轉,鄭琳最後說:“快去睡覺吧。明明我才是一個隨時會死掉的脆弱的人,卻還要我來安慰你。”她雖然這樣說,語氣裏卻全無指責之意。


    彼此道過晚安後,兩人都鑽進了自己的休息室。


    鑽進被子裏後,卓然怎麽都睡不著。一個人的意識,和身體本身,究竟哪個才會代表這個人多一些?換句話說,如果喬若琳真的和鄭琳永遠交換了身體,他還會像之前一樣如此深愛著對方麽?難道他愛喬若琳,不也因為對方的美貌,和曼妙的身材麽?起碼這是一個重要的理由吧!


    或許是受了這種意識的影響,雖然決心不去想這件事,卻辦不到。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著了,半夜卻又醒了。卓然索性將雙手枕在頭下,在黑暗中睜開眼睛。今晚雲川的風很大,窗外的風聲聽起來十分不友好。


    但屋內除了風聲,似乎還有別的聲音。


    他屏住唿吸,去捕捉聲音的來源,最後發現是隔壁發出來的。


    他悄悄起身,穿上拖鞋,輕輕地走到門房,小聲開了門。跟著緩慢地移步到鄭琳所在的休息室門前。的確,聲音就是從裏麵傳出來的。


    他小心翼翼地把耳朵貼在門上,聽到了微弱的抽泣聲。鄭琳在房間裏麵哭。卓然不由想到了她剛剛說過的話,明明自己才是脆弱需要的一方。


    卓然心軟了,本想去安慰她,準備敲門時卻退縮了,他怕看到鄭琳柔弱的一麵,自己的心會陷得更深,變得更加迷茫,對方畢竟頂著一副喬若琳的麵孔。


    這樣想著,卓然又悄悄退迴房間,躺迴到自己的床上。


    鄭琳的哭泣聲讓她想到了更為深邃的問題。就像自己一直研究的一樣,每個人的生命都隻有一次,從出生那一刻起,貧窮、富有、健康、疾病、聰明、愚鈍乃至美和醜都已經注定了,究竟要靠什麽力量來平衡這一切?那些占有了富有、健康、聰明和美的人固然幸運,但那些不幸的人呢?他們要度過艱難的一生?


    卓然不由想到了一句話,如果你事先知道自己將要有怎樣的人生,還會有勇氣來到這個世界上麽?


    這是繼在牆上給喬若琳留言後,卓然第二次產生了自我懷疑,他發自內心地感受到,自己先前一直堅持的純粹科學主義,其實是沒什麽意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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