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裝秀的現場,有如戰場。


    「快一點!一號的衣服好了沒?妝呢?發型師去哪裏了?」


    工作人員指揮若定,其他換衣服的換衣服、化妝的化妝、弄頭發的弄頭發,總而言之,大家忙成了一團,恨不得多個一二隻手。模特兒才剛剛下場,就要換上另一套衣服、緊接著上場——雖然隻有三十分不到的時間,但為了做到盡善盡美,大夥兒個個卯足了勁、堅持不懈。


    「下一件呢?下一件!快點快點,秀要結束了!」


    服裝秀漸漸進入了尾聲,模特兒一件一件換上了衣服,簇擁著設計師出場。在後台的人員個個如釋重負,有的坐、有的躺,也有的癱——其中自然包括了從頭忙到尾的江梓然。


    在一陣不小的掌聲結束之後,模特兒與設計師魚貫迴到了後台。年有五十的設計師滿麵春風,好不滿足地和眾人分享自己手中的花束。


    一場服裝秀的成功,不僅僅是設計師一個人的功勞而已。其中也包含了許許多多的前置人員和後置人員。


    「辛苦了。」以像是局外人的口氣,江梓然向麵前的季沐海笑了笑。


    「你也是。」重重倒在江梓然旁邊的位子上,季沐海拿起特大號的礦泉水,一仰一俯間,已灌下了整整半瓶。


    這似乎已是二人不成文的默契。每一迴工作結束,季沐海總是會坐到自己一旁的空位,然後兩個人有意沒意地閑扯淡……瞥瞥季沐海喝水的樣子,江梓然油然而想。


    三十分鍾的服裝秀,季沐海一個人就已經換了一共五套的服裝。其他的模特兒也差不多了,不說替他們換衣服的工作人員,忙著穿穿脫脫,又要以神采飛揚的姿態、走出去繞場一周的模特兒也好不了多少,個個也是累在那裏,倒成了一團……整個休息室內,彌漫著低迷又掩不住喜悅的氣氛。


    畢竟完成了一件好工作,沒有人不高興。


    「好啦好啦,你們是怎麽迴事?拿出點精神來吧!」從開始到結束也忙了一圈的設計師,反而露出了開朗的笑,像一個母親似的,將疲憊不堪的人員一一喚醒。


    設計師早期在某大牌子的旗下工作,後來自創品牌的時候,也沒有中斷和幾個模特兒公司的合作,因此不論是模特兒,還是化妝師發型師等等的工作人員,彼此之間已是十分熟稔,整個團隊予人的感覺就是一個家。江梓然很喜歡這樣的氛圍,所以每一次隻要有這個設計師的case,他也一向不會拒絕。


    另一部份的原因是——她是提拔季沐海的設計師。


    當初季沐海剛出道不久,還不是有太多case可以接的時候,是她力排眾議,起用了季沐海這個未有任何走秀經驗的菜鳥。


    對季沐海而言,她等於是恩師。


    所以,即使季沐海累到要去醫院打點滴的地步,他也不想要壞了她的興致,於是他微笑著起來,加入眾人打打鬧鬧的行列。


    當然,不忘拉一個江梓然作陪。


    要死一起死,要玩一起玩。季沐海的眼中如是言。


    江梓然唯有聳了聳肩,很無奈地打消了偷偷落跑的念頭,跟著季沐海參與了眼下的混仗。


    ◇◆◇


    一夥人在休息室鬧了一會之後,又換了一個陣地。


    在一間不大不小的pub內,水藍色的燈火閃爍不定,舞池裏,也滿是跳舞的人們。


    說是要慶祝,其實也隻有一開始的切蛋糕而已,之後還不是各自西東去了?飲下了一口啤酒,江梓然百無聊賴地托住腮下,眼珠子轉了轉,仍是不自覺的找尋不知人在哪裏的季沐海。


    他一向對這樣的地方沒奈何……除了圈內一向有知名度的gay bar——「寐姬」之外。


    然即使是去「寐姬」,他也往往拉一個夏慕迴或季沐海作陪,省得一個人去了無聊。他本來就不善於和陌生人打交道,來到眼下的場合,他的局促可想而知。而明明曉得這一點,卻依然跑得不見蹤影的季沐海……更是讓江梓然咬牙切齒。


    他梭巡著這一間「小而美」的pub,找不到要找的人,使得江梓然益加心煩意亂。偏偏在這時候又看到了那個……和自己一向不睦的模特兒,和季沐海二人在吧台前一副有說有笑的樣子,馬上使得江梓然語塞,默默把杯中物一飲而盡。


    還以為他跑到哪裏去了,原來……哼哼哼。


    那個在季沐海旁邊的模特兒,很有名,比自己和「sea」都有名。


    他的臉也是自己討厭的,就是生來叫人嫉妒的那一種。江梓然曾經和「他」合作一次,不是很愉快的經驗,因為化妝的關係,雖沒有和模特兒本人起衝突,但是和負責的攝影師卻有了摩擦,公司有他們想要的形象,那個攝影師卻是嗤之以鼻地、要自己換下「他」的妝,江梓然有自己的專業和職業道德,理所當然不可能去聽從一個外聘的攝影師,而棄公司的訴求不顧。


    但是……「你是機器嗎?沒有一點自己的創意?」——這一句話,徹徹底底刺激到了江梓然。


    如此這般,尤其在知道了那個攝影師是這個人的lover之後,隻要是和這個人有關的case,他決計是能推就推,雖然後來江梓然也明白了那個攝影師的意見是正確的。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堅持,江梓然也有。不認同的人、不認同的公司,就不會有所合作,這是江梓然的工作信念。應該說,每一個藝術工作者在這一方麵,都是一樣的。


    正因為相信對方,才會與其交流。這一點,已經被那個莫名殺出來的攝影師,硬生生地破壞掉了。


    一想到就不舒服。


    悶悶地倒了一杯酒,未注意到那是另一個人點的——brandy,直到金澄澄的液體入了喉嚨,一種熱辣辣的感覺在肚中蔓延、直直衝入腦門,江梓然才拿起了酒瓶一瞧,結果差一點沒有被口水嗆到。


    他的酒量算是ok,並不會因此而爛醉,隻是40%的brandy在他而言還是太烈了。


    隻是,又如何?借酒澆愁麽,自然是越烈越好。


    瞅著那一對形影相追的影子,江梓然開始一杯接一杯,似是想要借酒忘卻了這一個……難堪的自己。


    ◇◆◇


    「你要迴英國了?」


    「嗯,後天吧。」evan笑笑,晃了晃手上的杯子,卻遲遲沒有喝下去。


    「……這麽快。」季沐海有些意外,畢竟有人才來不到一個星期而已。「這裏好歹也是你的半個祖國吧?」結果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這個人在台灣的時間是三分之一也不到,可真是厚此薄彼喔!


    evan還是笑,「我可不知道你有這麽偉大的愛國精神。」況且他們的工作地一向不固定,常常是哪裏有case哪裏去,久而久之,需要一個「家」的感覺也慢慢不見了。


    「比起來……你算是幸運的。」至少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地方。他飲下了酒,莫名自言自語,說得季沐海是一頭霧水。


    「……我倒是覺得你怪怪的。」


    evan忍俊不禁,剛剛的落寞在季沐海的愣頭愣腦下,竟是一掃而空了。「沒,我隻是有一點點明白了……為什麽你非要江梓然不可。」


    季沐海一愣,繼而沈默了。


    那時候evan問他:江梓然有什麽好?


    他知道江梓然的個性不是十分好。他太固執,得理也太不饒人,evan和江梓然曾有一次合作,也是鬧得不歡而散。季沐海至今記得那一迴江梓然把自己關在了房中,耍了好一陣子的別扭。


    對,江梓然有缺點,而且不少。季沐海甚至可以一樣一樣數出來,隻因為那是事實,他再喜歡江梓然也不可能抹滅。


    甚而再客氣一點說,江梓然的容貌確實是平庸,和自己過去所「交往」的物件比起來,真的是天壤之別,雖然季沐海自己頗不以為然,可是evan和大多人的目光,卻千真萬確是這樣的。


    可在evan問他這個問題的時候,他一呆,腦中想到的既不是他的好、也不是他的壞,反而是一些日常到不能再日常的事,像是兩個人一同去購物,梓然下廚、兩個人一起吃飯,而自己再負責洗碗筷。之後二人窩在沙發上看書看電視,或是天南地北聊一聊……隻要沒有工作,他們的一天就是這樣,很單純。


    他沒有辦法漂亮的去形容那個人的「好」,可是他給了自己一種「感覺」,一種隻要在他的身邊,即使是坐在一起,什麽也不做亦沒關係。不需要什麽浪漫,也不需要把自己武裝得十全十美,僅僅是簡簡單單的「在一起」,就可以令自己獲得莫大的滿足。


    他愛他,那是一刹那的感覺、永恆的氛圍,是無關於其他的,包括那個人的長相。


    而且那個人嫌棄他的臉嫌棄得要死,有時候季沐海不禁要想,如果自己生得平凡一點,梓然會不會對自己好一點、溫柔一點,嗬,他決計是瘋了,才會有這樣的想法。


    而在這個圈子中,沒有人曉得他喜歡江梓然的事情——除了evan。


    雖也算是四海之內皆兄弟,可十分在乎「隱私」二字的季沐海,所可以盡情盡興碎碎念的物件,說來說去也隻有一個evan而已。


    至於其他的,他選擇和那個唯一的人分享。


    正因為害怕著不再擁有,季沐海才會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的心情,不去泄漏一絲一豪的端倪……偏偏料不到,在自己戰戰兢兢去維持「朋友」關係的六年間,梓然竟會喜歡上別的、他所不知道的人……


    那時候,他懷疑自己笑得出來,是因為三太子上身的關係。


    他也不是有意要聽的,隻是夏慕迴的嗓門子太大了,大得季沐海不聽不行,也大得他在那一刹那,差一點點控製不住自己,隻想要狠狠地拽住江梓然,問那個令他動心動情的王八蛋是誰。


    可自己還是冷靜下來了。一如梓然不會幹涉自己一樣,自己又有什麽權力去幹涉他的……「私事」?


    思及此,季沐海苦笑,而evan也是默默地,並沒有打擾他。


    忽然間——「……客人,您喝醉了……」


    「不!我、我才沒有……醉!」……聽起來明明就是醉了。「我還要一瓶!……」之後的話支支吾吾的,他們聽得不清不楚。


    「有人醉了。」evan陳述。


    「嗯。」燈不明,加上有一點距離,季沐海看不到那個醉的人是誰。


    在下一刻,有一個工作人員湊上去,像是要製止那個人:「天啊!不會吧?小江你一個人喝了整整一瓶的brandy……」


    「噗!」


    「嚇!」evan被季沐海的粗魯嚇到,「你在幹……」


    等等,小江?他和季沐海雙雙一呆,下一秒恍然大悟:「該不會是?」


    「shit!」evan的話未竟,季沐海的人早不見了。


    他楞了楞,隔著一個吧台,evan看到了季沐海七手八腳、手忙腳亂,完完全全看不到一個「名人」該有的言行舉止後,忍不住笑了笑。再看了一會,evan不知不覺笑得越來越大、越來越張狂。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不由想到了遠在英國、近在自己心中的那個人,又見到季沐海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evan的笑……也漸漸漸漸,暖了。


    愛上了一個人,不正是這樣嗎?他想……他想。


    ◇◆◇


    啊……頭昏腦脹。


    咯咯咯的笑,江梓然隻覺得所有的東西「糊」成了一片,本來pub的燈火忽而間化成了紅色的光,自他的麵前一個接一個地躍躍而去。


    他伸手,想要抓攫住,卻被一個暖暖的東西給擋住了。


    「不要把身體探出窗外。」身邊的人這樣說,江梓然隻是恍惚地甩了甩頭,又傻傻地笑了起來。


    季沐海籲了一口氣,他是以為開一下窗、讓梓然吹吹風會好一點……看來是沒用的樣子。他把窗子關上,然後打開了冷氣。


    「你喝醉了。」他淡淡地陳述,偏偏江梓然仍是一副有聽沒有懂的臉。


    「我喝醉了?」他癡癡地重複季沐海的話,嘴巴大大地揚了起來。「啊,真的假的?我喝醉了喔~~嘿嘿,喝醉了好啊!喝醉了很快樂哩……啦啦啦……」嗚啦嗚啦嗚啦啦,唱起了五音不全的歌來。


    ……唉。季沐海捂住了頭。他不是第一次看到江梓然醉醺醺的樣子,可上一次的「醉」也距今有五年之久了。後來江梓然像是知道了自己爛醉了會如泥——還是徹頭徹尾的「爛泥」後,才懂得去控製自己,之後也沒有什麽大問題發生……一直到現在為止。


    要不是江梓然今天醉了,季沐海真要忘了這個人醉起來是怎生模樣了。


    而渾然不覺季沐海的頭大,江梓然仍是搖頭晃腦的,活像是吞了搖頭丸,一顆腦袋就是搖個不停。


    「不要晃了,明天有你好受的。」在紅燈的空檔下扶住了他的頭,季沐海慶幸自己沒有喝太多,還可以這樣安安穩穩地載他迴家,見到江梓然不再搖頭了,季沐海才安心地鬆手,踩下了油門。


    江梓然是不搖頭擺尾了,卻是一個勁的癡癡笑,一副阿呆阿呆的樣兒,看得季沐海真是好氣又好笑。


    或者……是一種釋然?分明是兩個人的生活,然而多是梓然在照顧他,難得今天可以換人做做看……想了想,季沐海又瞥了一下傻笑不止的他,揉了揉江梓然亂亂的發。


    江梓然憨憨笑,貓兒似的整個人蹭在季沐海的身上。沒有素日的抗拒,酩酊大醉的江梓然,順從得……好可愛。


    可醒來之後……又是另一迴事了。一想到江梓然平素的高壓手段,季沐海不禁認真地考慮起——未來要不要常常灌酒灌死他了。


    ◇◆◇


    把一路「笑」到僵硬的江梓然放在床上,季沐海才如釋重負地,唿出了一口氣。


    梓然瘦是瘦,還是有一個男人該有的重量……從停車場一路走到這裏,也花了自己不少的力氣,加上在服裝秀和pub中所費的體力,季沐海壓壓自己的肩,覺得四肢百骸痛得像是要斷了。


    偏偏……瞟了床上的某人一眼,他無奈地撐起了身體,到浴室衝了一條毛巾又走迴來,搖搖唿唿大睡的江梓然:「你好歹洗一下臉、換個衣服再睡吧?」


    「嗯……」含糊地應了一聲,江梓然乖乖給他擦自己的臉。


    擦完了臉,季沐海又問:「要不要喝什麽?」


    「……不要。」


    「好吧……你等等。」莫可奈何把江梓然押在床上,季沐海三兩下脫去了他的t恤,再拿出了他的睡衣褲。


    而在換到褲子的時候,季沐海小小掙紮了一下。可想想他們二人該看的看了、不該看的也看了,何況是兩個大男人,又有什麽好猶豫的?索性一股作氣,把褲子也一並脫了。


    要是明天一大早梓然看到自己身上皺巴巴的牛仔褲,定是要欲哭無淚的。這個人就是在小細節上在意到不行,真不曉得是哪裏來的力氣。


    然也因為他的這一種個性,在不少地方上也的的確確是彌補了自己的粗心大意。


    例如他常常記不住自己代言了什麽,可是梓然會記得,並且不厭其煩來告訴他出門要穿這個牌子的衣服、抹那個牌子的香水;又例如在一些有的沒有的場合上,自己忘記了某大攝影師的名字,梓然也會在一旁小小聲提醒他是何許人也;再例如自己天天睡到起不了床,梓然就是有辦法……「叫」他起來。


    例如例如例如……好多好多的例如,仔細想想自己竟是這樣的粗枝大葉?


    奇怪,他的神經從前明明沒這麽大條啊……季沐海思索著過往種種,終於得到了最實際,也是最不可否認的答案——


    八成是給梓然寵出來的。


    把責任卸得一乾二淨,季沐海睞著江梓然熟睡的臉,隻有在睡著的時候看起來才平易一些……像是要報自己平日被欺負的仇,捏住了他的鼻子。


    未久,唿吸不了的江梓然不禁擰住了眉,在季沐海因而竊笑之際,他微微開口,舔了舔自己的上唇,改以嘴巴來唿吸。


    季沐海一怔。


    並不是因為自己未想到還有嘴巴可以用的關係,而是,在剛剛的那一瞬間,梓然輕輕地伸出了舌尖之時,他隱隱約約覺得自己有一些些熱了。


    明明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一個動作,季沐海卻是身體力行地明白到……自己有了反應。


    shit!他暗暗啐了一聲,決計是欲求不滿的緣故……這一陣子他們雙雙忙得不可開交,天天早出晚歸的,一迴到家又是唿唿大睡,根本沒有餘下的體力去……積了這麽久,莫怪乎隻是這樣一個連「調情」也算不上的動作,都可以令他……了。


    季沐海咬牙切齒,差一點沒去叫醒這個自顧自睡得昏天暗地的人。


    想想他季沐海季大模特兒,好歹也算是一個震天價響的人物,case多到俯拾即是,曾代言的牌子也多到不計其數,不想也知道多得是美麗的男人和女人掙著來攀高接貴,偏偏這個人現在在這裏看得到吃不到,甚至在「考慮」著廁所的可行性,天啊!他怎會變得這樣悲哀啊?!


    而且,即使梓然現在是清醒著的,他還是什麽也不能做。


    以前是二人互相沒有物件,於是就近方便方便,湊合著上了,可梓然現下既然有了心上人,自己又怎可以那樣毫無顧忌?


    世上隻有廁所好……哀哀怨怨地唱著,季沐海瞟了一眼某人的睡顏,不甘不願地,悄悄俯下身,偷了一個吻。


    一想到梓然這樣會做飯會打掃會照顧人會……總之是十全九美的好男人,竟要眼巴巴給別人夾去,季沐海心中不由得大大不快。


    尤其他火大的是,自己連情敵姓啥名誰、個性好不好、長得o不ok也是一概不知,也真是窩囊到家了。


    以往他有了「對象」可是第一個告訴梓然的,思及此,季沐海又是懊惱。


    是因為喜歡的程度不同嗎?他總是想要把自己的一切——不論好的不好的,都與這個人分享,甚至也想要知道關於他的一切一切……可梓然偏偏不是這樣。他一直把自己悶得緊緊的,像是套上了一層盔甲,什麽也不問、什麽也不說……


    那一天evan和自己約會,他以為梓然會問的,但沒有就是沒有。


    evan迴來,自己的喜悅也不是假的,然也有一大半是他的惡作劇因數在作祟。因為他想要知道梓然的反應,也想要知道梓然是不是在意,抑或是嫉妒。而看到梓然在那一刹那、硬生生扭曲起來的笑容時,他以為自己成功了,偏偏,又不是他要的那樣。


    常常他會不明白二人的關係,究竟是比朋友多一點,還是比朋友多上很多很多。


    所以他躊躇、所以他彷徨,隻因為他沒有膽子去擔負失去這個人的後果。而表麵上戴的是「朋友」的麵具,可自己的心和身體早已經知曉,對這個人,他永遠不隻是朋友。


    「梓然……」他歎息,伸出了手,細細撫上了那人安睡的麵,由眼至鼻、由頰至唇,一寸一寸輕輕摩挲著,難得一本正經的臉上,盡是一派一派的柔情。


    那是任何人看了,都要為之震懾的一種目光。


    對所愛之人的。


    ◇◆◇


    他不是第一次這樣昏昏沉沉,昏到不知今夕是何夕。


    那是在大二時,他因為生病,倒在床上,動彈不得,痛苦得幾欲死去。


    生病的人總是不堪一擊,即使是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江梓然,也不例外。


    唿出了一口熱熱的氣,江梓然整個人倒在床上,隻覺得自己身在一片一片的火海中,熱,而且痛。


    好久未生這樣嚴重的病了,他咳了咳,好不容易把喉中的痰吐了出來。


    之前季節遞嬗的時候不小心受了涼,偏偏挨到昨天才覺得身體不大舒服,唯有放棄晚上的必修課,迴宿舍吃了二顆普拿疼,休息了一下。不料一早起來竟是這個樣子,早知道不要怕麻煩,好歹去看一下醫生,現在也不至於惡化到這樣。


    昏昏暗暗的房裏少了另一個人的活動,顯得格外死氣沈沈,江梓然甚至聽得到天花板上蟑螂螞蟻在作祟的聲音。


    他想喝水,勉力撐起了身子,江梓然碰了碰床頭櫃上的水壺,卻一個不小心把瓶子給用倒了。


    他嘖了一聲,想要爬下去把水壺拾起來,偏偏又來一個重心不穩,江梓然已是痛到不行的身體不幸跌到了地板上,差一點沒有摔到粉身碎骨。


    痛死了……眼中聚起了一團淚,想想喝一口水都是這樣的困難……還不如死了算了。自暴自棄地想著,江梓然索性癱在地板上,懶得起來了。


    房裏沒有其他人,季沐海自大前天人已不在宿舍了。據說是交了一個男朋友,甜甜蜜蜜窩到人家那兒了,自己也因而過了二天的清靜日子。在他好不容易覺得「what the wonderful world」的時候,好死不死居然生起了病,江梓然想一想,也不免罵起了老天的惡趣味來。


    骨頭像要融化了……身體也不像是自己的,沒有真實的觸感。


    靜靜地橫陳在那裏,沉沉的腦子沒有運轉的餘暇,他隻覺得自己仿佛一具剛剛死去的屍體,埋在鬆鬆軟軟的泥土之下,周圍都是腐蝕自己身體的蛆蟲——他的肉體在腐爛,骨頭被啃食得一個也不剩,再也找不到存在……


    噢,在這個時候他還可以想到這樣的東西……要真的沒有形骸的話,他又哪裏會感覺到「痛」啊?!饒了他吧……江梓然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漸漸地,一滴溫熱的水珠自眼眶中逃出,他不覺開始了啜泣。


    很小聲很小聲的哭泣,純粹是為了發泄而已。要是不哭的話,他會覺得自己要壞了,腦中、心中、身體中滿滿滿滿的疲憊,令他渴望放下一切,盡情盡興地大哭一場。也唯有在這個時候,江梓然才允許自己好好哭上一場,什麽也不去顧忌。


    其實不哭也不是為了什麽「男兒有淚不輕彈」的廢話,僅僅隻是哭不出來罷了。


    壓抑得太久太久,致使他一哭就是停不下來。


    偏偏,在這個時候,季沐海居然好死不死迴來了,想著現在的時間梓然應該不在吧,於是「磅」的一聲打開了門,在看到一室的幽暗之後,更是確定了自己臆測的季沐海,一入門見到的便是這樣的景況。


    「……梓然?」


    一具……呃,(應該是)江梓然倒在地上,正發出一陣陣意義不明的呻吟。


    該死,他怎會在這時候迴來?!


    聽到了聲音,江梓然一駭,急急忙忙要把淚水收迴去,無奈一哭就要哭到昏天暗地不甘休的他,也隻有咬住下唇,壓抑自己的抽泣不令季沐海注意到。


    「你怎麽了?」季沐海摁開了大燈,房間一旦亮起來,江梓然的模樣更是無所遁形——一見到江梓然裹著一團被子、虛虛軟軟地倒在那裏,季沐海於是三步並兩步上前扶住了他,結果被他身上的溫度結結實實吃了一驚。


    好燙!「發燒了?」


    「放、放手!」一開口才曉得自己的嗓音有如鴨子叫,江梓然倔強地撇開了頭,把身體縮成了一團。


    「什麽放手?你生病了知不知道啊?」天!早知道他就不要磨磨蹭蹭,早一點迴來了……看看這人把自己搞成了什麽樣子?


    「知道啊……」吸了吸鼻涕,江梓然的口齒不清。


    「知道還在幹什麽?看醫生了沒有?」


    「……不關你的事。」


    不關他的事?


    「很好,生病不去看醫生,敢情你是覺得自己體內的白血球個個是『猛將』,可以爭先恐後來殺敵致果?」他眉挑了挑,「小心你的白血球不爽,狠下心來罷工不幹。」


    什麽跟什麽……「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江梓然動了動四肢想要反抗,偏偏生病加上他的力氣本來不比季沐海,也隻有任他像是抱女人似的,將自己抱上了床。


    「等等我帶你去,」為他的臉上半幹半濕的淚痕楞了楞,接而不動聲色地收迴了訝異。「我帶你去看醫生,你的健保卡放在哪裏?」


    「……」


    不說?甚至把頭扭了去?


    很好、很好……好你個江梓然!季沐海忍住咬人的衝動,如果他不是這樣病懨懨的……「不說我就自己找,你不想東西被弄得亂七八糟吧?」


    ——卑鄙小人!「……在、在錢包裏……」


    「錢包是吧?等一會。」自桌上江梓然的錢包中掏出健保卡,季沐海又到這人的衣櫃中翻出了外套。「穿上。」


    雖然不大甘願,但明白自己抵抗也達不到效果,江梓然唯有咬咬牙,任季沐海替自己套上外套,繼而以十分奇怪的姿勢被他抱在懷中,「拖」出房門。


    「走得動嗎?要不要我背你?」


    江梓然搖搖頭,頰上不知道是因生病還是羞恥,顯得耳紅麵赤。


    拜托,這樣已經十足十丟人現眼了,要給他背了還得了?而且自己的大半個重量都在季沐海的身上,自己不至於連個動一下腳步的力氣也沒有。


    高熱下注意到一旁人的側目,江梓然蹙了下眉,索性把自己整個人壓在季沐海的肩上,來個眼不見為淨。


    一定是因為生病的關係……不然他才不會覺得季沐海的胸膛其實很溫暖,隔著衣服傳來的心跳,又是那樣地令人安心……


    他一定是燒昏頭了……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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